（一）

毕荊只身一人坐在南下的火车上，心绪重重……

这个近五十岁的男人，身着一套整洁的黑色旅行装，皮鞋擦的乌黑发亮，和他那一头焗着油的三七分发型，搭配的无懈可击，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乍看上去，他还是一个只有三十五六的壮龄中年呢。

他教过书、做过生意、下过海、也挣到过钱，可以说，他这短暂的一生，在普通人眼里，是十分的丰富多彩的，再加上，他有一个美貌贤惠的妻子，和一个他自己认为很懂事，听话、结合于夫妻二人美丽与帅气为一身的儿子，真是享受尽了人世间的天伦之乐。

可是就在前天的晚上，他的一生都在那一个豪赌的夜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他自己而言）。那一夜，他几乎输光了一切，钱、房子、还有一张十万元整的欠条收据上，签下了自己曾经引以为荣的个性签名。就在那一个夜晚，那三个赌客笑呵呵的带走了他辛辛苦苦努力经营了大半辈子成果，让他从一个无比富庶的人，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鬼……

毕荆不敢也不愿，把这让人痛心疾首的消息，告诉和自己同甘共苦了二十多年的妻子，他害怕她的责备，更怕看到妻子那无助的、失望的、痛心和样子，其实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妻子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有关自己的这一切。这些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于是，毕荆选择了逃避现实，他在“出走”的前一天晚上，草草的和妻子交代了一声，自己出去有点事，然后便夹了几件简单的衣物，上了南下的火车……

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毕荆无比感慨，他觉得，人生其实也如这车窗外一闪即逝的景色，匆促而去，只能看看，却终究带不走一点，因为那些都不属于自己，自己的一生都像在一场梦中，醒来时才发现，其实自己什么也没有……车子有它的终点，他的人生也一样，到站了，下车，车上的东西等待着下一批旅客……

可毕荆现在还是不想死的，他还有一个乖巧的儿子，尽管他的儿子并不像他一样，做人做事都能取得成绩，但在毕荆的心中，儿子是最孝顺的，他是那么的聪明而又可爱，他是自己老来无依时，唯一的依靠。他现在就是要去找他，虽然他也知道，儿子帮不到自己什么，也没有什么能力为他分担那高额的债务；没有办法为自己分担心头上的伤，但毕荆就是忽然间想去找自己的儿子，他发现自己太想他了，哪怕只是住上个几天，哪怕是再看一眼，也就足够……

他还能去找谁呢？墙倒人推，他要的，也不过是只是一个暂时落脚处罢了，原来强人，有时候也是会累的啊！

车是在下午3点多到罗湖终点站的，毕荆在上车时已经和儿子联系过了，他猜想此时儿子应该在车站外等待吧。他是那么的，迫不及待的想见见儿子，可是这一刻，他却没有了勇气下车，他木然的坐在车位上，看着别人一个一个的走下火车，人们的表情有兴奋的，有激动的，有喜悦的也有哀伤的。毕荆的心中，那又会是什么一种什么杂乱感情？他自己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只知道此时自己双腿发软，迈不动脚步，而大脑中，则一片空白，他忽然觉得有了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一趟，他居然会害怕，害怕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他从来都没想过，在儿子面前一向以威严庄重形象自立的自己，也会有如此害怕的一天，那样子，一定似足了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在晚上放学之后，欲步入家门前的那一刻啊。

但列车不会因为他的害怕而再开回去一次，地球也不会因为他的害怕而倒转，让时间再回到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不管对方丢出多大的诱惑，毕荆都是不会再上那张赌桌，他现在是多么的恨自己，恨的连肠子都青了。可是恨又有什么用？一切似乎都已经注定，是不容再改变了的呀！

