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雨的时间,便足我一生回忆,这一点,我早已知晓]
今年的冬天一直在下雨,处处都有腐朽被翻新的气息,雨点打在身上会冷会痛,幸而她穿了一件外套,所以既不觉得冷也感觉不到痛.
她站在摄影棚前,远远望着远处的四个大男孩在雨里嬉笑奔跑.
她勾起唇角,笑靥如花般美丽.
在拍戏时喜欢一个男生.
假如从来不知道这样的心情,是不是她至今连伤悲是何物都可以不知晓?
那样,也未尝不好.
——郑爽!明天去游乐园玩哦,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她转过头,看着男生弯弯的眉眼,淡淡地应,表情是很小小的笑容.
[好啊.]
点头,答应,微笑,挥手.将思绪藏得滴水不漏.
看着男生离去的背影,微笑渐渐消失.
每次都是这样吧.
从场地出来,笔直走一段路,然后自己左转男生们右转.
走的时候都是自己跟在男生后面,看他们笑啊闹啊,最后离开时挥手道别.这时男生们会扯着嗓子喊明天见啊爽爽!再不死心地连连重复几次,非到她转过头扯出一个笑才离去.
如果这天是晴天,夕阳会为他们镀上最耀眼的金边,温暖的光晕一圈一圈地灼伤她的心,直到她的心底某处开始抽搐着痛,她才转身走上一个人的路.
可是今天是个雨天所以她看着他们飞扬的欢乐就像被扬起的水花一样清晰可见.有雨珠,沿着伞的边缘飞溅开去.落在了事先没有预定好的轨迹上.
很悲哀,很荒凉.
[我是一条不肯安分守在深海的鱼,所以才被这个世界排斥,而,当我逆流而行带着一身的伤痕来到你的身边,才发现,我终其一生离不开水,你注定是我可望不可及的蓝天]
她走过被侵湿的大街小巷,躲在米黄色雨伞下逃开了压抑的天空,却逃不开脚下的坑坑洼洼,有看样子是中学生的少年骑着单车吹着口哨,飞快地从她身边掠过,轻快得像一只鸟,丝毫没有留意自己在她的鞋子上留下了泥点.
她叹气,下雨天果然不该穿新鞋子的.
诺,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有些懒惰了.
面对自己一天天变懒的事实她也无可奈何.
其实她还想更懒一些,睡了醒,醒了再睡,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然后就可以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连这么卑微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她抬头看着天空,雨伞向后倾去,有细密的雨丝铺天盖地地落在她的额前,眼中,唇上,冰冷冰冷的,丝丝绒绒地渗进 皮肤融进血液,寒彻心扉.
好像是在两个星期前,男生微笑着告诉自己:
[爽爽,我有女朋友了]
[恭喜啊]
心突然就疼了.
就很想奔跑,用最决绝最仓惶的姿势向着他家的方向,她突然很想落泪,用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倒在他的怀中,她突然很想微笑,用最决绝最悲伤的神情对着他扯动嘴角.
可惜自己找不到奔跑的方向,寻不到他的怀抱和落泪的理由.
只好笑了.
可惜,他看不见.
不论如何,至少这部片子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杀青,至少这段时间还能见到他.
多么卑微多么可笑.
雨,似乎要停了.
[璀璨的焰火,旋转的木马,灯火辉煌的摩天轮,人声鼎沸的滑冰场,还有风,扬起我的发丝,在最热闹的那一刻,沙眯了我的眼,忽然,想起了你]
她知道自己现在奔跑的姿势很不雅,可是她不想迟到,更不想违约.因为她答应了剧组的成员要去游乐园.
因为她实在害怕被他们抛下,或许是因为一无所有,所以可以抓住的一切她都不想放开,“失去”这个字眼残忍得偏向美好,让她退避三舍不敢触碰.
倘若碰上了,她会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那种空虚痛如切肤,寒彻骨髓.一直一直泯灭进她的灵魂,她,找来了天下一切的事物也填不满因他而生的空,这样去骗自己,他一直在那里,以伤的方式,在那里.
游乐园到了.
然后是瞬间被快乐包围了.沈姐拉着她的手去做摩天轮,朱梓骁和俞灏明打打闹闹,魏晨做上了海盗船.
只有男生站在一边,握着冷饮,微笑却不语.
那时是傍晚,她抬头,觉得连夕阳都变暖了.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其实她今天好开心,像个孩子一样去坐旋转木马,在摩天轮上俯瞰最美的景色,自己也成为别人的景色,还拖着长期不运动的身体学了滑冰.
她根本就是个平凡的女孩子.
烟花在天空盛开的时候,她抬着头,看美丽是怎样的短暂易碎,神情静默,单纯得像个孩子.
那一场如烟花般美丽的疼痛爱情.
这个句子闯进她脑海时是突兀的,她猝不及防就呆在原地.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她带着那么完美的面具想要守护的,仅仅是一场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疼痛爱情.
感到脸上好像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她轻笑出声.
起风了,眼睛进了沙子......所以,很痛.
