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永远下着的雪谭水寒

发表于-2011年07月29日 早上9:50评论-6条

那年正月,北风刮得特别紧,雪也下得格外大。整座山庄皆埋在风雪堆里,迷迷濛濛不开天界。

初十,我须去上海浦东,天蒙儿影里起了床到灶屋洗盥。灶屋灯业已亮着,风及雪花呼呼从瓦楞间往里灌,梁柱仿佛冷得在哆嗦,我不由打个寒噤,竖起衣领,缩紧了脖子。

昏红的灯影下,母亲蹴在灶窿前,添着柴禾,火苗子和烟气径往外腾,熏红母亲枯槁的脸。她正准备为我煮鸡蛋面哩。

我望着就一阵难过:“姆妈,你病刚好些,歇息去吧。我随便凑和一下。”

母亲没应话儿,只说热水烧了,洗把热水脸,到厢房烘烘火,吃些茶点先垫一下肚子。说毕,咳嗽起来,纤瘦的身子耸抖个不停。

母亲的肺病拖了大辈子,一直没能根治过,凡逢节气交替就哮喘得历害,有时须匍訇床头才可小睐上一会儿。那年气象尤其恶劣,母亲咳嗽得全身浮肿,彻夜难眠,呼吸困难若呼哧呼哧急拉动的风箱。唤来医生挂药水亦不顶劲儿,称痼疾难愈,唯续命耳。我们听着,生出无限的哀凉,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火塘里填满了炭火,灰土掩着,热气四腾。我打开门,让热气流入灶屋。母亲诘责一番,将门关个严实。

厢房内热度顿然提高,浑身上下暖乎手的,掌心也渐洇出汗儿来。果盘里摆着我爱食的柿饼核桃酥。茶也早彻上一杯。一陣暖流遍身流过。我刚呷上一口茶,便听到母亲剧烈的咳嗽声,我慌忙跑出门。

母亲佝偻着身子欲折一般,乱发垂落几乎触及冰凉的水泥汀,双手痛苦的揪住胸口,咳嗽声若断若续似一口游丝之气立刻续不上来。我扶着母亲,轻轻捶击她那瘦骨嶙峋的脊背。母亲艰难的摇摇手。我一阵伤感,如此轻微的动作,母亲已然经受不起了。

窗外一片昏暗,凛冽的风卷着密集的雪花扑打玻璃窗上。窗内如此安静、温暖。

母亲坐在桌对面,关爱的说:“吃,快吃,趁热吃。”一边说着一边从针篦筐里取出一只布鞋,套上顶顶箍,捏起针儿在发际轻搽几下,开始纳着鞋外边儿。

“姆妈,别忙了,睡去吧”我心疼地说。

“就剩一点就好了。我也睡不着。”母亲歇了须臾,急喘上几口气,用手背揩拭眼窝里流出的眼水。

母亲已为病魔折磨得苍老不堪,昔日油光光的头发枯橾蓬乱,面部全部浮肿,双目疏肿成缝儿,透出熹微混浊的余光。

我心上似刀绞过,咽喉被什么堵住,咽不下面,呛起来。

母亲一惊,微责:“吃慢点,吃慢点,还早着呢。”

我赶忙低下头,大口大口吃着母亲为我煮的鸡蛋面,不让她看见眼睛里的泪花子。

忽然,母亲说:“龙儿,过了十五再走吧。” 

我淡然答道:“不行,厂里规定的。”

“哦,厂里规定的。” 母亲似乎明白,那声音里充满失望和无奈。

当离开家门时,母亲终于将做好的布鞋努力塞入我的行李,忽然又说:“龙儿,过了十五再走吧。” 我回答如故,背起行李,走出了家门。

过了河,偶回头。母亲却站在桥头注视着我。风小了,飘飘扬扬的雪依然下着。母亲的乱发上沾满雪花飘飞着,羸弱的身子经不得寒冷,在不停的颤摆。

我大声叫喊:“姆妈,外面冷,回屋睡去。”

母亲宛似没听见,忽然举起手轻轻挥动向我示别。我也挥了挥手,一转身卷入漫天的大雪中。

从此,我再也看不见我活生生的母亲了。

正是正月十五,母亲去逝了。恶耗传来,千里奔丧,母亲已下葬两日了。当我紧紧攥着那双崭新的布鞋,扑倒在母亲的坟头,号啕大哭呼唤着时,我那慈爱而命苦的母亲再也听不到她儿子的声音了。

满笺哭泪字,终不成一行。凄目四下望,何处哭亲娘。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谭水寒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邹老宽推荐:邹老宽
☆ 编辑点评 ☆
邹老宽点评:

母亲对子女的爱是无微不至,大爱无边。文章叙说母子情,儿子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感人肺腑。好作品。

文章评论共[6]个
文清-评论

朋友再发稿时注意文章每段首空两个字格,这篇帮您修改了,祝夏安!at:2011年07月29日 下午3:21

谭水寒-回复谢文清姐,恭奉家乡“黄山毛峰”茶一杯,以慰辛劳;以慰我心 at:2011年07月29日 下午3:29

心无垠-评论

(:003这样的口语也亲切,呵呵,)(:016)痛哉~~~那句“龙儿,过了十五在走吧~~”反复萦绕我的耳畔~~~母爱珍纯炽烈,真是打心的一篇!【天蒙儿影里~~~】原生态作家哦~~~还是欣赏,喜欢~~~祝好了小兄~at:2011年10月26日 中午12:45

谭水寒-回复这是一篇我很自诩的文章。烟雨无人啦(哈哈,开玩笑的。)姐慢跑,当心娇骨头。 at:2011年10月26日 中午1:06

醉人秋色-评论

母子情深深似海,母亲的在天之灵会听到儿子的声音,也会为有你这样有才华的儿子而心安的。问好。at:2011年12月26日 中午1:32

谭水寒-回复是的。这一篇真是伤心文字。典型的情节散文,但……呵呵。上茶问候。 at:2011年12月26日 下午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