“先生，终点站到了，请您下车！”列车长走到了毕荆的面前。

毕荆抬眼看了看她，尽管对方笑的十分和善，但在毕荆看来，那笑似乎已经是一种对自己的嘲讽。他是个有素质的人，他站起了身，没有和列车长计较，而后，他走出了车厢……

（二）

儿子毕天果然早已等在了候车室门口，看他的样子，似乎等了很久，但他的脸上，没有应有的不耐烦，他十分的尊重自己的父亲，甚至于从小便把他当成自己的偶像般看待。这会他见父亲从车站中走了出来，他忙迎上前，热情的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行李。

“爸，你过来了啊，车子上很累吧！”儿子亲切的问候自己的父亲。

儿子笑起来很好看，一张娃娃脸上挂着长长的刘海，白色的休闲服衬着白静的皮肤，一笑，左边脸蛋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唯一不足的是他个子不是太高，只有1米69的个头，但这也并不会影响到他在女孩子们心中的良好形象，有人说这小子和王力宏还有几分相像呢，爱慕他的人可真不在少数。

毕荆看到自己心爱的儿子，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的高兴无法言说，刚才的愁绪也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但他却还得装出一张威严的脸，点点了头，面无表情的说了声“还好”

“恩”毕天也开心的点着头，说“爸爸，走，我们回家，小瑾在家饭都做好了呢”说着，他转过身，走在前面，把毕荆领到一辆脚踏车前，两父子之间，似乎永远都保持着一米外的距离，父亲习惯了，儿子也习惯了，那躺在父亲怀中打滚的情景，似乎沉睡在了一个世纪以前……

毕荆上了车，儿子载着父亲，车子缓缓的向前使去。这一次，毕天把父亲载在了自己身后，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那种感觉，真好。

小瑾是毕天的女朋友，姓苏，和毕天在一起三年多，二人相恋，以至同居，这之间的事情，毕荆都清清楚楚，但他并不会去干涉儿子的生活，他是个思想开放的人，再说了，儿子也快二十岁了，而且他多番和自己讲到过这个叫瑾的女孩，儿子说，瑾是一个懂事的，温文尔雅的姑娘，她聪明貌美……毕荆很相信儿子的目光，但更重要的是，儿子喜欢……

（三）

毕天的房子租在罗湖区郊外的一个二十平方左右的铺面里，但这儿只住人，不做生意，儿子在这也试着卖过水果，和烧烤，但生意都不怎么好，入不敷出的，后来就干脆不做了，这儿也便成了这一对小情侣的家，但二人白天几乎都不在家里，毕天是一个发型师，而小瑾在工厂里打工挣千多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二人日子过的，倒也不算紧凑，三天两头还能加个肉食什么的，只是如果偶尔要碰到个感冒发烧，肚子痛什么的，就很让人烦恼了……

毕天把车在大厅里的一个角落停好，领父亲进房间，今天他和小瑾都请了假来陪毕荆，房间里，小瑾正兴高采烈的收看着湖南卫视的综艺娱乐节目，见毕天领了个男人进来，她忙站起了身，很有礼貌的叫了声“伯父”，她虽然没有见过毕荆，但她也能猜得出，这个男人就是毕天的父亲，因为二人长的太像了。

毕荆朝小瑾点了点头，说“坐好了，不必太客气的。”他对任何人都显得很温文尔雅，毕天除外。

其实小瑾长得也没有毕天所说的那般好的没有了点缺陷，毕荆觉得她很瘦小，娇弱，是和自己的妻子差不多的贤良型女性，小瑾的言行也很有素养，这点让毕荆感觉到很舒服。

“伯父，您喝水”她动作优雅的给毕荆端了杯水过来，继而又给毕天也倒了一杯，二人偷偷在背地使着眼色，脸上写满了年青人的活跃与俏皮。

“爸，这位是小瑾，我女朋友，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毕天介绍说。

“恩，你好，毕天常在我和他妈面前提到你。”毕荆喝着水说。

“我爸爸，我想你也看出来了对不对？是不是很帅？”毕天在小瑾的鼻子上一刮，小瑾嘟着嘴，一脸嗔怒的表情，逗得父子二人一阵呵呵大笑……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饭做好了，现在出去买菜，伯父，你们先聊聊天，我一会就回来。”小瑾站起了身，微笑着朝毕天眨巴着眼，骑上脚踏车出了门。

