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师太手中的刀,在她的满头青丝之上缓缓停住。
“你就这样放弃佛门的清静,要到那充满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深宫里去讨生活?”
“我的父兄不争气,将我的母亲和祖母都株连了。我怎么忍心遁入佛门而不管他们?”
说话的是一个纤瘦娇柔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双翦水明眸在垂落的乌发之中滢滢闪光。
“你三岁时已经舍身佛门,你的乳名师儿,还是贫尼所起,你生来就与佛门有缘,为什么要放弃?”
“与佛门有缘?”师儿苦笑,“前朝名妓李师师,难道不当遁入佛门?可她堕落的是风尘,还做了皇帝的表子,到头来她从的也只是道而非佛。我为什么不能有我自己的选择?”
“当啷!”师太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如果你执意要去,贫尼也拦不得你,只是为了你的誓言,你要立一份生死状。若你成时,想要回来我便收你。若你败时,死在哪里,我须管不得。”
“我-愿-意。”师儿口中,咬钉嚼铁吐出这三个字。
李诗仪:一入宫门深似海
“喂,就是那个,戴海棠花的,你给我到前面来。”
宫教张健眼力很好,虽隔了层纱障,依然一眼就能认出他所要找的那个秀女。
马上便有一个纤瘦娇柔的少女走到了前排:“师傅,你叫的是我?”
声音清亮,婉转,仿若潺潺流动的春水。
“我好像看见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戴海棠花,不是你又是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姓李,名诗仪。”
师儿为了入宫,必须要改名。
“李诗仪?好名字。想必你一定是个清秀绝色的佳人。把刚才念过的《礼记》,再给我念一遍。”
“是,师傅。”
琅琅的读书声,让教读后宫二十年之久的张健,如沐春风。
“果然是个聪明伶俐女孩儿,若是她能得机会,必定能够侍君伴驾,前途无量。”
“喂,你们看前面走过去的那个,简直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啊。”
御花园的河边,内宫总管梁道正在端坐,见得对面有一宫女经过,端的是体态窈窕,婀娜多姿。
“公公真是好眼力,这宫中佳丽三千,难得有入公公之眼的,谁要是入得了梁公公的眼,那她可就飞黄腾达了。”近前的小太监赶紧拍马屁。
“去,把她给我叫来。我要查查她的底细,好通报给陛下。”梁道是皇帝的近臣,金国皇宫自古选妃都有规矩,皇帝因嫌宫中妃子都是从固定的部落选来,女真部落本是野蛮民族,北地胭脂怎及南朝金粉?因此皇帝一再要求近身太监,务必注意宫中的汉人宫女,有才的,有貌的,贤淑的,都不可错过。
须臾,小太监便领着方才的窈窕佳人来到梁道面前,那佳人向前来,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梁道大喜:“好好好,少有见你这般乖巧伶俐的,报上名来。”
“婢子贱姓李,名诗仪。”诗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盈盈下拜,千娇百媚。
“抬头来与我看看。”梁道吩咐。诗仪毫不害怕,仰起芙蓉秀脸,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
“哎呀呀,这名字优雅,人更是极品啊。好丫头,来人,拿前日陛下赏赐的翡翠镯子给她。”梁道很是欢喜,知道女人家是要用利物收买的。
“谢过梁公公,婢子今后多仰仗公公提携了。”
完颜永济:宁不知倾国与倾城
“朕的皇后都没了快有一年了吧,你们还没给朕找到一个可心儿的,朕真不知道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金国皇帝完颜璟一脸怒色的看着他的近臣,将手中折扇摔在地上。
“陛下息怒,奴才已为陛下找到了一个佳人,才貌俱佳,又聪明贤淑,是难得的极品啊。不信的话,奴才这就把她找来,让陛下您过目。”梁道赶紧跪地叩头。
“是甚色样人?与朕说来听听。”
梁道巧舌如簧,把他所看中的佳人说的如同天仙,还把画像也准备好了,此时便展了开来,完颜璟一看,眼都直了,当下传旨,晚间召幸此女。
诗仪小步快走,径往司制房而去,那里有她的工作。
冷不防,一只男人的手拍在肩上。
诗仪惊觉回首,面前的男人,五官精致,虬髯浓密,一双黑曜石般眼睛灵光乍现。
“好一个佳人也!”诗仪听到那男子由衷的赞美,不由得羞红了双颊。
“好一位王爵也。”诗仪隐约感觉到他是一位公侯王卿。
诗仪做梦也不会想到,竟会有幸与皇室宗亲中最显赫的皇叔卫王完颜永济相遇。
诗仪忘了她要做的事,与完颜永济在御水河的蜂腰桥上,唧唧哝哝,说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梁道匆匆忙忙跑来,传达皇帝召侍的旨意。诗仪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
永济不得不离去,却令诗仪恋恋不舍。
完颜璟:春宵苦短日高起
“陛下,请恕奴婢失仪之罪。”
诗仪仪态万千,盈盈下拜。刹那间,光彩照人。
完颜璟惊喜莫名,慌忙拉起诗仪双手。
“爱妃请起,方才你却说甚么?”
