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三月的乡村笔耕潇湘

发表于-2011年07月25日 凌晨1:23评论-3条

从地图上看是一个角落;抬眼远瞭,天幕的边沿和青山衍接的地方,也许有指甲大那么一块儿,就是被称作老家的村落。在记忆里老家已经破旧,离开日久,依恋的情愫似乎淡漠,然而我的根还在那遥远的一偶,有时那边一个电话,就会让人难以拒绝地回去一趟。除了现实的利益,纠结的乡情如一张罗网,从农村出来的人依然难以挣脱它的羁绊。

阳春三月,晒着暖暖的太阳,我回到故乡去。

乡间的小路上,不时袭来阵阵浓香。远远近近的田地里,油菜花正在盛开,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像织锦的地毯;远处的山腰上,也随意横亘着几抹金黄。颜色还是那个颜色,只因栽种的数量锐减,就少了磅礴的气势,热闹中不免有些落寞。

桃花也开放了。对于桃树来说,春天无疑是最好的季节。除了短暂的硕果压枝的荣耀,在一年大部分时间里,桃树都卑怯地杂陈着丑陋的枝桠。仿佛一生的隐忍就为了芳香一季,田间地头,傍屋小径,以及不显眼的旮旯,桃树悄然张开一团团粉红的颜色,如落地的烟霞,又如少女的脸蛋,令人忍不住想亲抚一下。然而桃树只是零星的种植,花儿能够妆扮的地面有限,柔美的姿态难以掩盖旷野的荒凉,正如农人走亲戚才换上的新衣,难以掩盖平日生活的辛酸。

路旁的野草却蓬蓬勃勃,凝绿滴翠,清新得可爱。乡村的土地,无论贫瘠还是肥沃,总能孕育出崭新的生命,使空旷的地界不至于过分荒寂。这些不知名的野草,人们几乎从来没有刻意给予过养料,凭籍不可多得的一星泥土,就能春华秋实,供牛羊年复一年地啃咬,还能供农户当成柴禾任意割取。

乡村的夜晚,蛙声如赶集一般热闹。夜色里辩不出声音的方向,却可以凭借白日的记忆想见那些温暖的水域——备耕的田地和草泽间,雄蛙正不遗余力地卖弄歌喉,鼓动心仪已久的雌蛙同吃禁果。这种随季节而律动的情潮,使看似空旷的田野变成音乐的海洋。天籁的乐章没有流行歌曲的节奏,却能让人的心灵安静。在这卑微的世界,没有伦理和法律的桎槁,调情的歌声恣意而坦荡,让人类掺水的爱情黯然失色。

乡村的夜晚,远离了霓虹的炫耀,月亮依然充满了诗意,成为天空的主宰。在静谧的天幕上,一轮黄铜似的光盘跃出东山的剪影,冉冉升腾,尽情地倾泄清辉,照耀着每扇窗户里正在进行的斑斓梦境。孤独的月亮像奉天巡视的使者,带着永恒的微笑,悲悯地鸟瞰大地。滚滚红尘,千秋功过,有哪一样逃得过它的眼睛呢?

乡村的夜,起初是令人愉悦的安静,到了凌晨,便是湿漉漉的沉寂。露水悄然濡湿了草木,空气中也满含了水汽,氲氤着清凉的夜霭。一声雄鸡唱晓的啼鸣,剌透浓厚的夜色传遍四方,紧接着应和的鸣叫此起彼伏,一样地沉稳悠长,正如擅长某种技艺的人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从容不迫。

东方的天空渐渐显出鱼肚白,启明星起劲地眨呀眨的,像坐在办公桌前值夜班的人,收去了慵懒的睡意,打着哈欠准备隐退。后园的密林里,夜宿的鸟雀活泛起来,在微明的薄凉的空气里唱出婉啭的歌声。紧接着,各种各样的鸣声汇聚起来,变成了音乐的盛会。鸟类大概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动物了,它们的快乐在于有一双可以任意飞翔的翅膀和吃饱了肚子就满足的简单欲望。而鸣蝉更是艺术家的化身,竭其毕生的精力就是为了唱响生命的赞歌。当然,这时候它们还在沉静的成长过程中。

东山的上空现出大片红霞,霞光越来越亮,接着朝阳冒出岗峦,努力抖落层层累赘,呈现出蛋黄似的澄澈的身姿。太阳一出来就卓尔不群,它的令污浊颤栗的纯净和温暖大地的光芒构成一种高贵的品格,像指引人类进步的思想,伟大得令人景仰。尽管它历来慷慨,这时也不免纳闷:我才离开了一夜,天地间就湿成了这个样子?它知道,潮湿是腐败的温床,光明和腐朽永远是不共戴天、此消彼长的关系,不可能成为同桌吃饭的哥们,于是,它重放光明。