“呵”毕天傻笑笑，坐在了父亲身边，没话找话的说“这边儿是偏了点，很不适合做生意，我和小瑾平常在这儿做个饭倒也不打紧，可做菜的话，不太方便，会把墙壁给熏黑的，如果房东太太要过来骂人的话，也就不太好意思，所以就只好到外面去买一点。”

其实这儿做不做饭也都多余，小瑾平常可以在厂里吃饭，毕天则在店里解决，两人也不过是买了个电饭锅闲来无事时，过过家家罢了。

毕荆用他那商人锐利的目光把这个店面角角落落给“扫”了一遍，点点头说“的确不行”

“呵”毕天笑，他和父亲之间，实在是很难找到一个可共聊天的话题，似乎在父亲眼里，毕天所做的一切都让他提不起一点点兴趣。

“怎么今天想到过来玩？”毕天想了想问。

毕荆心中一颤，忙转过头掩饰心中的不安，说“出来走走，顺便看看你，也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可做的生意。”

“哦，那你打算住几天呢？”毕天知道父亲不会做太久的停留的，他也不希望父亲在这留得太久，他现在和小瑾正处在如胶似漆的阶段，父亲如果在这儿，只会妨碍到自己与小瑾的“甜蜜”。

“恩，再看吧，先住几天再说”毕荆说。

“这样也好，你也太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休息，这几天，就让儿子来好好服侍你吧。”

“呵呵……”二人终于笑到了一起，这样的场景在父子之间真是少的可怜，毕荆忽然又觉得对生活充满信心了，是的，他感觉到自己还不是那么的孤单，他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好儿子，真道是：难时亲情重如山啊。

（四）

接下来的两天里，父子二人住在了一起，小瑾在公司里有住处，所以她也不回来，毕天则除了工作的时间外，在空下来，便陪伴在自己的父亲的身体，陪毕荆四处去玩耍，时间好似再一次回到了十多年前，这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啊，毕荆在这种生活充分的享受着儿子的孝顺，他不太出门，尽管儿子把那辆车子也留在了家中，而自己步行去上班，可毕荆自己却宁愿呆在家里，看看电视，发发呆，他发现自己老了，心也老了，早走不动路，他只想好好的休息，而儿子，正好给他提供这个空间，让他享“乐”……

这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啊！这一趟我总算没有白来！

他如此的对自己说，此刻他的心是平静的，虽然他还是会时不是的想起前些天发生的，那些让人纠心的事情……

（五）

第四天，正午。秋风徐徐的吹过，而父子之间这宁静安详的生活，就是在这暴风雨前夕，风平浪静的正午，划上了句号。

这天，父亲正坐在房中看报，儿子推门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毕荆头也不抬的看着报纸问走进来的毕天，就像是儿子小时候放学回家时踏入家门一样的口气。

儿子没有回答，这很出乎父亲的意料，他忽然感觉到空间寂静的可怕，他的心也在一瞬间冰到了极点。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毕荆很勇敢，他抬起了头，放下报纸，正视着儿子的目光，他的脸色依然故我，冷俊、严肃。短暂的对待，父亲在儿子充满愤怒的目光中，败下了阵来。

“妈来电话了”儿子的话是那么冰凉，如一把刀，一点点的解剖着父亲的心，父亲甚至不愿相信，那温顺的儿子，也能有如此森人的语气。

“哦”他强自镇定着，他不能在儿子面前，失去在个做父亲的尊严，同时，他也从儿子的目光中看出，好日子，已经走头了……

“妈说，你心好狠，人家来我们家里收钱，收房子了，可你倒好，丢下一张纸条，跑得无影无踪了，她一个妇道人家，现在是连死的心都有啊。”儿子冷冷的看着父亲，似乎用目光，把父亲给洞穿。

