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米安8岁。米安妈妈凭着自己对事业孜孜不倦的追求，终于争取到一个带职上大学的机会。于是米安被寄放在乡下的外婆家里。就在妈妈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米安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还不会飞的小鸟，猛然从温暖的小巢里跌落下来，周围是幽暗的神秘的大森林，陌生的令人恐惧。“妈妈——”米安向着妈妈的背影大叫着冲过去，哽咽着拉住妈妈的衣服。本来米安想说妈妈不要走之类的话，可是她看到妈妈向她俯下身来时，眼里也浮起亮亮的东西，米安就把想说的话打了回去：“妈妈，安安会好好等你回来。”妈妈鼓励的对她点点头，手在米安的双肩上抚弄着：“安安，妈妈不在的日子一定要懂事，要懂事，知道吗？”从妈妈的口气里米安感到了“懂事”二字的分量。妈妈转身走了，一瞬间车子就驶出了米安的视线，米安心里一下子空空的。

外婆和舅舅、舅妈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住在一起。对米安的到来，除了外婆皱巴巴的脸上透出欣喜之外，其余的人看米安，仿佛看大门没有关好，从门缝里溜进来一只小猫那样不在意，舅妈的目光里多少还有一丝厌恶。这令生性文静的米安更加怯生生的了，记住妈妈的话“要懂事”的她做任何举动之前都先看舅妈的脸色。白天的日子米安在乡村的小学校，还好过些，一到了傍晚，米安想妈妈的情绪就像小村子田野里渐起的晚雾，迷蒙而又浓重将她包围，这时候外婆总是悄悄地从一个大红厨子里拿出点好吃的，使劲往落落寡欢的米安手里塞，“要懂事”，妈妈的话总是响在米安耳边，她把好吃的让在三行子（舅舅的小儿子，小米安一岁。）手里，默默离开，但往往还是躲不过舅妈冷冷的白眼。

吃过晚饭，天刚一擦黑，外婆就拉着米安睡觉。本来三行子是跟着外婆睡的，可是由于米安的到来，三行子便挪到舅舅、舅妈屋子里了。外婆的大炕好硬呀，瘦瘦的米安觉得自己一翻身，就可以听到骨头和大炕接触时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大被子也是好硬的，以至于柔软的米安在被窝里往下缩时总是缓缓地，生怕滑的猛了鼻子撞上去会流出鼻血来。

农村的晚上月光格外的清澈，银辉可以透过粘了塑料布的窗户，更加柔和的洒在米安小小的脸上，米安睡不着，她想起了妈妈给她讲的故事，故事里说月亮圆的时候，对着月亮把对一个人的思念说出来，对方是会听得到的。米安对着月亮摒住呼吸听了好一会儿，怎么听不到妈妈的声音？妈妈，难道你没有告诉圆圆的月亮你在想安安吗？难道你忘记了你的安安？温热的泪水滑过米安光洁的脸蛋。“安安，怎么了？”外婆焦急地问。“我想妈妈，想妈妈给我讲的故事。”米安抽噎着回答。“外婆知道你喜欢看故事书，这是三行子的小人书，外婆给你藏着，看看这个就不想妈妈了。”外婆边说边摸索炕头的电灯绳，“吧嗒”，灯亮了，低度的电灯泡映的屋里一片暖暖的桔红，也赶走了令米安心痛的月光。外婆从炕头上的褥子底下翻出一本没头没尾的小人书让米安看。“三行子，你个小兔羔子不睡觉，开灯做什么?吃白食不算，还废电，钱是大风刮来的？!”舅妈在院子里大声训斥着。“你小点声行不，让咱娘听着这像什么话……”舅舅压低的嗓音里三分恼怒七分哀求。“这是我的家，我连说孩子也得看别人脸色不成！”舅妈的嗓门又高了八度。“唉——”外婆长叹一声，把灯关了。米安从来没听人这样凶的吼过，吓的大气不敢出，脑子里却总有一个词在转“吃白食？”“吃白食？”

第二天一大早，米安就跑到院子里拉住正在挖土玩的三行子，问：“三行子，吃白食是什么？舅妈昨天晚上这样说你？”“吃白食就是白吃人家的饭不给钱，我娘说那不是骂我，那是骂你呢。”三行子边撅着屁股玩土边回答。“我妈妈给你妈妈钱了，我看见我妈妈走的时候把钱放在舅妈手里了。”米安呆呆得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没有第三人在场时舅妈总会把“吃白食”三个字冷冷的掷向米安，米安几次想问个明白，可是一看舅妈那恨恨的眼神，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米安，去给我拿个……”舅妈喊，这时候舅舅在屋子里，外婆在胡同口和人说话，每当只留下米安和舅妈两个人人的时候，米安只想逃，因此也没听清舅妈要她拿什么就惶惶往屋里跑，跑到门口就站住了，蔫蔫的折身回来问：“舅妈，你要我拿什么？”“真是个吃白食的，聋子的耳朵——摆设！什么也干不了……”这次舅妈竟然大声地对米安训斥起来。米安的眼泪哗的涌满了眼眶，舅妈的羞辱使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妈妈的“要懂事”，她也大喊起来：“我妈妈不是给你家钱了吗？我没有白吃你家的东西！”噙在眼里的泪水随着喊声从眼睛里迸出来，像挣脱了线的珠子，把地上的浮土砸成湿湿的小坑。舅妈防不及猝，一下子恼羞成怒，把所有的恨意凝在两个手指头上，照着米安嫩嫩的屁股狠狠地拧了下去，米安哇哇大哭起来，一直在屋里默不作声的舅舅疯了一样从屋里冲出来，一巴掌掴在舅妈脸上，外婆也从胡同里跌跌撞撞的跑回来大声喝斥舅舅，一瞬间，外婆搂着米安的呜咽声，舅舅的破口大骂声，舅妈哭天抢地的叫喊声混成了天地间最难听，最不堪入耳的大合唱！

那以后米安发现“懂事”两个字是那么无力，文静的米安变了，变得乖戾、敏感而偏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令她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拼命团缩起自己弱小的身体，企图用尖尖的刺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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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