[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寻找你存在过的痕迹,然,终一无所获.你的存在,被最温柔的谎言覆盖]
——爽爽,你过来一下好吗.我有话和你说.
她的心突然纠在一起,疼得几乎要晕过去.
但她还是笑着,回过头去.
[阿翰,你要说什么啊?]
男孩抬头望向天,表情虔诚.漫天的烟花孤独地绽放,然后散落不见.
[爽爽,你那么聪明,你应该猜得到的.]
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阿翰,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男生望了望她,开口,世界无光.
[爽爽,我要走了.〈流星雨〉还有几天就杀青了,我准备去美国了.]
——爽爽,我要走了.〈流星雨〉还有几天就杀青了,我准备去美国了.
我要走了.
我准备去美国了.
原来只有这么几天了,自己以为的一段时间,不过几天了.
[是吗......阿拉,阿翰前途无量啊......]
黑发女子眉目如画,在黑夜中浅浅微笑.
阿翰,你真的,前途无量.
不为人知的伤口暴露,她听见忧伤的树苗在发芽生长.
喂,阿翰,你真的,前途无量呢.
[我是飞不过沧海的蝶,而你是从来不要我追寻的天]
他真的走了.
在<流星雨>首播的第二天,拉着行李,向所有人告别.
他说他会回来的,他说要大家都好好的,他说虽然只相处了三个月,但一定都会是一生的朋友,他说他会寄来邮件的,他说他会想大家的.
他说完就走了.和他一起走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
是他新交的女朋友.他们手拉手地走向海关,甜蜜地微笑着.
她感觉很冷,就像楚雨寻知道端木磊喜欢于馨一样.寒冷透彻心扉.措手不及的窒息感像一只手般窒住她的心,然后眼泪被逼回,忧伤如草一般迅速生长,她几乎可以听见忧伤的草拔节时刺耳的不和谐音.
很久很久以后她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当时一定会冲上去,拦住他的.
但是现在,面对他离开的背影,她狼狈得连挽留的权利都没有.
那个白痴!那个笨蛋!那个傻瓜!
但其实他又何错之有?是她用毫不在乎的表情欺骗了他欺骗了所有人也欺骗着,她自己.
是她作茧自缚,惹得自己只能在这里暗自神伤.
而他,在大洋彼岸的阳光下,笑容定是一如当初,明亮得可以灼伤她的眼.
她听过一句很美丽的话,叫蝴蝶飞不过沧海.
可是时至今日,她方知晓,她若是那只惨淡的蝶,他也不是那片等她飞来的海,他是一直在她身边却又遥不可及的天空.
一只蝴蝶的羽翼可以腾飞多高的高度多远的距离?她无论怎样振翅,他仍站在原地痴痴地用怀抱去保护柔弱的云,看不到她的挣扎,她想要靠近,靠近他,可是永远是徒劳.
因为他从不要她追寻.
所以,任凭她羽翼凋残鳞粉散落,心也要垂垂老矣.
都与他无关.
她的眼睛突然开始隐隐作痛,她想滴眼药,就像以前那样,用药物去治自己心头的伤,她手忙脚乱翻着包也没能找到那个小小的蓝色药瓶.
可,不知怎地,清澈的液体从她的眼中滑落,两行清浅的痕迹仿佛书写了她的悲拗她的固执她的痴傻.
你瞧,她滴眼药是为了掩饰眼泪来的.
谁让她懦弱得,连悲伤也不敢.
[我一直有一句话想问你,若我是时间的犯人,可不可以邀请你,做我最完美的共犯]
她皱着眉头,数着天花的格子数.
她一直失眠.
在后半夜仓皇地醒来,惊恐地睁大了眼只能看见天花的暗格,因为是地下室,竟然连窗也没办法有,连看一看夜色是否如水,也是骄奢的愿望.
记不清是第几次失眠,她轻阖了一下眼翦,便忘记了方才数到了第多少块方格,睁开眼重新来过,心情却愈加的向下沉去.
然后她的视线落到了电脑桌上,看了很久......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长时间,所以,就权当很久吧.
黑暗里她幽幽地叹气,蜷起身子想了很久,才披起衣服像猫一样轻盈地跳下床,伸手开机,指尖碰到的,是一层黯淡的灰.
她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碰曾经伴了她走过整整一个青春的电脑了.
不多,整整一年.
[看着命运主导了我们之间的悲喜剧,我心如刀绞,却无动于衷.因为我得不到的,不仅仅是你,还有我整整的一份梦境]
[爽爽,我想,约你出来.可以吗.]
是俞灏明啊.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好听,她几乎可以想象到电话的另一端男孩好看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
[可以啊.当然可以.]
[那你,现在就出来吧.我在你家楼下.]
她有些微微怔住,然后挂电话,开门,下楼.
冷静异常.
男孩穿着厚厚的衣服站在楼下,温柔地对她笑.
她注视他的眼睛,突然低头浅笑.
她说灏明,虽然.我很平凡,可是我还是很聪明的.我早就知道了呢.你何必这么小心翼翼.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你是这样,一娜是这样,沈姐也是这样.
