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山那人燕剪春光

发表于-2011年08月28日 早上8:20评论-3条

二叔的女儿阿兰的家在大山深处。我早就答应要去她那里看看,这个暑假终于成行。

租了一辆昌河,一大早便启程。司机也是第一次开车进山,路况不熟。二叔自告奋勇给我们当向导,八十岁的母亲也坚持一同前往。

平坦的柏油马路似一条乌黑发亮的飘带在翠绿的稻田和青黛的山峦中蜿蜒伸展,昌河一路疾驰,两旁像哨兵一般的白杨树飞逝而过。我一直陶醉于窗外的美景,突然感觉车子颠簸起来,原来它向右拐上了一条狭窄的石子路。这时,一座雄伟的大坝矗立在眼前。二叔说:到了大港水库!

这大港水库我是知道的,在那战天斗地的年代里,父辈们披星戴月每天来回二十多里路,硬是靠手挖肩挑,建造了这座闻名全省的大水库,接着又修建了水电站、百里渠道。水库不仅保障了库区和整个大港镇的电力供应,还灌溉了下游百里之内的农田。我曾经多次从远处瞥见它的雄姿,今天终于走近了它。

这座梯形大坝,高近四十米,坝顶宽约十余米。像是一位巨人守卫在大山的隘口,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逼人气势。站在坝上望去,只见两岸青山耸立,山谷绵延,云遮雾障;库内碧波荡漾,水依山势,形成一片泱泱泽国,苍茫无边。我想这就是“高峡出平湖”的壮观景象吧。

我收回视线,转身问二叔:“您老在这进进出出七十多年,以前都是怎么进出的呀?”

二叔略加思索回答:“你知道你祖外婆家在大山那边的彭泽,我打小就跟着你祖父祖母在这山里来来去去。后来又把阿兰嫁到了山里,来得更勤了。没有修水库那会儿,我们绕水而行,基本上全靠两只脚,偶尔能够坐上一程小木船就算幸运了。修了水库以后,进山的路被水淹没了,就只有依靠渡船了。开始还是小木船,后来有了机帆船。”

二叔停了片刻接着说:“能够坐车进山还是这两年的事。不过路还没修好,下雨没法走。但愿今天不要下雨。”司机面露忧色:“看这山里的云雾,说不准午后有雨,我们快去快回吧!”

昌河在还是路基的盘山公路上缓缓爬行。右边是陡峭的山壁,左边是深不可测的水库。一路上山青水秀,峰回路转。可我的心一直悬着,嘱咐司机尽量开慢点,开稳点,车上有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呢。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视野陡然变窄了,路却平坦了,我紧缩的心才松弛下来。二叔告诉我们已经进入了水库里面两个大峡谷之一—和平涧。狭长的山谷夹裹着车子行进在更加逼仄的山路上。满目郁郁葱葱,到处是茂密的树木和竹林。一条小溪蜿蜒蛇行,一直伴随着我们。溪边不时有野花、野果招引着我们的视线。

车子转过一个山嘴,迎面出现了一片农田和菜地,不远处有十几栋青砖瓦房静静伫立,见不到一个人影。这时,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母亲显然有些激动,她先是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前方,似乎有某种回忆攫住了她的思想,接着转过头来问二叔:“这村庄前面那一片被水淹没的地方,应该就是百四里吧?”

二叔点点头。百四里?那不是母亲的出生地吗?不知多少次听母亲提起过。虽然母亲不到两岁就因为外公去世,随外婆改嫁他乡,但这里毕竟是她的根。在修建水库之前,她几乎每年都要来这里走亲戚。自从村庄移民之后,她便没有再来过。怪不得这次母亲执意要和我一起进山,原来她是想看看自己的故土啊!

车子继续向山的更深处驰去,又经过了几个村庄,二叔一一向我们介绍。母亲对这一带也很熟悉,和二叔你一言,我一语,讲的都是这一带的人物和掌故。

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来到了阿兰所在的小山村—横岭。这里好似大山的一个臂弯,相对开阔一些。二十几栋房子,一律青砖灰瓦,零散地分布在山坳里,古朴幽静,炊烟袅袅。屋前阡陌纵横,溪流淙淙。村妇溪边洗衣,小童水中嬉戏。空寂的山涧,沉静的森林,驼峰般起伏的山脉,无车马之喧嚣,无市井之买卖,一派天真抱朴的景象,恰似一处世外桃源。不知在山的那一边做过县令的陶渊明,是否曾在此地流连,这里的山水民情是否就是桃花源的蓝本?说不准我此番实实在在做了一回武陵人呢。

阿兰早就在门外迎候,见到我们,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写满喜悦,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拿出自家制作的上好茶叶泡茶,又切了一个自家种的大西瓜给我们解暑。都说山里人家贫穷,可我发现阿兰家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尽管她要供三个孩子读书。她家的房子有大半新,是正四间,厅堂很大,另有宽大的厨房屋,门前有宽敞的院子,猪栏、水井一应俱全,家里还有电冰箱呢。可见只要勤劳能干,山里人靠一双手也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强子,过来,见过姨娘。”只见一个个头高高的年轻小伙子很有礼貌地对我点头微笑并喊我“姨娘”,我有些不敢相信似地问道:“是你的儿子?”

