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你绕过我的太阳，岛屿和城堡

绕过一颗饱满多情的心灵

我们相遇在另一座花园

隔着两年的时光，我一眼认不出你

那晚，在一杯一杯的酒香里

我说不出自己是沉浸在惊喜之中

还是悲伤之中

后来，我们爬山，玩水

在高低起伏的山坡

看桃花开了，杏花开了

油菜花开了

姐姐，我看见你站在四月的花丛中

涨红了脸。我多想变一株牡丹

在你顾盼流连的目光中

开你喜欢的形状和颜色

要多大有多大，要多红有多红

姐姐，我不善表达

你知道，我对爱守口如瓶

我怕你每一次不经意的转身

都是最后的相逢

◎写在母亲节

抱一束康乃馨，风从五月的远方

从山水阻隔的路程，从贮满血泪的

脚印里，从泥泞中，返回

与我骨肉相连的村庄

那时，天色微明。母亲推开门

风一下子吻住她的额头

她拢了拢花白的头发

没有察觉与往日的不同

她望了望东方的天空

太阳还没起床，启明星那么亮

多像她口中唠叨不休的儿子

在尘埃里周转一生

也不会运用这些比喻

她最终拿起扁担，挑水，生火

谁也不能阻止她在一天的劳作中

获取幸福

那时，大地一片沉寂

父亲在菜地里，与黄瓜，豆角，番茄

窃窃私语。露水打湿了他的胡须

他哆哆嗦嗦，蹲着，或站着

都那么渺小

◎五月的天地岭

樱花已经远去。有关佳人的传说

在樱桃沾满露水的早晨

一开口，就传遍整座山坡

那时，灌河水正变得越来越柔软

谦卑，含蓄。她把更多的路，让给石头

树木和草

一只松鼠最先在山茶花的清香里

醒来。它集合光，蝴蝶和鸟鸣

把重重叠叠的山，弯弯曲曲的水

一点一滴地搬出

五月的天地岭，万木青葱。阳光

被稠密的树林遮住，偶尔洒下

照临人间的光。四周一片寂静

只有自然碰触自然的

轻响

在无声无息的事物中，要时常

保持一颗羞愧的心。像此刻，在天地岭

说出任何一句话，都显得多余。面对大山

我们远不如一块石头沉稳

不如一棵草干净

◎四洼

一座荒凉的村庄，掩映在鸟翅的深处

它默默无闻。像南河边一棵低矮的草

风沙剥去了它的光泽，犹如母亲身上的

一颗纽扣。我离开多久

它就有多暗淡

从来没有为它种下一棵树

凿出一口井。这些年，我绕着城市

越走越远。体内的泥土

越来越少

我越来越卑微。甚至不如一棵

低矮的草。我常常在暗淡的温暖的

花朵下醒来，看见姐姐在雨水中

把我的童年，与每座山坡，每片田地

紧紧抱在一起

姐姐

我一定踩疼了你的肩膀

曾经为了看世界，我把目光

投向更远的远方

◎父亲守着空旷的时光

这一年，一场洪水洗劫我的家乡

父亲扛着铁锹，光着脚丫，一条大裤头

成为他向洪水挑战的旗帜

大风吹过村庄，又吹过田垄

最后打在父亲五十五岁的胸口上

他从泥水里爬起，又跌倒

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抓不住一棵救命的草

这一年，父亲守着空旷的时光

用铁锹和锄头磨成的针

把村庄的伤口缝合

夜里，他梦见自己驾着两头黄牛

翻开肥沃的土壤。一阵泥土的清香里

他梦见玉米和大豆，颗粒饱满

梦见我的母亲丢下拐杖

在天黑的村口，等他回来

这一年，父亲没有想到，被洪水

湮没的村庄，如今又索要水

它的伤口，似乎只有水才能治愈

父亲从入秋开始祈求雨水。直到深秋

甚至隆冬，整个麦田上空，除了干燥的风

只剩下寒冷

这一年，父亲眼里没有绝望。母亲说

多少次，他坐在门口的乱石堆上

只要想起我，在大城市有尊严地活着

他就可以把这一切像烟头一样

扔掉　

◎我抱着一生中最闪亮的光芒

你看不到那些空酒瓶

我曾经躺在黑夜的怀里，与酒相伴

写诗。歌唱。把黑暗的事物

一针一针缝在心里。把世界打磨得

光滑无比。我抱着一生中最闪亮的光芒

寻找通往你的路

灯火熄灭的夜，风一阵比一阵凉

我从身体里跑出来，比风还快

比空酒瓶还空。你不会看到

我在篱笆前跌落时的慌张

我无数次把自己变成小鸟，蝴蝶

甚至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树

更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

活在尘世之间，还是尘世之外

你是我的春天里，开得最美的花

请允许我孤绝，双眼噙满血泪

请允许我飘落，像一枚树叶

栖息在你的脚下

◎把月亮还给月亮，花朵还给花朵

一匹野马，在荒原上，在山林里

