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和她相识于童年的那次宴席。小时候生活没有那么优裕，吃一次桌就能让人欢欣鼓舞。“吃桌”是老洛阳话，也就是赴宴。那时每次吃桌差不多都是水席。水席是豫菜的招牌，道道菜带汤，干稀有致汤随菜走。一道牡丹燕菜就铭刻了一生的记忆。

他们生活在那有着几千年历史文化积淀的小城，每到春天便有满城的牡丹花浓艳。当年周总理来到洛阳品尝水席，见洛阳燕菜上有红萝卜雕刻的牡丹，忍不住说了句“洛阳牡丹甲天下，菜中开出牡丹花。”牡丹燕菜便从此而来。他和她在席上争争抢抢的吃着，酸酸辣辣的味道让味蕾在舌尖上跳舞，年幼的他和她还不知道这美味的菜肴竟是再普通不过的萝卜，竟可这般巧夺天工。

16岁那年她正式成为他的女友，她是全校瞩目的焦点，清水出芙蓉般的天然秀丽，满头青丝流水般直泻腰际，明亮的眸子似秋日的湖水般波光闪闪，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足以掳获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的心。那时她的生命是如此的多情，恰似江南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那么美好的抒情效果。

他和她牵手走在校园里，没人不感到惊讶。那些一贯欺负他的坏小子都恨的牙根痒痒。然而她，一点都不介意，还冲那些坏小子招手笑，把他们的魂都笑掉了。

他和她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就要了一份牡丹燕菜，一点都不便宜，然而她点了这道久负盛名的菜，他便也不怕荷包失血。一大碗牡丹燕菜吃的精光，

酸酸辣辣的味道，香嫩滑爽的口感，便也像他们的爱情。

他那出身低微的母亲第一次见到她，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好闺女”，连连称赞她美丽大方。

2

高考结束，她考上一所外省的二本院校，他被一所还不错的高职院校录取。

他的母亲开始担心，怕她一去不回。赶紧去她家和她父母商量，希望能够先订婚再让他们出去上学。

她的父母起初就不太同意他和她交往，甚至认为没有他，她可以上一本甚至名牌。她的父亲是个机关干部，说了一大套孩子还小学业为重的话，只是不同意订婚。最后经不住软磨硬泡，扔了一句狠话：要想订婚，先买套120平的房子，不说三金，有一枚三克拉的钻戒就行。

就这句话让他的母亲退缩了，只好打退堂鼓。他们家从农民到工人，能在这城市立足，吃上商品粮已属不易，哪里还有钱买房？母亲暗暗教导他：要是你真心实意想和她在一起，就好好读书，将来就是当工人也得当出名堂来。

一个月后他和她一起踏上了求学的路，向两个方向背道而驰。离去时他吻了她，说：等我，等我发达了我就会回来娶你。我带你去真不同吃最好的牡丹燕菜。

她点点头，还他一个信任的眼神。

3

他比她早一年毕业，到广东一个电子厂开始做事。

他相信她早晚是他的人，所以他用心的努力的工作，丝毫不敢怠慢。

临来时她送他一张在校园里拍的照片：夏天的丁香树下，她长发飘散，白裙袅袅，有如飘逸的白鸟飞落平沙。她说：你要是想我了，可以看看我，我心里始终有你的位置。

他的文才并不好，写信也不知道写些什么，无非从《读者》上摘抄一点动人的句子来凑数。她的回信都很及时，文雅的句子还夹杂英文，他看不懂，中学学的英语都还给老师了，翻着字典才能认下来。

他笨拙的给她回信，满纸焦灼浓情，用花笺纸工工整整誊写，满怀希望的丢进邮筒。有人笑他：什么年代了还写信？打个电话能费几何？他只是笑而不答，每天等待她的来信，把信握在手里的时候，就是心灵最快乐的时刻。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他在厂里做的不错，升职为线长。而她来信告诉他：父母在老家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工作，她要回去在机关实习，实习完了就可以像她父母一样做国家公务员。她会在老家等她，等他回来兑现承诺。

不久后她从老家用快递送来一盒真空包装的牡丹燕菜。当年只能在菜馆里吃到的河洛名菜如今已经进了超市，用高汤哪怕是开水一煮，添上配菜，下了佐料就可以吃。他抱着那盒包装精美的燕菜，激动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自己在宿舍里笨手笨脚煮燕菜，一失手胡椒粉放的多了，吃起来麻的舌头都木了。可心里却是甜蜜的。