父亲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儿子的目光，正一点点的击碎他的灵魂。

那母亲哭泣时的哀嚎，伤心欲绝的神情，又再一次在儿子眼前浮现……

“儿子啊，你爸爸好狠的心，他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你妹妹明年还在上大学呢，天啊，他就这样走了，这叫我可如何是好？他要让我们母女怎么生活？我也死了算了啊……”

“混蛋”儿子第一次对父亲发出嘶声的咆哮，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心中那有着英雄般形象的父亲，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不负责任，我还一直把你当偶像，你太让我失望了。”儿子愤然的一脚，把身旁的桌子踢得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啪”的一声桌子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同时父亲的身子也为之一阵颤抖，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摔毁，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你到底输了多少钱啊？你说啊，我是你儿子，我们是一家人，让我和你一起分担，有多少我们一起还。”儿子的声音因为激动，抖动着。

“没多少，才几万块钱而已，我自己会想办法的，你不要……”父亲的声音忽然变得那么的卑微，苍白，而又软弱无力，如一个垂死老人，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而此刻，在儿子面前，他却如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真的好可怜。

儿子看着沮丧的父亲他的心一阵难过与不忍，他头一甩，大叫一声，只穿了一件单衣，奔出了门去，难道看父亲伤心难过，又会是儿子想要的吗？

房子中，又再一次安静了下来，父亲目光迷离的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又望着地上被摔坏的桌子，再看看那儿子甩下的外衣，心痛的说不出话来，他用力的拿头撞着墙，想用那身体上的疼痛来麻木那绞痛的心，这一刻，他痛自己，内疚自己所做出的一切伤害了亲人的事情，他更痛儿子，他感觉到自己的到来，已经严重的打乱了儿子正常的生活，可他能做什么？他又会再做点什么？

（六）

离开了父亲，儿子毕天骑着脚踏车，加足着马力，在马路上飞奔，感受着那飞逝而过的风景，毕天又再一次想到了自己那可恶的父亲，和母亲那一脸痛心疾首的泪水。毕天的心痛死了，风再大，也吹不走愁绪……

可怜的孩子，同情了自己的母亲，却永远也无法理解一个父亲，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更想不到那深爱自己的人，正痛苦的自我折磨着。

这一个中午，毕天没有吃一口饭，他骑着车去了海边，靠在平肩的围栏上，望着波澜不定的海平面，凉风的宁静的空间让他一点点的冷静了下来。

“我太冲动了，现在我不该也在这儿堕落，我要振作起来，我已经二十岁了，是不是也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他对自己说“是该为这个家做点事了，父亲倒下了，这个家就只剩下我一个男人了啊，妈妈现在一定很伤心吧，家里还有钱过日子吗？不行，我得打点钱回去。”

说干就干，毕天发动了车，朝自己干活的店的方向使去，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了。

店里今天客人不多，员工们都按部就班的干这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活，没人注意到毕天走了进来，更没人去注意他的面部表情变化，大家关心的都是自己，谁还在乎谁家是不是死了个人什么的。

毕天进店之后，直接把老板“果子”拉到了店外。

“果子”他对那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家伙说“去拿钱给我，我急用”

说完话，他已经把果子拽上了车，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发动了车子就朝银行的方向开去。

果子其实是毕天的师兄，他在开这个店的时候欠了毕天几千块钱，其实毕天也不完全算是果子的工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干一天活拿一天工资的“临时工”罢了，简单点来说，不管是老板还是工人，都没有两个屁钱，这个店，已经走到了崩裂边沿……

二人在邮政局取了钱，毕天忙打了母亲的电话。

“喂，妈”他说

“哎。”母亲应着，言语已没有了之前的那般沮丧。

“快说，家里银行卡的卡号多少？我现在给你打一千块钱过去”毕天却依旧急的要命。

果子摇了摇头，他到这会，才对事情有了个粗略的了解，看来毕天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种“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小人，刚开始时，他的确是气坏了，要知道这个店已经没有了多少资金可以周转，而毕天这一开口，几乎要了他的命。