可是你们都被我骗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张翰,死于2010年12月18日,死于一种叫{渐冻症}的毛病,年仅26岁.这种病是很特殊的一种病.人不会痛苦,可是会慢慢麻木.先是双脚,然后是双腿,然后是身子,然后是手臂,最后全身无法动弹直到死亡.无法动弹呢.连拥抱自己的爱人都无法做到,更别提写邮件了,对吗.],
她说得很轻很轻,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是在背书一样流利.
俞灏明低下头.
[邮件是小末写的,就是那个和阿翰一起出国的女生.]
[那么你找我,是为什么呢.]
男孩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沉默良久.
黑暗中,好像有人在轻声叹息.
[其实我并不是你猜度不出的谜,如果你真的想看,你一定可以看透我所有的伤,我是如此透明,倘若你说你不懂,那必是你,从不在意]
张翰的葬礼并非很盛大.没有媒体没有粉丝,只有流星雨剧组的成员和几个美国朋友.
她站在人群中,听着悼词.
只看到张翰的父亲像背书一样的念着念着.犹如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只能这样机械的运动.逃脱了轨迹便是放纵,就像是会哭得天昏地暗一般的.
她听不下去,偷偷抽身而出.走到门口,看到坐在台阶上抽烟的俞灏明,于是绕过他继续走.这么静的夜,能够听见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能够听见抽烟时发出的呼吸声,却再也听不见属于他的声音.
哪怕是他念着自己名字,爽爽也很好啊.
所有的方式都很好,只要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爽爽,你等一下.]
她站住,庆幸自己没有流泪,只是有点小小的眼眶泛红而已.这样就不用费力去解释了.
[灏明啊,什么事啊.]
[爽爽,做我女朋友吧.]
她愣住.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前一天的雪已经停了.只剩下耀眼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她恍惚看见.
恍惚看见每一次朝阳中他微笑的模样.
恍惚看见每一次跟在他身后不肯离去的自己的身影.
恍惚听见导演喊ng的声音.
恍惚听见四个男生和自己的笑声.
恍惚又对望着他的眼神.
恍惚觉得迷路的自己被他找回.
恍惚......刹那恍惚.
谢谢你,张翰.
谢谢你教我如何去爱如何去感恩如何去生活如何去悲伤.
再见了.
像很多人都说过的一样.
这一次,
是真的再见了.
[灏明,我答应你.]
左耳.尾声
俞灏明夫妇年轻时十分恩爱,郎才女貌也成为了那时年轻人追捧的对象.
都是娱乐圈如日中天的明星.
后来,他们慢慢老去.有时她会耳鸣,一闭上眼,耳朵里就充斥着嘈杂的声响.
后来的后来,俞灏明先生去世.遗体下葬的那一天,他们的儿女纷纷赶回.
年轻的时候,他们是那样的恩爱,在所有人眼中,他们真的不是什么貌合神离.
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天际.
回到家中,她坐在藤椅上,在抽屉里找着什么东西.摸索了很久很久,找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卷磁带.
照片上有一个女生,四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
这卷磁带,她听了不知有多少遍.
里面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爽爽,我喜欢你,
----爽爽,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的.
----爽爽,对不起,或许最后,我还是让你如此的伤心.
她那苍白的手,抚摸在男孩的笑容上.
于是她合上双眼.
在陷入黑暗的那个瞬间,她以为会听见嘈杂的忙音.
然而没有.那一刻,她没有听见犹如电话忙音的耳鸣声,却似乎听见了年轻时流传的歌谣.
那些温暖而又模糊的事情,那些流年里的欢声笑语,ng的声音,被放在一起的合照,灿烂明媚的笑容,随手ti来的一瓶瓶饮料,那些前后走着以为能到天荒地老的日子,在混沌的记忆里缓慢地复苏.
苍白的手渐渐松开,照片随风飘走.
----若天空中飘落银色细雨
----请停止时间,将我忆起
----回响于地平线上的雨滴
----如此真切的,将我忆起
俞太太去世的时候74岁,与26岁去世的张翰,恰好凑成一百岁.
后记:lastear,左耳
它听见很多被删除的快乐,很多很多很多消失的幸福。
每当黎明时,我的左耳就会很疼。
我想,从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可以找到了某些想要寻找的东西。
翰爽是一对很幸福的cp,是我写过的cp中最幸福的一对。
我喜欢他们,可以仅仅只是喜欢而已。就像是极其琐碎的小碎花一样,只是漂亮,但是作用却没有,却被很多人喜欢,收藏。
翰爽大概也是这样,对他们大概寄托了某些情感,并不深彻心扉的情感,只是浅浅的。很多人的感情都是这样的,浅到犹如清水,但是却必不可少。但是听到几个朋友浅浅的述说当中,总是有不一样的落寞与失落。或许我并不希望翰爽这样,所以才会有无数的结局。
悲的。喜的。令人愉快的。悲伤无奈的。心境是不同的所以感受也不同。
这是一个有点淡淡的,浅浅的那种像流水一样的悲伤的故事。
漂亮的爽爽,亲爱的翰翰。
他们是最棒的。
无论在哪个季节里,希望所有人都能寻找彼此,温暖彼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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