煮燕菜的香味吸引了一个同乡的女孩儿敲开他的房门，叫嚷着说好久没吃这种家乡菜了，拿起筷子就要和他分享。他不好推辞，只好由着她把剩下的燕菜消灭干净，看她吃的那么香，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山珍海味。

女孩儿叫做丹丹，老家好多女孩儿都叫这个名字，是一种地方特色。在厂里做活的时候，总是黏着他，一心只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多处一会儿。

丹丹说，我知道这是谁给你邮来的，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比不上她，可你要是娶了我，我会给你做最好吃的燕菜。

4

一边是日夜思念着的她，一边是每天为他洗衣做饭，照顾他生活的丹丹。

丹丹对他的好，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他对丹丹说：你只是我的小妹妹，我们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背叛她。

丹丹只是对他笑笑，什么也不说，该为他洗衣服还是洗，他的衣服挂破了便为他缝补。他不小心被工具割伤了手指，便用嘴为他唆去血迹，洗净伤口，抹上白药，细心的为他包扎起来。

她的信还是不间断的来，说起现在的工作状况，她说单位很好，工作不忙福利还挺高，现在她已经有上万的存款了。

丹丹偷看了她的信，笑着对他说：你女朋友将来不会做杜十娘吧。

你胡说，谁让你偷看人家信的？他脸涨的通红，他发誓绝不让她为他做杜十娘。

每年过年都会有一段假期，而春运的票实在没法买，他便留在厂里加班，丹丹也陪着他一起。

这一年厂里出事了，邻近塑料厂的工人和电子厂的人因喝酒争执，引起两厂工人械斗。他血气方刚，做了电子厂的先锋，带着一班弟兄抄着家伙，把塑料厂的人打的丢盔弃甲，有两个人被打成了重伤致残。

战事被当地公安平息下去，然后闹到了法院。他被厂里重处，解除了劳动合同遣送回家，几年来的积蓄也都赔进去了。

丹丹毫不犹豫辞了工，跟他一起回家。

5

他两手空空，无颜见河洛父老。

父母没理由不接纳他，看到陪他一起回来的丹丹，有前世就是一家人的感觉。

连气带累，他在家躺了半个月，此间坏事传千里，以前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在广东那边聚众斗殴，把人家腿都打折了。

丹丹陪他在家属院里转时，那些搓麻将打毛线的婶子大娘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们，还喋喋不休的说些什么。

再次见到她，她比从前更多了几分丰韵之美，只是咬着牙不敢对他说什么。她的父母听说了他在广东打架的事，一再逼她跟他分手，怕坏了家里名声。这些年家里一再为她介绍对象，其中好几个条件都相当好，她只是不答应。

囊中羞涩的他，无法实现当年的承诺，真不同的牡丹燕菜，只能成为记忆里的一抹灿烂。

6

时光流转，五年匆匆而过。

她已是机关的正科级干部，在职读了硕士，而他赶了父亲单位招工的顺风车，在父辈曾经挥洒汗水的工厂里混日子。

丹丹在四处打工，居无定所，始终守候在他身边。

母亲再三求他：孩子，你年纪不小了，你忍心看着丹丹这么好的闺女为你守一辈子吗？他流着泪，只是低头无语。

那天晚上在家上网，qq上她的头像在闪动，发过来一条信息：我再也不能等了，下星期在真不同举行婚礼，希望你到时候能来，带上你的丹丹。

他一拳捶在电脑桌上，泪雨婆娑。

7

她的婚礼相当隆重，摆了几十桌，真不同是小城最好的酒楼，做水席没有第二家比得过。

看着她牵了另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的手在台上，司仪口若悬河。

身边的丹丹喜笑颜开，而他低头，忍泪。

菜肴一道道摆上来，丹丹给他捞燕菜吃，却再也吃不出那种酸辣香嫩的美味，只有满口苦涩。

席散了，他牵着丹丹的手走出酒楼，行走在小巷里。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用吻封缄她的唇。

明天，我们就去领结婚证吧。

嗯，好的，赶明我做燕菜给你吃。

不，不要，我永远都不再吃燕菜了。

他的心，伤口已经悄然愈合，所以拒绝那给他带来无尽甜蜜无尽忧伤的－－牡丹燕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