“孩子，你别激动，听妈妈说”母亲用略带威严且又不失慈爱的口气说“家里现在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你爸他虽然输了很多钱，但他还没有像所有赌徒那样的不顾一切，他在失去理智的豪赌过程中，可能想到了你妹妹和我，他输掉的，只不过是他自己辛苦挣来的，他自己卡里的钱，和他名下的房子，而没有拿你妹妹上大学的钱去做赌注，哎，孩子，你别太怪他了，哪有人一辈子不做错事情的对不对？你爸他虽然说严肃，可你小时候调皮捣蛋，他不是也没动过你一个手指头吗？他这个时候一定很难过的，你应该好好安慰他，好好的陪陪他，开导他，我们这个家，没有他可不行啊。”母亲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毕天心下一酸，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来，他到现在才明白，真的相爱，原来可以做到如此的伟大，全然没有电影情节中的那么复杂。爱就是，当对方犯了错，哪怕是严重的伤害到自己时，你也能无条件的去理解，去原谅，去帮助，而不是伤口撒盐，更不是雪上加霜……

母亲爱父亲，她就是用这种朴素却又无比伟大的爱，爱了父亲二十多年，

毕天的心忽然沉到了谷底，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对父亲是多么的过分，他意识到，一个不经意间，自己深深的伤害了一个爱自己的人。

这一刻，他又下了一个决心，他要去补救。

电话里，毕天用力的“嗯”了几声，又不停了点了点头，然后挂上了电话，载上了果子，朝原路回去，他巴不得立即回到父亲的身边，他知道，父亲很需要他……

看出了心绪重重的毕天的果子关心的问“毕天，你，还好吧？”

毕天没有回答，果子猜不出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毕天，”果子说“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我能帮你一定帮你！”

毕天还是没有回答，他心里想着应该如何去面对父亲，又或是等下和父亲讲点什么，在此刻他的心中是没有嗔怨的，他在想办法，想个办法把父亲拉出“苦海”。

“毕天，你说句话啊，你这个样子太吓人了”果子又追了一句。

“果子，对不起，我想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

毕天忽然间的冒出一句话，倒是把果子吓了一跳的。

“啊？”他惊异的张大着眼，待他还未反应过来毕天的话，忽然觉得身子一歪，然后是右手传来一阵阵剧痛，他还来不及惨叫一声，人已经被从车上被甩出了老远。

原来毕天在刚才的一个过弯处，思想跑了路，车子也没有减下速来，前轮一滑，既然连人带车一道甩出了三米开。他和果子在地上打着滚，马路上硬硬的石块把他们挫的遍体鳞伤，果子无力的睁开眼睛，只见一辆大型的货运车从自己身边一米不到的地方用飞快的速度飞驰而过，扬起一阵灰尘之后，消失在了他的视线。

果子用手抹去去额头上的几行冷汗，心中大呼“好险，差点就成了人肉扎饼”待他再回过神，第一件事情便上马上寻找毕天。只见毕天倒一离他一米外的地方，已经一动不动了，他心中大叫着“不妙”忙爬起身，拖着摔痛的身体，向毕天走去。

“毕天，毕天！”他轻轻摇了摇毕天的身体，毕天在地上动了动，但没有爬起身来。

果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直庆幸毕天没事就好，看来他只是吓傻的过去了。

毕天的确没有事，也没有如果子想的那般“吓傻过去了”他只是摔伤了手臂和膝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他的大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似乎在那一瞬间，他变成了白痴。

果子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一边的草地上，二人都没有说话，果子大喘着气，想到刚才的一幕，他心中仍是余悸万分。而毕天的那辆车子，早便摔的没有了“车型”但好在，还可以骑……

