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他们相逢,那一年,他十六,他十九,气死妈,恨死狗的年纪。
那年,十六的他揣着大大的梦想在罗斯托克的港口游荡,他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封侯拜相,成为德意志不可动摇的精神支柱。
十九岁的他则有着更加疯癫的梦想,他想把全世界都踩在脚下,想让日耳曼民族成为全世界都匍匐膜拜的对象。
两人相逢的时候,蔚蓝的波罗的海为了见证他们的相遇而掀起惊天的巨浪,他们在海边许下诺言,要改变这慌乱的世界,哪怕以毁灭作为代价。
那一年,他们为了偷一块面包被人四处追赶,最后只能躲在港口的下水道内享用“丰盛的晚餐”。面包快吃完的时候,十六岁的他看见有一只很大很大的老鼠正盯着他们看,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可怜巴巴的光芒。
十六岁的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景了,就把剩下的面包掰下一块分给老鼠。
“我们和这只老鼠比起来,都不知道谁更可怜。”十六岁的他感慨着。
“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一定让全德国的人都能吃上牛奶和面包。”十九岁的他恨恨地说道。
1911年,他们重逢,十九岁的他二十二岁了,在外面晃荡了一圈又回到了罗斯托克港。十六岁的他也十九岁了,依然在罗斯托克的港口游荡。
两人再次在波罗的海的岸边相遇,这次海水很平静,但两个人的心却不再平静,战争的机器已经轰鸣着启动,整个国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着准备。但两人的境遇和三年之前没有丝毫改变,依然要为一块面包被全港口的人追赶。
但两人却似乎比三年前更加亲密了,相同的境遇给了他们同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给予了他们说不完的话题。
“你看这海,他外表平和,内心却波澜汹涌,就仿佛此刻的欧洲,虽然外表平和,但内里却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备战了。”二十二岁的他虽然身在草莽却对欧洲的形式了如指掌。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十九岁的他笑着说着,但眼神却始终没离开眼前充满魅力的二十二岁的他。
“看着吧,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要从军,改变人生,也改变历史!”他朝着大海呐喊,却能感受到身后那到炯炯的目光。
那里面有五体投地的崇拜。
1914年,二十二岁的他二十五岁了,他当了自愿兵,加入了巴伐利亚步兵第16团,成为陆军下士,担任团部传令兵。他干得相当不错,甚至还获得了一级铁十字勋章。
在一次死里逃生之后,他写信给远方的二十二岁的他。
在信里他终于表露他多年的心怀:在战场死亡的笼罩之下,我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首先我确定了,我就是上帝选定的那人,我肩负着伟大的使命!现在只是时机未到,如果时机来到,我定将一鸣惊人!
他絮絮叨叨地重复着这些话,却丝毫不担心远方的人会不会反感。因为他清楚,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在信的末尾,他这般写道:我想表露我对你情感,即便我是上帝虔诚的信徒。愿上帝保佑我们,阿门!
那个时候,二十六岁的他并不知道,二十二岁的他已经永远收不到他的来信了。
1918年,二十五岁的他终于到了而立之年的前夕。
德国宣布战败的前夜,他哭了整整一夜,而战败的结果也终于让他明白,选择从军根本就是错误的选择,他应该投身政治,成为一个政治家。
秋天的时候,他赶回罗斯托克想要寻找此刻已经二十六岁的他。
但,无论他如何卖命寻找,却始终没有结果,关于二十六岁的他最后的讯息是他给一位犹太人老板打工,之后就音讯皆无。
遍寻无获的他,一个人在两人当初相遇的海滩上呆坐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的时候,来了一位老人交给他一封信,那是二十二岁的他写给二十五岁的他的。
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是那时二十二岁的他用为数不多认识的拉丁语写成的:祝安好,吾爱。
他看着信又发了一天的呆,然后起身离开了罗斯托克,从此再未回来。
1921年,三十二岁的他成了德国新兴党派的党魁。
1923年,三十四岁的他政变失败,被捕入狱,在狱中用包含怨恨的语气口述完成了一本被后人万世唾骂的书籍。在书里他将犹太人罗列为世界上最罪孽深重的种族,他攻击他们对政府的不忠诚,攻击他们是上帝抛弃的种族。
但内心深处,他知道,所有的怨恨都和很久之前就消失在他生命中的他息息相关。
他恨犹太人,不过是因为他是在犹太老板的店里失踪的。
也许,真的仅此而已。
1933年,四十四岁的他终于大权独揽,他曾经向他倾述的语言都已经实现了:他用一年的时间让德国人吃上了面包和牛奶,让整个日耳曼民族可以昂首挺胸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在这一年,他指挥政府褫夺了所有犹太裔公务员的职务,并从军队、警察和司法机关中剔除那些被认为是劣等人的犹太成员。
这些对他来说还不足够。
1935年通过的《纽伦堡法案》对“犹太人”作出了定义——凡有一个犹太裔祖父母以上的德国人都会被视为“犹太人”。这项法案还剥夺了犹太人作为德国国民的基本权利。其他法案相继出台,比如“一个犹太人与一个非犹太人的人发生性关系被视作是犯罪”等直接针对犹太人的法律条款层出不穷。
1938年,他更是一手策划了世界著名的反犹事件——水晶之夜,大量属于犹太人的商店和会堂被破坏,许多犹太人被殴打,犹太人的社会地位更加低落。
他恨犹太人,深深地恨意刻骨铭心。
之后的几年,随着他向全世界宣战,他更将屠杀犹太人伴随着军队的铁蹄带到了所有战火燃烧的角落。
……
1945年,他五十六岁了,面临着人生最大也是最后一次危机。
他忽然明白了也许这一年之后,他就不再是元首了,不再是德国人民敬仰的英雄了,也许他早就不是了,在未来的岁月,他甚至可能还会被曾经将他奉为神明的子民钉在民族的耻辱柱上。
但他不后悔,他兑现了他曾经给他的诺言。
他人生短短的五十六载做到了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实现的事情。
但他忽然十分的失落,这些成就本该有个人和他一起分享的。
只是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泪水在也止不住了,从他——一个曾经让全世界人战栗不已的狂人眼中滑落。
“对不起,我把你的民族几乎埋葬殆尽了。”泪眼模糊中,他举起手枪,在扣响扳机的那一刻,他想起他们初见时的对话:
“我是日耳曼人,你呢?”十九岁的他问。
“我是犹太人。”十六岁的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回答道。
“嘭”的一声,尘埃落定。
1908,爱断弥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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