在天空中，奔跑

一颗想入非非的心，像敞开的

赤luo的风，像洪水

就要把你淹没

我要赶在洪水来临之前

把脱缰的马，赶回马圈

把熔岩般的心

冷却下来

这个春天，我要在水与火的边缘

在重重的矛盾之中，把爱神

放回圣洁的位置

把月亮还给月亮

把花朵还给花朵

把握紧的手松开

把你还给你

◎兄弟——在刀刀生日酒会上

举起酒杯，我们一饮而尽。除了祝福

只剩下酒，在丈量我们之间的深情

酒杯碰撞酒杯，一颗心碰撞另一颗心

那一刻，血缘失去意义。烈火和酒精

把兄弟们，照得通体透明

二十八岁，多好的年龄。有水的柔软

也有金刚的硬度。我们一起为心中的

朝阳，干杯，豪情万丈。我们脱光衣服

坐在酒杯里，把拳拳之心挂在胸前

兄弟，你若需要，请把它拿去

想想，这时光真好。一个人来到世上

遇到众兄弟。团结，自信，目空一切

我们谈诗歌，也谈女人。世界没有贵贱

之分，也没高低之别。兄弟，举起酒杯

我们一饮而尽。为这八百年修来的缘

死有何惜

◎遇见

我站在远处，没有人比我

看得更清，一朵花开与落的

全部过程。黑夜里

一株含羞草，挺直了纤细的腰

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卑微的爱

秋深了，果实挂在风的枝头

属于幸福大地的

都将属于你

远处比秋天还要空阔

河水流经我的内心

又流向你。没有人比我更沉默

我举起火把，粮仓堆满落叶

所有的诗都酿成了烈酒

我把熊熊的火，燃烧给你

以及你身后的冬天。这世界太小

容不下辽阔的爱和期望。我遇见的

是深秋的你。所有人都走了，那时

只有我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我守着短暂的一生

以一颗草木之心，以流水的姿态

对世界不痛恨，也不诋毁

岁月有多长，就让它有多长

我守着短暂的一生

在一杯水里寻找安静

一粒亮光中寻找温暖

在你说出的每句话里

寻找春天

现有的时光里，不再过问未来的天气

风有多猛，就让它吹吧

雨有多大，就让它把我填满

只要你还在我托起的掌心

你就是太阳和未来

没有更高更广阔的双肩

如果飞，请什么也不要说

我为你准备山顶和翅膀

剩下的日子，你也不要担心

我做自己的上帝

自己照耀自己

◎曾经把你和春天想象在一起

曾经把你和春天想象在一起

一切美的事物都与你相关

曾经把手毫不犹豫地伸向你

以为握住你的手，就会握住

整个世界

春天，我比一朵地丁花开得孤独

比一滴水隐藏得更深

我曾经那么渴望你。饮鸩止渴

飞蛾扑火。从梦境到现实的过程中

我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比喻

我从黑暗里来，曾经你就是

前方的火焰。照耀我，给我光明

如今，繁花落尽。你站在一场大雨里

已不是当初的你

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醒着，或梦着。我还是我

还是曾经站在你路旁的

一棵低矮的金合欢

最终还要回到黑暗里去

◎我们隔着黄昏与傍晚的距离

我比闪电跑得快

比爱跑得快

我比我跑得快

比丘比特之箭更早

射向丘比特

我在前世就爱上了今世

我相信你

是被爱神劈开的另一个自己

我与你一见钟情

比想象中完美

我们隔着黄昏与傍晚的距离

你在我身后爱

我在你身后赞美

不重复，也不重叠

这足够幸福

即使拥有一张比蚂蚁还不起眼的脸

我们用蚂蚁的手，建造花园和城堡

把月光酿成酒。在每一场大雨来临之际

我们不远离。把面包和鱼片

放在对方的手心

◎鹰

我想到鹰

鹰就展开翅膀从心里飞出

有时，我坐在一块石头上

就想到自己是一只鹰

蹲在高高的山峰

沉着，冷静，机敏的鹰

黑色的羽毛包裹着草原，河流

天空，烈日……包裹我的耳朵

和眼球

鹰的内心有一座城堡

大火烧尽大风吹散的空和辽阔

鹰的血液里有旗帜在哗哗地响动

鹰不在出发的路上

就在凯旋的途中

孤独的时候，就想想鹰

掀起大风的鹰，会抓住你的喉咙

让你吐不出你的

孤独

后注：离开烟雨，回到烟雨。又离开烟雨。这些年，生活已经让我说不出更多的感受。慕云飞扬，风在先，一把锁，郑佳仪……众多兄弟姐妹共同坚守在诗歌里，坚守在烟雨里，或许是一生中最幸福的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