“果子，你先骑车回去啊，我想坐在这儿安静会！”半响后，毕天低沉的说。

果子没说什么，他点点头，慢慢的上了车子，车子发动后，没一会便消失在了毕天眼前。

毕天痛恨的咬着牙，一拳击在软软的草地上。

“你好没用！”果子不知几时，又骑着车子绕了回来，他终究是放心不下毕天的。

“你这个样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可能去帮助别人！”果子严厉的说“上车，我送你回去！”

说到这，他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妈的，老子以后打死也不坐你的车子了！”

毕天没有看果子，但他爬起了身，坐上了果子的车尾……

（七）

毕荆坐在床上，茫然的望着窗外，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他原本是打算今天下午就离开这儿，偷渡到另外一块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土地上去，永远也不再回来了的，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没有这么做，我告诉自己：我是个男人，我应该对某些事情负起一个男人该负的责任的，就像儿子说的一样，自己已经当了一回懦夫，并对自己的妻子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如果现在再一走了之，他会觉得对不起儿子，真要走，也该先见他一面，然后告诉他，自己要走了……

这个一辈子子顺风顺水的男人，真的很难适应这种毁灭性的挫折！

毕天是傍晚时分回来的，他还买了父亲爱吃的饭菜，进门时，他满脸笑容，坐在了毕荆身边，那被自己摔坏的桌子，已经让父亲清理干净了。

“爸，来吃饭，一定很饿了吧？”毕天笑的很自然，让毕荆感觉好像中午的一切都从未发生，只是自己的做了个梦而已……

毕荆有点搞不懂了，他张大着眼睛，如看一个外星人似的看着毕天。

儿子则已经在地上摆好了“酒席”，他把一双一次性的筷子递给父亲再往他面前送过去一盒饭，开了两瓶易拉罐啤酒，自己先喝下一口，再往父亲面前又递了递，然后吃起了盒中的饭，他太饿了，吃的全然没有了样子！

父亲不吃，他看着儿子，心中一阵酸楚，可男人的矜持，没有让他在儿子面前落下泪来。

“爸，吃啊，味道不错呢，都是你爱吃的。”儿子见父亲不吃，自己也停下了筷子。

“唉”。父亲应了一声，点点头，终于把筷子拿了起来，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原本应该香甜的饭菜，此刻却是苦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泪已经掉在了里面，他一口口的品尝着这蕴含自己苦泪的饭菜……

“爸”儿子吃着饭说“我没有在那儿干活了”

“为什么？”父亲放下筷子，看着儿子。

“呵，也没什么为什么的，就是不想干了呗，我想陪陪你吗？”

儿子笑，笑的很天真，而父亲的心却说不出来的痛，他不知道，儿子不干了，是真诚的为了想陪陪自己，他只道是儿子有和自己赌气，而放弃了自己应有的生活、前景，他不知道，自己在那样的店中，全没有“前景”可言……

（八）

后面的两天，儿子真的不再出去上班了，他要不陪着父亲呆在家，要不就陪父亲出去外头走走、到海边吹风，但父子二人之间的话，却好像一天比一天少，父亲甚至几天都没有展过笑颜。

而儿子却只道父亲心中难过，也不去打破这沉静，他只是静静的陪着，陪着那受伤的父亲……

（九）

毕天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打算把身上的这点钱在这边花完，也好让父亲好好的放放松，整理好心情，然后再让父亲和自己一起回家，毕竟该面对了，总要面对，谁也逃离不了，人更不可能一辈子漫无边际的在外漂泊，连车费，毕天都已经留好了……

还毕荆，却也有属于他个人的一套想法，他想离开，他不想影响到儿子的生活，儿子越是对他好，他的心中越是内疚，但他也想好好的陪儿子几天，尽管这日子是如此地难熬，他知道，这一次离开，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见到自己心爱的儿子了……

就这样二人各想各的，各做着各自的打算，谁也没有想过是否该找对方交交心，二人僵持着。

时间在不知道不觉间，又过了两天，儿子手里的钱也成了一个“整数”而正当他打算告诉父亲“我们回家时”父亲却走了，留给儿子的，是一个信息：

儿子，我有事先走了，朋友那边有事情做，让我快点过去，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注意身体……