“奴婢名唤诗仪,请陛下恕奴婢失仪之罪。”
完颜璟再无二话,但见诗仪面容姣美,体态娇柔,令人魂摇心荡。当即便张开双臂,环入怀中。
向床帏之中,欲仙欲死。
一夕欢畅,檀口送香,诗仪将自己交付给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外表粗犷而满怀风月柔情的男子。
她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的是汉家的血液。金人的铁蹄践踏过她的祖先,侵占了她祖先的国度,将她也同化为女真统治之下的奴隶。
待他酣畅淋漓的从她两腿间退下,诗仪也疲惫不堪,娇昵气喘。
望着床上那一抹娇艳欲滴的桃花红,完颜璟如痴如醉。
“爱妃,你真是太美了,朕此生得你,何其幸运?朕要给你一世荣华富贵,陪你白头偕老。你要什么,朕一定不会拒绝。”
诗仪的脸颊贴在完颜璟宽厚的胸膛,紧抱着他的身体,甜蜜如斯。
得到这个九五至尊雄视天下的男人,她就得到了一切。她的家人,从此都可以洗脱罪名,一步登天。
只是,此时却又思念起另外一个男人,仅仅见过一面便刻骨铭心。
李诗仪:当时只道是寻常
从最底层的宫婢,到正四品昭容,诗仪用了不过一年的时间。
完颜璟爱她爱到痴狂,每日里处理完政事回到后宫,诗仪必定备酒食相待。两个卿卿我我,饮酒叙谈。完颜璟通晓汉人文化,能吟诗作词。而诗仪知书识字,聪慧伶俐,总是以她睿智的语言,使得完颜璟龙颜大悦。
诗仪不想自己是汉人,是大宋的遗民,却做了女真人的奴隶。
奴隶就是奴隶,是为了生存和达到目的而不惜廉耻的贱种。
“诗仪,我觉得这世间的男女之情,真的很难说清楚。本王初次见你,便有一见如故之感,想要娶你为妻。可你就在那天成了陛下的妃子,让我没有机会能够和你继续在一起。你说过,你爱的是我……”
完颜永济揽着诗仪的肩,柔柔的讲,语气里充满着无奈。
“我们本来就不该相遇的。”诗仪娇柔的头颅靠在他的肩上,“为了我的家人,我必须这么做。不紧紧的把皇帝握在手心里,我什么权力也得不到。”
诗仪的父亲李湘,与她的两个哥哥李喜儿、李铁哥,父子三人都是横行乡里的无赖,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到后来家产荡的罄尽,便去杀人越货,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到头来还是被官府抓去,依罪定刑。李湘年老,经不住酷刑折腾,早已一命呜呼,李喜儿、李铁哥在牢城营中服苦役。诗仪的母亲王盻儿不堪忍受,独自逃走,至今还下落不明。
“早晚有一天,我要成为母仪天下之人。我对陛下说过,一定要赦免我父兄的罪责,找回我的母亲。我进宫别无他求,只为了我的亲人。”
可是永济看得出来,诗仪已经发现了权力的迷人之处,她在深宫之中,读了那么多史书,十分艳羡女主当国。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为你做你所希望的一切,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永济贴着诗仪的耳朵,轻轻的讲。
一晌盟誓,缥缈虚无,只能等待现实的兑现,遥不可及。
王盻儿:不重生男重生女
金章宗明昌五年,李诗仪由昭容进为淑妃,一时间荣宠不衰。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诗仪的家人都洗脱了他们犯下的罪责。已死去多年的李湘,追赠为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陇西郡公,祖父与曾祖父也得到追赠。
