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给毕业班的学生上的最后一节语文课《半截蜡烛》。想起那一段文字“烛焰摇曳，发出微弱的光，此时此刻，它仿佛成了屋子里最可怕的东西……”望着将要烧完的微弱的烛光，伯诺德夫人心里忐忑不安，如果蜡烛继续燃烧的话，一家三口的性命将要结束，国家将要面临着重大的危机。

碰巧那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的语气好无助，是大嫂的声音，“小姑，你快点回来，越快越好。”

“有什么紧急的事吗？我正在给学生上课。”我说。

“奶奶旧病复发了，很危险，不能等了。”

接完电话后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上。看着这微弱、摇曳的烛光，我有点害怕，脑子里闪现一个单薄纤弱的身影。而我的课只上到一半，没有办法，只好请求学生的原谅，说“老师有事，请同学们自己预习功课。”

十分钟后，我回到家中，只见妈妈和大嫂在家，她们好无助地在走廊来回踱步。见我回来了，妈妈迎过来说，“奶奶突然病情复发，瘦弱的身体蜷缩在床上，脸色发黑，手脚冰冷，全身发抖，说话也跟着颤抖，每移动一次手掌，都抖个不停。”然后我快速走进奶奶的房间，只听见奶奶嘴里发出微弱的喘息声，“我顶不过今晚了……”

“有人打电话告诉爸爸没有”我问。

“已经打过了，爸爸说他一时回来不了，叫你回来商量怎么做。”大嫂说。

“能怎么做，打电话通知医院，叫他们马上开救护车来。”

“可阿奶说不用去医院了，怕顶不过今晚。”大嫂说。

“你也这么没有自信，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了。去，快点打电话，要不再推迟，命就没了。”我生气地说。

然后大嫂急匆匆去附近的诊所要来了医院的电话。我吩咐老妈子收拾好日常用品，吃的、穿的、用的一起整理好。

父亲当时在单位上班，我再一次拨通他的电话，他说：“我一时走不开，上级领导来检查常规，你和大嫂她们先送去医院，我晚点再去。”

十分钟过去了，医院的车到了外面，可是开不进来，只有用车载她一程，出现刚才的那一幕。几个人扶她坐上了我的车，为了安全，我叫侄女坐在身后揽好她。这五十米，走得好慢，也好长。每一次车轮辗过的时候，很清晰地听到车轮底下的沙沙声，轻脆刺耳。

父亲第二天才去医院看病情了，医生说看情况，如果不发烧的话，就没有什么危险，如果只是如果，但看老人的体质了，老人的体质好差了，加上她老人家又得了肝肿瘤，胃痛，肺结核……这些父亲早就有数了，只是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们，前些时间奶奶再次发作时他才肯告诉我们。

一直连续几天，奶奶不是高烧就是低烧，反反复复。父亲的心总是淡定不下来，看着他苍老的脸，一脸的倦态，没有了笑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天放学回家，看着他在家里收拾东西，往常的他不会主动整理厅里的杂物，可今天他却把它收拾得整整齐齐。我不问为什么？只默默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我也知道他此行动是有目的，我心里怪他，也未必那么快吧！

一直到第五天，奶奶的病情稳定下来了。父亲的脸上终于有点笑容，他就一一通知远方近邻的亲戚，叫他们回来看望奶奶。他们听说奶奶住院了，都从老远的地方赶回来看望奶奶。父亲就是父亲，为了还个礼，每位回来探望奶奶的亲戚，他都到馆里叫上一桌菜，招待他们。

