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了，一个灾区的救灾房里竖立着一面细长的镜子。刚过午夜，一缕清风微微的晃动着绣着红十字的门帘。突然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影子，那个影子静静地镶嵌在一片乌亮里，没有惊起任何的声音。

小诺莎悄悄地伫立在镜子前，打着绷带的手还在隐隐作痛。她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只手的手指伸向镜子，一抹难以觉察的微笑流露在她天真的脸上。镜子里的那个人也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指。随即，他们都把手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小声说话的动作。

这会儿的月亮已经有些寂寞了，旷野上连蚊虫打斗的声音也遥远的很。小女孩扭转着瘦弱单薄的身子向四周瞅瞅，众人的呼吸声都很平静，她不想把自己和镜子里的那个人的秘密让其他人听到。

“爸爸，你为什么会在前两天偷偷地离开我们，你知道吗，妈妈哭的很伤心，丽莎也哭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但是我没有哭，你不是告诉我一个九岁的女孩已经是懂得照顾亲人的大姑娘了吗。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真得很想哭，但是看着你给我的洋娃娃还没有缝上裙子，我决定给他留下最美的笑容，因为我是他的妈妈，我哭了，他也会伤心。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做法对吗？”小诺莎轻轻地眨着眼睛，等待着镜子里的影子回答她。

看着镜子里的影子默默的微笑着，小诺莎继续小声地补充道：我们的房子都倒了，现在大家住在一个大大的房子里。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有，可是他们都爱哭鼻子，诺莎不喜欢他们。爸爸，你走了，就没有人给诺莎讲故事了，可是爸爸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因为我知道，我难过，我的布娃娃也会伤心的，你说对吗？

空气静的厉害，屋外偶尔有一片薄叶在微弱的尘风里呜咽，只是这伤感是别处的，屋子里依然很暖和。小诺莎轻轻地抽开绷带，用纤细的手指揭去上面裹着的纱布，一团肿的发青发紫的伤口散发着各种混合药剂的怪味儿，“爸爸，你别怕，诺莎听医生叔叔讲，外伤感染是不严重的，不会死人的！”说到这里，她的脸立刻被一阵失神的乌云笼罩着，但是在一片黑暗里，这阵阴霾很快就撤去了，没有人会在这么暗淡的光线里发觉她脸上复杂的表情。

她惊然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臂烫的厉害，而另一只手几乎冰凉到了骨头。只是现在她静静地背对着镜子，一抽一搐地将另一条新的纱布裹上，她不想让镜子里的影子看到自己痛苦抽泣的样子。

几分钟过后，小诺莎又转过身子。这次她更加靠近镜子了，她明白自己还有很多心里话要说出来：

爸爸，前几天丽莎丢了洋娃娃，那是邻居家的露露干的。可是，我吃了她的饼干，只好替她保密了。我知道撒谎不好，不但不诚实还伤害了丽莎，可是到头来我还是没有说出去。现在我在大家面前坦白了，不知道大家是否会原谅我。我清楚有些事情憋在心里难受，但是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马小可的小靴子是我和月月弄破的，我们只是想穿一下，可并不是故意的…”

“张阿姨家的小狗其实是被小磊他们打伤腿的，我和妹妹害怕他们，所以没告诉张阿姨…”

“老师办公室里的苹果是我放进去的，我只是看到老师辛苦，并没有想到会惹来老鼠吃掉她的一沓文件…”

…

月亮的影子很淡了，它似乎全然不知在这个距离灾区只有三百多米临时避难所所发生的一切。启明星很快惺忪了睡眼，这时已经隐隐约约有机动车的声音了，但是屋子里依旧很安静，毕竟这是被痛苦和伤心整整拖累了三天的结果。

小诺莎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大大的纸折成一个小方块，把它塞到枕头下面。第二天凌晨刚过，一辆陌生的救护车赶到了。她和另几个伤势比较严重的孩子首先被安排到条件较好的医院看护。她走的时候还极力安慰妈妈别哭，说她自己很快就回来。

到了晚上，一名应急护士在整理转移病人的床铺时，发现了那张被铅笔字铺满的信纸：

亲爱的妈妈，我和爸爸走了，你还有妹妹和外婆，所以您不要哭，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们，只要这个世界有我们彼此在想念，那么无论距离有多远，或者天堂、或者人间，我们都不会孤单。诺莎的胳膊是没救了，这是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书上说一位苏联士兵在二战时胳膊被荆棘擦破，由于他没重视因此送了命。诺莎的伤口很严重，我知道护士阿姨是为了安慰诺莎才说没事的，但是我并不害怕，一个坚强的女孩是不应该害怕的。

老师还说过，人体的器官可以移植。如果我离开了，您把我的身体捐献给可以用的上的病人吧，这样他们会少些痛苦，但是希望您帮诺莎把眼睛保护好，因为我答应过爸爸，要和他一起数星星的…

护士读到一半的时候，沁汗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她把这封信交给诺莎的妈妈，妈妈含着泪将信读了出来。避难所里的所有人都默默地哭了，一旁扔着皮球的小男孩说：诺莎妹妹太傻了，截肢怎么会死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但很快都像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束缚住一般，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从此以后，避难所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只有讲到诺莎的故事的时候，大家才有些肃穆。因为大家明白，在他们心里都收藏了一颗让世界恸哭的眼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