李喜儿与李铁哥这两个无赖泼皮,倚托妹子的势要,都成为了达官显贵。完颜璟嫌李喜儿的名字太土,赐名为李仁惠,封其为宣徽使、安国军节度使,李铁哥也做到少府监。
诗仪一再求完颜璟为她寻找母亲,完颜璟一道圣旨,金国天下都贴了寻找淑妃生母王盻儿的榜文,动作之大不亚于先汉时汉文帝为窦皇后寻找胞弟窦少君。王盻儿流落在外多年,缺吃少穿,寄身在佛寺里。忽然被官府的人请去,吓的半死,得知是女儿做了娘娘,欣喜若狂,匆忙随来人进京。
“他们一家人都是这样,小人得志,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师太握着诗仪为她签下的生死状,看着王盻儿兴奋的近乎疯狂的背影,低声叹息。
有了母亲和自己住在一起,诗仪觉得自己多了很多信心。
外间人无不知皇帝最宠李妃,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打通了李妃的关节,让李妃在皇帝身边吹一阵枕头风,便没有办不了的事。
昭华宫中大小事务,一应是李妃之母安国夫人操持。内外臣僚知王盻儿贪财好利,凡贿赂都先找安国夫人。王盻儿黑眼珠见了白银子,笑口便开,满口应承。
“各位大人,你们放心,这些事都包在老身身上,有我女儿在啊,什么都能办成。”
晚上王盻儿在灯下清算她得到的金银财宝,得意万分。诗仪看到时,有些不太高兴。
诗仪对母亲讲:做人不可贪得无厌,当心树大招风。王盻儿却说,这都是那些官僚自愿送来的,不要白不要。
“娘娘,陛下驾到!”昭华宫主管太监李新喜进来禀报,诗仪说:“娘,你还不快把东西都收起来。别让陛下看到了。”
王盻儿诺诺连声,匆忙收拾财物。诗仪赶紧出去迎驾。
这宫里宫外,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她要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荣宠。
胥持国:青鸟飞去衔红巾
入宫已经数年,诗仪却还没有身孕,完颜璟盼嗣心切,此时也不免着忙起来,再三命太医与李妃把脉,看何时能得龙种。太医只是说:娘娘身体还好,只是怀妊生育,不是一朝一夕。
诗仪何尝不急?钦怀皇后蒲察氏过世已久,六宫无主,她虽为淑妃,已是众妃之长。完颜璟再三表示会立她为后,无奈金国祖制,立后只选女真各部女子,监户出身的汉家女是难以有机会的。除非她能够生育一个皇嗣。钦怀皇后所生的绛王洪裕夭折,其他几位妃子生育的荆王洪靖、荣王洪熙、英王洪衍身体都不大好,完颜璟急的头发都过早的白了。
“女儿啊,我看不是你身子不行,想必是陛下的毛病不易生育。为娘看你与卫王相好,不如你就借他的种,赶紧生个皇子,这样一切都好办了。娘盼的就是要你母仪天下,给咱们李家争气。”
王盻儿这一番话,让诗仪犯了嘀咕。
再一次见到完颜永济,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就说:“不如你我赌它一把,若能生个一男半女,也是我完颜氏之后代,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能够达成心愿,我也无所求。”
“你让我好好想想再说。”诗仪紧紧拉住他的手,眼泪滴在他袖口的毛边上。
“娘娘,太子舍人胥持国求见。”李新喜前来奏报,诗仪正在闲看《后汉书》,一听得胥持国的名字,心下大恼。