父亲走了，儿子无声无息的坐在床上，望着窗外。

“他走了，这样也好，或许找点事情做，他的心中会充实和好过一些”儿子这样对自己说……

二人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二人似乎永远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各走各的……

（十）

父亲离开后，儿子也没有再去工作了，他已经懒散了，干不动活了，他口袋中也已经没有钱，要靠女朋友小瑾的工资来过日子了。可没有几天功夫，这小子为了一点小事，把小瑾也给骂跑了，为此，他的生活也便过的更加紧凑了。他到处借钱，用以维持生计，可他就是没有再想过，重新再去找一份工作……

（十一）

毕荆离开儿子毕天后，他只身一人到了一个工地上干活，挣那一天累死累活，只有五六十块钱的小工，他几乎和外界断开了一切联系，唯独只有儿子知道他的电话。他的心中还是十分歉疚和难过的，他走不出那挫折恶魔的阴影，就是一天的拼命劳作下来，也无法做到麻木他那疲累不堪的心，为此，他几乎每晚都无法安然入睡，短短几天时间，毕荆明显的瘦了一大围。他想到过去自杀，但他没有这么做，想要自己把自己杀死，是要极大的勇气的，毕荆没有这种勇气——虽然说他已经再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于是毕荆苟延残喘的活着，如那半空中的叶，想飞，太累；落地，却又不舍。

（十二）

睡了一天起床，毕天感觉肚子饿的慌，他习惯性的叫着小瑾的名字，可小瑾被他骂走了，空旷的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回声，再无其它。

毕天无力的爬起身，感觉到房子里空寂寂、乱糟糟的，父亲不在了，小瑾也走了，毕天觉得好烦、好空虚、好不习惯。他突然有点后悔不该把小瑾赶走，已至于让自己落的如此狼狈，如此无助……

“或许还有补救的余地的”毕天对自己说“我要去把小瑾叫回来，毕竟我们还没有分手呢”

想到这，毕天开始动脑筋了……一会后，毕天笑了。

小瑾是一个极单纯的女孩，毕天知道她爱自己，对于如何去应负一个爱自己，但又在和自己赌气的女孩，毕天不会没有办法，其实这办法再简单不过，去搞个浪漫啊，陪个理什么的，一哄，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可是在搞浪漫也要花钱啊，毕天摸遍了全身的口袋，却只找出二个一元的硬币，毕天又再皱起了眉。他想到了去借，但去哪儿借呢？这世界上谁会无缘无故的把钱借给你？除了一种人，亲人——至亲的人。

于是，毕天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毕荆，只有向父母要钱时，他才不会感觉到亏欠，甚至觉得有点理所当然……

他掏出了手机！

（十三）

此刻的毕荆刚刚从从工地上收工回到住处，一天搬砖运瓦的小工干了下来，几乎累断了他用那几根老骨头，虽然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干过苦活，但他现在毕竟已经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半老年人了，再加上这些年来的养尊处优，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贵老爷，可是这半个月来，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本白皙的皮肤被烈日晒的黝黑；壮实的也变得消瘦干弱；双目则空洞无光；面色苍白如纸、憔悴如树皮。是啊，他已经老了，多么辉煌的成绩都成了过去。现在那空空的皮囊，正无力的倒在床上，可他的思想却依旧清晰，有条有理，为此，他不得不去思考自己的过错，不得不日以继夜的折磨着自己。

残破的瓦房中，苍蝇成群结队的在半空中、在毕荆身上飞来飞去，好像是遇见了什么可口的食物……

毕荆曾对自己的儿子说，我处的地方环境可好了。

“滴哩哩”电话声从口袋中响起，毕荆条件反射般的爬起了身，好像是迎接贵宾一般的理了理精神，接通了电话。他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除了儿子，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知道自己的电话了。

