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古董（之十）

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以前，在我们淮北平原上，几乎家家都有石磨。奶奶说，石磨是磨面粉的主要工具，家里没有磨，日子就没有办法过。

磨是哪里来的呢？奶奶说，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要吃面粉、米粉的时候，都是把麦米放在石臼里，用粗石棍捣，，捣出来的面，有粗也有细，而且，一次捣的面很少，这种方法，费时又费力。古时候有个能工巧匠叫鲁班，是鲁国人，他能制作好多工具，如木工用的锯子、刨子、曲尺等。鲁班通过反复琢磨，想出了一个用力少，收效大的方法，就是用两块三十公分厚的扁圆柱形的石头磨。磨分上下脐，下脐中心安一个短的铁圆立轴，上脐中心嵌上一个铁制的空环，两脐合起来，下脐固定，上脐的空环套在下脐的圆轴上，上脐就可以绕着下脐的轴转圈了。两脐磨相对的中间有个空间，叫磨膛，磨膛的四周，有一起一伏的一条一条的一排一排的磨齿。上脐有个磨眼，磨面的时候，麦类通过磨眼进入磨膛，流向四周，被磨齿磨成细粉，自动流淌到磨盘上。

推磨。磨的上脐有两个耳眼，用绳子把两米长的磨棍固定在上脐的磨盘上，把驴经拴到磨棍上就可以推磨了。家里没有驴的穷人也只有抱磨棍推磨了。磨下来的粗粉，倒进罗筛，通过人工在罗框上来回晃动，筛下来落到面匾里，就叫头破面，头破面蒸馒头最好吃，人称白面馒头，香绵可口。把剩下来的粗粉，倒进磨膛里磨第二遍，通过箩筛筛下来的面，叫二破面。三破面剩下来的就是麸皮了。

奶奶那一代，用驴推磨。驴，在家畜当中是最温顺的动物，推磨的时候，套上驴经，（拉磨的驴夹板，套在驴脖子上，夹板上的两根绳子分左右，拴到驴后面的小撗棍上，再用一根绳子连接拴在磨棍上）。先用一块黑布把驴眼蒙起来，用兜子把驴嘴兜起来。奶奶说，用黑布把驴眼蒙起来，一个是防止驴偷懒，蒙上眼以后它就一心推磨了；如果不蒙眼，让他看到磨盘上都是好吃的，它就会随时偷吃磨盘上的面粉。蒙眼还不行，驴用鼻子还可以闻到磨盘上的面粉发出的香味，他一转头就可以吃到面了。所以给驴戴上兜嘴子，把鼻子和嘴都兜起来，它就吃不到面了。驴推磨，一圈又一圈。奶奶罗面一瓢又一瓢。半天功夫，几十斤面粉就磨出来了。

到了妈妈这一代，叔伯分家。家本来就穷，地少人多，所以，家，就越分越穷，最后，连个推磨的驴也喂不起了。父亲在外面帮工，妈妈在田里劳动，没有面吃了，晚上妈妈抱磨棍推磨，我看妈妈累了，也上去学着妈妈的样子推，因为个子矮，抱不上磨棍，就用两只手用尽*奶的力气，拱一下，走一步，拱了半圈就拱不动了。妈妈说，你还没有磨棍高呢？等吃几年饭以后就有劲推了。

从前，有钱人过年，吃鱼吃肉，穿新衣服；穷人过年就是过关。没有钱，赊二斤猪肉，等来年午季，付四十斤小麦。过了年，家里没有粮食下锅了，全部吃野菜也不是个办法。妈妈提出来，推面卖。父亲就到亲戚家借了五十斤小麦，妈妈淘净凉干后，自己抱磨棍推磨，一夜没有合眼，把麦磨成了面。天亮后，爸爸挑着面到固镇桥去卖，一算，没有赚，也没有亏，父亲说，等于白给人家干了。妈妈想一想说，这个磨我们能推，一次能落几斤麦麸子，有了麦麸子，再磨细一些，掺着野菜吃，就不会饿肚子。穷日子穷过，爸爸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就开始推面卖。

爸爸赶集买麦子回来，妈妈淘晾，晚上推磨罗面。妈妈抱磨棍推磨的时候，我也跑上去用两只手推磨棍，妈妈不要我推，我不愿意下去。妈妈就在磨棍的另一头绑个向下斜着的细棍，我学着妈妈的样子，把棍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前推，妈妈说，好孩子帮妈妈搭把手就省劲多了。推了老大一会，确实累了，也跟不上妈妈了。妈妈说，孩子，干的不错，回去睡觉吧。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把面准备好了。妈妈又是一夜没休息。靠父母推面卖，赚点麦麸子，配合野菜渡过了春荒。妈妈说，今年扒着明年好，明年裤子改成袄。也不知好日子什么时候能到来？我听了，心里朦朦胧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吃饱肚子？

每年的九、十月份，进入了农闲季节，石磨的磨齿也磨的差不多了。而北方的锻磨石匠来到我们淮北平原，肩上背着捎马子，捎马子里装着小铁锤，鏨子，槽形三角凿子.。有的还带着坠子（二胡），能边锻磨边唱坠子（琴书）。庄子里的人听说能锻磨又能唱琴书　，非常欢迎，我们小孩也喜欢。热心人带着锻磨石匠，挨家挨户协商，白天锻磨，晚上唱坠子，二升秫秫一盘磨。到谁家锻磨谁家管饭吃。晚上唱坠子，到时候大家自愿给一点，人们知道，家家都会给的。我们农村小孩这下可有头玩了。白天跑到石匠那里看锻磨；晚上早早就跑到场上听书。

石磨的磨齿，经过长时间的磨损，一道一道的长条尖牙就要磨平了。锻磨时，把两脐磨从磨盘上抬到院子里，磨齿朝上，放在平地上。石匠就把短短的钢鏨插到小铁锤竖孔里，钢凿是纵向刀口。石匠右手握住锤把，左手紧握锤头，凿口对着磨齿沟，由进及远，由远及进，咔咔咔地凿起来，凿的时候，钢凿对着花岗岩，火星四溅，非常好看。一条一条磨齿被一凿一凿的凿出来了。再用三角钢凿把磨齿打光，凿深。石匠左手握凿，右手握锤，咔咔咔，向前凿几下，哗啦啦，把凿子拉回来，又凿下去。几个来回，把磨齿槽沟锻得又深又光滑。

锻磨石匠晚上到打谷场上，我们这些小戏迷早早在他的面前坐下了。锻磨石匠，手拉坠子，脚踏古板，一节奏地开口唱起来，《说唐》、《杨门女将》……里的紧张的故事情节紧紧地吸引着我们，使我至今难以忘怀。每晚开场前，都要唱一段小故事，名字叫开场白。一次开场白叫《推磨》：石磨转，响叮当，一年四季推磨忙。石磨一转麦成面，做成馒头扑鼻香。十里八乡传美名，男女老少也风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