“这个胥持国,前番献房中秘术与陛下,害得昨儿晚上本宫险些被折腾死。现在他又来干甚?”诗仪顾不得妆容未整,随便挽了个髻,披上外罩罗衫,便出前庭来见。
一脸谄媚笑容,贼眉鼠眼的胥持国,畏畏缩缩跪在地下,连呼娘娘千岁。
“你这厮,无事不登本宫的椒房殿,说吧,你想要什么?”诗仪知道昨日胥持国才给她母亲送去一颗上等的祖母绿,价值连城。收了人东西就得替人办事,她并不排斥。
“娘娘果然聪慧过人,小人只想求娘娘一事,不知娘娘肯不肯帮这个忙?”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子舍人,所求的无非高官厚禄,本宫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取的。不必你操心。”诗仪冷冷地瞟了胥持国一眼,胥持国慌忙叩头谢恩。
“娘娘既然如此看重小人,小人定当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诗仪满意地点头,她需要在外廷中安插人手,以为依靠。像胥持国这样的奴才,虽无才能,却是可靠之人。
李诗仪:云想衣裳花想容
此后数年,诗仪始终独占椒房,擅宠后宫。
自明昌五年成为淑妃,诗仪内外擅权,胥持国在她的举荐下升任尚书右丞,权倾朝野,又与诗仪的两个哥哥李仁惠、李铁哥朋比为奸,互为表里,把个朝廷上下,搞的乌烟瘴气。完颜璟虽不是昏君,此时也早已因沉溺酒色,沦落于诗酒烟花,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管不问,由他去了。
“经童作相,监婢为妃”的谣谚,在民间越传越广。虽然都知道说的是谁。
胥持国在朝中独当一面,胡作非为。门下奸佞之徒,如过江之鲫。
市井中人谈笑,都说金国朝廷其实姓李。
那一日完颜璟在内宫设宴,止有几位宗亲、后妃参与。胥持国为讨皇帝和李妃欢心,专门请来一个能说会道的伶人。伶人表演了几个著名的人物,活灵活现,逗的众人都大笑不止。忽然伶人打开箱子,现出一只雕刻逼真的凤凰。
“这凤凰雕的却好,可惜终归是死物,凤凰于飞不过是美好的想像,惜哉,惜哉。”完颜璟道。
“陛下,这凤凰若是飞起,便是祥瑞,它向四方飞的祥瑞都不同,陛下可容小人说出来么?”
“但讲无妨。”
“凤凰向上飞则风调雨顺,向下飞则五谷丰登,向外飞则四国来朝,向里飞则加官进禄。”
诗仪本能的扑哧一笑,却注意到笑的不好,赶紧捂住了嘴。
完颜璟也听得出言中之意,里飞者,李妃也。李妃全家,不是都加官进禄了么?
只是看到诗仪温婉贤淑的模样,心生爱怜,不愿多提,只一笑而过。
“我大金国自海陵王南渡之败,曾经消沉一时,而今圣上,明智勤政,致力中兴,使我大金能有今日之盛。只可惜至今无有皇嗣,美中不足。我多次要那胥持国与我进献偏方,不想他进的都是假方,药倒是吃了不少,可至今也不曾怀上,你看这厮还能留得么?”
诗仪恨恨地对完颜永济讲,这些年她听胥持国的妖言听的够多了,早已对他心生厌倦,何况他进献的偏方无一管用,即使完颜璟夜夜与她颠鸾倒凤,那不争气的肚子还是平坦如初。
完颜永济说:你不能一直做淑妃,后位虚悬的太久,后宫中每个人都虎视眈眈。
完颜永济一直为诗仪担心,他只要她幸福。
诗仪虽然热衷玩弄权术,却不大在意外面的事情,因此被眼前的虚荣浮华所迷惑,以为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她不知,金国此时只不过是一时的回光返照,北方蒙古部落的崛起,足以让金国岌岌可危。
这个世界在等待一个叫铁木真的盖世枭雄的出现,却不会在意她一个只知擅权专宠的妃子。
完颜璟:江月何年初照人?