奶奶79岁了，她住院已经有一个礼拜了。想起五天前，坐在她床边的孙女——我，望着躺在床上正打点滴的老人，瘦弱的手和青黑的肤色呈现在眼前，每一处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整个人奄奄一息，那露出半边的手掌，只有几根暗黄的血管，其它的肤色还是用一个词来形容——苍白无力。整个身子蜷缩在床上，鼻子上放着氧气管，自从进医院就这么一直放着。想起那天我用电动车搭她走了这么一段小路，不长——五十米左右，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回想那天坐在我身后的奶奶，不得不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风烛残年。小时候，因词汇积累得不够丰富，理解也不够深切，这词到底是何意思？可现在，不用去思考，也不用多想，我在感慨，岁月真的不饶人！想起那个曾经喋喋不休的叫喊声，那个永不知疲倦的声音，那个永远拉着嗓门叫的声音……今天，听起来却是那么无力，也好无助。旁边的医生忙碌着给她打点滴，我在一边安慰她说，会好起来的，相信医生，不要想那么多，安心养病。其实我心里没有底，父亲的心里更加没个底。那天父亲不亲自来，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我是他的好助手，但我知道此时的他像浮在海上的一根水草，他需要抓住别的其它东西才能稳住定力，那就是我……三年前，父亲亲眼目睹爷爷离开时的眼神。所以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心情？别人是无法理解，但做为他女儿的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爷爷一生没有什么大病，就这样离去了。他在想：最近三番五次进医院的奶奶，会不会也像爷爷那样，就这么离去……我不管他怎么想，反正神马就是浮云，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阻挡？

看着蜷缩的身子，让我想到伯诺德夫人家中那盏将要燃烧完微弱的蜡烛。我也感到有一股冷气从脚掌心穿过。在想，如果这根蜡烛突然熄灭，那会是怎么样的景象？我不敢想，也不敢去想。

现在奶奶看到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亲儿亲女回来看望她。她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肤色也有了好转，能自己坐起来了。

想起那年中的那几个月，奶奶几乎每隔一个月进医院，连照顾她的我们，也三番五次地进入医院，可以说是医院的熟客了，说实在话，有点怕进医院。

自从那以后，奶奶总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总是说：“奶奶心地善良，神灵会保佑您的。”

然后奶奶又开始讲故事了，“记得有一年的盛夏，天气炽热，我们在地里拔花生。俗话说九天一九，十天一伏。三九天最冷，三伏天最热。站在地里，我和你爷爷汗流浃背，没有水喝，肚子又饥又饿。有一个丫头，那年她八岁。那天，她幼嫩的肩上挑着箩筐，给她爷爷、奶奶送午饭来了。可刚到地里，这娃一不小心踩进了窟窿，脚一歪，肩一抖，整个人连滚带爬跌下了三米高的陡坡，然后肩上的东西也随之滚落，箩内的锅装着滚烫的米粥也一起盖上了那娃的头上。等那娃站起来的时候，头上还罩着黑锅，然后痛得她“哇哇地叫起来,烫死我了，烫起我了……”这可惊吓两位老人，我们飞快地往那娃跑去。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见娃的头上全是米粥，粥还烫着，那黑锅已经被丫头扔下了陡坡。

第二天，娃的身上，肩上长满了泡泡，每个泡泡有拇指那么大。这可怎么办？两个老人在那里责怪自己。然后两老带着娃去医院打点滴，就是不见好转，那时的娃什么衣服都不能穿，只穿些破破烂烂的衣服。像个乞丐，好可怜。”

奶奶每每讲到这些，她眼里的泪水总是打转。我知道她嘴里边的那个娃不是别人，而是我。在我的记忆里，确实经历过这么一段难忘的回忆。

能够听奶奶讲故事的时间真的不多，现在简直是南柯一梦。想以前，每天放学回家，总喜欢坐在屋檐下或树荫底下听奶奶讲那过去的故事。讲《八仙过海》，还有《牛郎织女》。后天就是中国的情人节，牛郎与织女鹊桥相会，每年的七月初七，一家人乘着皎洁的月辉，听奶奶讲故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难忘。

经过了那一次垂危的挣扎后，其实每一个人都不放弃自己的生命，奶奶也一样。她总是说：人生那么好，我还不想死。

这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位将要八十岁老人的心里话。她不说，但她用心去争取。现在她做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