这次回乡,我感觉到村子里又有了不少的变化,最显著的就是她的容貌显得更加破败荒凉了。望着村前大片撂荒的田地,我问七十高龄的二伯种了多少地,他喟然感叹:“老了,做不动了,今年只种了一亩地,够吃就成。”我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二伯黑红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黄土地上的沟壑,酽酽的盛着岁月的沧桑。二伯说,我们的村落两百来号人,现在只有三十多人在家,这中间除了孙字辈的孩子和老妪,能下地的男人只有十多个,而且年届花甲的占了一半,年纪最少的也快五十岁了。我忽然意识到:再过十来年,家乡也许真的成为一座荒村了。这样的想法很恐怖,但却是可能的趋势,因为我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参加一个老者的葬礼。

我得空绕着村子走了一遍。大部分人家的房门紧闭,门上的挂锁锈迹斑斑。屋梁上,檐朽瓦漏,雨水从墙上顺流而下的痕迹清晰可辩。屋旁的树木趁机把根须伸展到墙根下,急不可待地分蘖抽芽,长出比人还高的新株,占据以前不敢问津的空间。更有甚者,有的土坯屋年久失修已经倒塌,成了蒿草和老鼠的乐园——房屋的主人是再也不肯回来了。曾经是族人精神圣地的宗祠也已梁倾墙斜,摇摇欲坠。公用的石磨曾经碾过多少粮食,磨出多少欢欣,现在也一样遭遇冷落,悄然躺卧在草丛中……今日的家乡,再也没有星光下摇动蒲扇的故事,再也没有煤油灯下促膝的长谈,再也没有人欢马嘶的欢腾和炊烟袅袅的繁盛,有的只是人去屋空的凄凉。

这里有我童年的记忆,有我挥之不去的乡愁。可是对于我们的下一代,这里的一切已经变得陌生,老家仅仅是一个生涩的概念。他们也许知道锄头是用来挖土的,但从来没有挥舞过;他们也许知道稻谷是田地里长出来的,但从来没有播种过。对于故乡,他们是回不来的新人,已经决然告别,做好了参与城市竟争的准备。中国的农民为了土地纷争了几千年,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轻视过它?是人变得更残忍,还是土地变得更冷寞?

离开故乡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夕阳斜照,大地苍茫。村前的矮丘上,几株还没发芽的苦楝树萧然肃立,嶙峋的杈桠映照天空,仿佛倚门伫望的老人,忧郁而执着地延续着乡村的寂寞。苦楝树光秃的枝桠间,意外地挂着一根干枯的老丝瓜。腾蔓虽然已经腐朽,但完成了它的使命,把一个硕大的果实扭结在高枝上。老丝瓜也已成为空囊,将自身所有的营养兑换成饱满的籽粒,在凄风苦雨中摇曳一冬,唯愿它的后代得到新生。苦楝树上沉默的老丝瓜让我想起了那些为了孩子耗尽精力的父辈。那种鞠躬尽瘁的精神和忍隐的行事风格,正是这世上最无私的爱意,也是我们心底最深沉的疼痛。

乡村有如桥梁,一头连着历史,一头连着城市。乡村在输出最后一滴血哺育城市之后,自身已悄然凋零,就像那风中摇曳的老丝瓜。

黄昏来临,渐行渐远。回首了望,村舍和暮霭已经模糊成一片,重新演译成天幕下细小的诗行。

“啊——”百样感慨,全在这一声“啊”中了!什么时候我才有闲遐再回故乡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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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风儿那么缠绵点评:

三月的乡村, 这里有童年的记忆,有挥之不去的乡愁。它如桥梁,一头连着历史,一头连着城市。对家乡的深爱和眷恋,在您的文字中有深刻的体会和感悟。语言朴素自然,宛如在对人们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读来亲切感人。

文章评论共[3]个
雾都孤儿-评论

欣赏佳作,问好朋友!at:2011年07月25日 早上8:28

文清-评论

拜读朋友佳作!愿朋友删除烦恼,选择快乐;设置幸福,储存开心。天天好心情!at:2011年07月25日 早上8:49

东山明月-评论

除了爱乡情结外,应该还有另外一种感情吧?文章意蕴深长,拜读了!at:2011年08月06日 中午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