几股湘江龙骨瘦。 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 金缕小钿花草斗。 翠条更结同心扣。
金殿珠帘闲永昼。 一握清风,暂喜怀中透。 忽听传宣须急奏。 轻轻褪入香罗袖。
诗仪自几案上拿起那把湘妃竹的骨扇,小巧精美,上又有完颜璟亲笔题的《蝶恋花》词,心中感慨。
如果可能,她宁愿做这宁静致远的骨扇,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在他的手中,在他的袖中,安安稳稳,无思无虑,在炎热的时候,为他送来一缕清风,一丝舒适。
自湘江之岸采取的湘妃竹,本就精致华美,精制成骨扇,描之以金缕,绘之以花草,绾以同心翠扣,轻轻摇动,足以令人陶醉,就如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譬如爱情。
诗仪爱完颜永济,亦对完颜璟付出她的青春,她的肉体。
今日早朝过后,李新喜前来禀告:胥持国被弹劾了,他的胡作非为已经惹的完颜璟龙颜大怒,削了他的官职,赶出朝廷发配充军。
多行不义必自毙,诗仪懂的。
然而炙手可热的权力,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利剑。
承安四年,一心想立诗仪为后的完颜璟,终于不能顶过大臣们的压力,屈降一步,封诗仪为元妃。
元妃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诗仪所得到的尊崇,与皇后无异。
次年,完颜璟前往泰山岳庙祷告,祈天赐子。
完颜璟与其他妃子所生的四个皇子,都在两三岁时因病夭折。
岳庙里有个游方老尼劝说完颜璟,若想得到子嗣,切不可只专宠一人,须多施恩泽雨露,方有延续龙脉的机会。
完颜璟不以为然,他认为宫中没有比诗仪更好的女人。只有诗仪说的话能让他快乐,只有诗仪的双手能够让他感到舒适。诗仪一再为他挑选美女良媛,劝他到别的女人身边去,完颜璟只说不能应付。
时间又在平淡中流水般的过了两年。诗仪的身体终于起了变化。
听得太医言讲:“元妃娘娘有喜。”完颜璟高兴的差点发疯,命令重赏太医,抱起诗仪连转了好几圈。
“爱妃,朕为你兴建的八大水院已经完工,从今天起你便可住到那里静心安胎,待时生产。那八处水院,天然幽静,山明水秀,是朕穷数年之功建造。待孩儿出世,你我便携着他,驾船在湖中游览,尽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诗仪幸福的倒在了他的肩上。
泰和三年,元妃李诗仪生子,赐名完颜忒邻,封为葛王。
“这孩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了,老天,求求你一定要保住他的生命,让我们李家的权势荣耀可以为继。”
诗仪一再在佛前叩拜,求神佛保佑她的孩子。
曾经想要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到如今纠缠在红尘世俗中,舍不得放手。
完颜璟:无可奈何花落去
两年后,同样孱弱的忒邻,死于和哥哥们同样的疾病。
诗仪哭的死去活来,老天连这最后的一点希望都不愿留给她。
完颜璟又悲又怒,天要绝他,他也无力挽回。
诗仪心里明白,忒邻不是完颜璟的骨肉,只是她为了稳固地位,求得国母之尊而生育的一个工具。
诗仪再次对镜梳妆,发现自己在苍老着,白发袭了青丝,皱纹裂了光洁鲜美的脸。
缓缓拿起一枝璎珞珍珠的步摇,绾起三千烦恼丝,描起姣丽的汉妆,着起宽袍大袖的南朝宫装。完颜璟说过,她穿汉装的模样是最美丽的。
锦妆盒下面一张浸血的布帛,诗仪缓缓将它取出,丢进熊熊燃烧的炭炉。
当年执意进宫,与师太签下这张生死状,各执一份,而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它了。
谁能预料到,后来会怎样?