“喂”他说。

“喂，爸”是儿子的声音，不知为何，毕荆每每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便会升起一涌暖气，似乎一切、一切和劳累都会在那声音出现的一刹那一扫而空，他甚至觉得，自己原来就是为了儿子而活着的，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哎”父亲应了声，关心的问“怎么啦？今天去找工作了吗？”

“去了，打电话来问候一下你，还有麻烦你先给我打五百块钱好吗？我有急用！”

“哎！”父亲应着，忙把手抻入了口袋里，掏出了皮包，可让他失望的是，皮包里却只剩下了三张红钞，这是他身上的全部家当，自己明天还打算用来买煤气用呢。

毕荆的心凉了。

“不管了，儿子的事要紧，我自己的事先搁着”他如此的对自己说。

“毕天，五百没有，只有三百了”他对儿子说。

这是他能付出的全部的爱，要知道，那不单单是三百元的现金，那是父亲的心，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无私献给了儿子，自己丝毫不留一点后路！

可谁又知道儿子下面的回答，却如一把刀，当父亲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递到儿子面前时，儿子毫不犹豫的一刀扎下，并把其丢在地上，用力的、狠狠的踩上几脚！

“不是吧！你那么有钱，五百块也拿不出？”儿子几乎是在咆哮呢。

父亲怔了，他说不出话来，儿子说的是实话，自己是有钱过，但那是从前的事情了啊。

“哎！好吧，好吧，三百就三百吧，总比一分都没有的强。你那个，把钱打我卡上，要快点哦”儿子很不耐烦的说完了话之后，挂了电话。

父亲无力的往床上一坐，表情颓废极了。

“是啊，我是老了，儿子也长大了，再帮不上他什么了。”

毕荆苦笑了一声，站起了身，向外走去，他要去为儿子办最后一件事情——用自己的全力。

看着他的脚步，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飘。

（十四）

毕天从邮局里出来，手中已经多出了五张崭新的“红票”。那红票是那么的红，上面好像是沾满了谁的血。

“老头子，在和我玩猫腻呢，我就知道他一定有钱。”毕天一边走，一边把钱放入口袋中，一边嘴巴里嘀咕着，朝回家的方向走回。他必须在小瑾下班前，去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可他不知道，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父亲为了去借这多出来的两百块钱，向那狗杂种似的包工头，低下了自己那高贵的头，他不知道父亲为了借到钱，在那家伙面前说了多少好话，吃了多少白眼……

（十五）

毕荆站在海边，靠在那儿子伤心时曾靠过的栏杆上，海风无情，割痛着他的脸，也吹乱了他依稀的发。他目光迷离的看着海平面，望着不断起浮不停的浪涛，心中思忖着过往的一切、一切……

他从小没有父亲，是被母亲一手带大的，可他翅很争气，在那半工半读的旧劳动社会，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个好的大学，然后一个人为母亲、为妻儿挣起了一个家，虽然苦，但他却认为值，认为能为自己爱的人做点事，是开心与幸福的。可是现在，他绝望了，他输光了钱，伤了妻子和女儿的心，他逃避，他认为自己还可以在儿子身上找到一点寄托，却不想，在无形中又伤到了儿子，他想给儿子一点补偿，可笑的是，刚才儿子明明只是问自己要那么一点点钱，自己也都拿不出……

他觉得自己再存活下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反而会给予亲人们的无尽和痛苦和负担……

一阵凉风吹过，毕荆冷笑了一声，安静的抬起了头，抻出了脚，一步步向海水中走去……

另一边，毕天正开心的和小瑾在打打闹闹，开着香宾，点着红烛，竟不知在庆祝点什么……

毕荆慢慢的沉下去，冰凉的海水渗透着他的身体，从他的口中、鼻腔中灌入肺、灌入胃、灌入心脏……

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正从深海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听母亲说，父亲是为了救自己，才沉入海中的，此时，父亲正对自己笑呢。

想到这，毕荆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

海平面渐渐的恢复平静，大海带走了毕荆，就有如有大千世界里带走了一粒沙尘，没有留下痕迹……

海的另一面，歌舞升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