现在的诗仪,孤独无助。完颜璟已经没有了继续励精图治的勇气,每日里在后宫与众嫔妃纵情寻欢。
完颜永济还是时常入宫来看她,安慰她。毕竟她还没有失掉一切。她还有母亲,有兄弟。
“要想我们将来能够坐拥天下,你一定要听我的。”
诗仪低头无言,她没有拒绝的勇气。
泰和八年,金章宗完颜璟病逝,终年止四十一岁。
弥留之际,诗仪守在他的床前,听他宣读遗诏,由李新喜听证,平章政事完颜匡笔录。
“朕登位一十有九年,功过参半,生而多憾,后妃虽多,无有子嗣。现宫中承御贾氏范氏俱已怀孕,为朕留下一丝血脉。现传位于皇叔卫王。待二女生产,若有男嗣,则立为皇储,若俱生男,则选适当者继承。
“元妃李氏,与朕相伴十七年,情深意重,虽不得立后,亦与皇后无异。朕去之后,望皇叔怜她无子,多与李氏一门庇护,但得李妃平安,朕死而瞑目。”
诗仪忍不住,痛哭流涕,泪湿罗衫。
人世间,除非生离死别,方解深情厚意。
完颜永济:始共春风容易别
现在我们没有什么顾忌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诗仪在完颜永济怀中,幸福的讲。随即与他共入床帏,云雨无限。
年过半百的完颜永济,精力却还那般旺盛。
完颜永济发泄满足,什么都不用隐瞒了。
完颜璟传位皇叔,只是为了让他给未出世的皇嗣看守皇位。完颜永济为了得到皇位,已经苦心经营了二十年。完颜璟的后妃们所生的皇子,包括诗仪所生的忒邻,都是他用计弄死的,在他们还幼小的时候就买通宫人,在饮食中下了慢药,使他们一个个都生了同样的病,过早夭折,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朕现在已经把你玩儿够了,你也就没有用了。李诗仪,你认命吧,范氏和贾氏都已经没有胎孕了,我没有威胁了。啊哈哈哈……”
完颜永济阴毒的笑声,让诗仪比死更痛苦。
她怎么敢相信?这个她用尽了一生去爱的男人,为了成为万乘之尊,连自己的骨肉精血都可以利用。
一开始她就陷进了这个温柔的圈套,把她的全家都陷了进去。
当初进宫是为了什么?可现在的局面又是为什么?
大安元年四月,完颜永济下诏,宣称有人密告李妃实与其母王盻儿及太监李新喜合谋,命令贾氏诈称有孕,等足月时再从李家找婴儿入宫;此外章宗平日临幸其他妃嫔,李氏因嫉妒而命女巫李定奴施邪蛊,使章宗无嗣。
合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至于命女巫施蛊,都是完颜永济怂恿诗仪所为。
可完颜永济已经是皇帝了,他说的一切都是金科玉律。
完颜永济一道圣旨,赐诗仪一死,王盻儿与李新喜处死,李喜儿李铁哥兄弟追回职务,复其罪身,流放边疆。
曾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就这样化为一缕云烟,烟消云散。
李诗仪:玉环飞燕皆尘土
诗仪最后一次见到了师太。
师太已经苍老不堪,精神却还好,正捻着念珠,在佛堂诵经。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还记得你当年签下的生死状吗?你现在早已不是李元妃了,连你入宫时的名字也被褫夺,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回来,向佛祖忏悔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自作聪明,我不该轻易被迷惑,更不该贪恋权势不能自拔,我祸国害民。”
诗仪披头散发,跪伏在佛前,连磕了很多头,头破血流。
“李师儿,你忏悔完了没有?陛下要你今日死,不能留你到明天。”奉命来取诗仪性命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戏剧性的是,正是当年在完颜璟面前引荐她的梁道。
当年是梁道引她走向天堂,现在又恶狠狠的看着她走向地狱。
诗仪踉跄起身,走出佛堂,头也不回。
“能够大彻大悟,慷慨赴死,也算你还有慧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太长叹一声,继续诵经。
虽是今世无师徒之缘,师太亲手安葬了诗仪。
为了登上权力的巅峰,她不惜以痴心爱她的完颜璟为棋子,却又在情爱的诱惑中,心甘情愿做了完颜永济的棋子。
天下为盘,欲望为子,这盘棋到底是谁在掌控?到头来没有赢家。
尾声
至宁元年,蒙古成吉思汗兵逼中都,右副元帅胡沙虎为私怨发动政变,劫持完颜永济出宫,后遣宦官李思中用毒酒杀之。胡沙虎复拥立完颜珣为帝,即宣宗。尊完颜永济为卫绍王。
完颜珣使金国走向了进一步的衰亡,唯独为贾承御洗刷了冤屈,李氏一族也得以赦免还家。
掩卷长叹,历史的烽烟吹不散,湮没在史书背后的那些有关于权力和爱情的故事,天长地久,留与谁人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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