阿兰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本来显得有些混浊的眼睛此时充盈着幸福和自豪。“是呀,阿姐。这是老小,在青岛念大学哩。他的两个阿姐已经工作了。”

这下我更加惊异了,也对眼前这位娇小的堂妹刮目相看。一个个头才一米四几、只读了三年级的农村女孩,嫁给大山里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不仅养育了三个儿女,而且供他们上学,将他们一个个送出大山。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旁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阿兰,你真是不容易啊!”我不禁感叹。

“阿姐,就是吃再多的苦,也要送他们姐弟上学。我如果读了书,说不定也能和阿姐一样上大学,在大城市工作呢。”我知道,阿兰一直为当初父母强迫她辍学耿耿于怀。

我比阿兰只大几个月,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一起上山摘野果子,一起上学。奶奶去世那年,我和阿兰读小学三年级。她在家排行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由于弟弟妹妹没人照顾,叔叔婶婶只好让阿兰辍学回家。阿兰是多么的不情愿啊,连哭带闹,结果都无济于事!

从那以后,她很少再和我在一起了,偶尔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她不仅要带弟妹,还要帮忙做家务,大一点就到地里干活。别看她个头小,干活可是利索得很。到了十五、六岁,已经是家里家外的好把式了。十八岁那年,由父母做主,把她嫁到了二十里以外的大山里。听母亲讲,她那时也是不愿意的,但最后还是顺从了。她出嫁以后,我们更少见面了。后来我一直在外地读书,工作,很少回家,我已记不清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了。

“阿姐,我们去看看白果树吧?”阿兰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们一行人在二叔的带领下,步行去都昌、彭泽、鄱阳三县交界处的高塘村看白果树。高塘村于我早就如雷贯耳。一个大山里的古村落,祖祖辈辈没有走出大山一步,如今竟出了好几位博士,其中还有两个留美,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古树就在村庄的路旁,母亲说以前他们去彭泽外婆家总是从这树下经过。两树高约十五六米,十二米以上枝节交错,己连成一体。雌杏树粗壮可容两人合抱,雄杏稍小,但一人也抱不过来。传说当年朱元璋在鄱阳湖大战兵败后一路遁逃到这深山老林,躲过了陈友谅的追兵,见此处山青水秀便亲手植下了两棵银杏树留作纪念。我仔细打量这两棵古树,见树干上挂着一个很精致的牌子,上面写着树名:银杏树;树龄:400年,都昌县人民政府。可见这确实是两棵经过科学论证的古树,已经被政府重点保护起来了。虽然它历经岁月沧桑,但依然生机勃勃,年年枝繁叶茂,果实累累。阿兰讲这树上的白果如今成了香饽饽,还没等成熟,早就被人预订了。

回到阿兰家,她的男人已经骑摩托从大港镇买菜回来了。看上去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勤劳而朴实,怪不得夫妻二人将家操持得这么好。

在阿兰家吃过丰盛的午饭,司机就催促我们回程。

阿兰对我说:“阿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在这里住两天,我带你看山里的溶洞去。晚上我们姊妹好好聊聊,说说我们小时候的事。”

“阿姐,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块去泥塘挖荸荠被老师罚站的事吗?还有,夏天我们经常捉了很多的萤火虫,装在瓶子里,晚上一直发着光呢。”

“怎么不记得?那时我们经常在一起睡,晚上总是在外面玩得很晚。有一次玩捉迷藏,躲在麦秆堆里,很久没人来找,身上都痒死了。”

尽管阿兰一再挽留,我还是遗憾地说,“阿兰,今天必须跟车一块回去。等过两年,这里的路修好了,旅游开展起来了,我再来,一定在你家多住几天。”

阿兰见挽留不成,便拿出两包自家制作的谷雨茶,还有特意为我采摘的一纸箱野生猕猴桃送给我,“阿姐,你说话可要算数啊!我会一直盼着你!”

告别阿兰全家,我们顺着来时的路出山。一路上我默默地想:在阿兰小小的躯体里面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啊!就是这么一副瘦弱的肩膀,为她的儿女们撑起了一片蓝天,给了他们一个洒满阳光的前程。于是,在我心目中,阿兰就象她身后的大山一般坚实而高大,象山谷里的兰花草一般柔韧而顽强。

当车驶出大山,离开大港水库时,我回望渐渐远去的大坝和山峰,心中依然不能平静。我知道, 现代文明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这座千百年来“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山,祈望正在酝酿中的旅游开发不会过度破坏这里的生态环境,不会改变这里淳朴自然的民风。也许若干年以后,我将在山里建一座竹篱茅舍,以阿兰为邻,过一种桃花源式的生活。

但愿这不是一个无法企及的梦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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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静月清荷点评:

那山那人被作者赋予了神韵,一曲与时俱进的时代赞歌由此打开序幕。
言简意深,内容丰富,文字圆润大气,值得品读。

文章评论共[3]个
静月清荷-评论

文字圆润大气,值得品读。问好燕儿早上好。at:2011年08月28日 早上9:00

燕剪春光-回复谢谢静月辛苦审核!一篇旧文,搬到烟雨来存放。祝周末快乐! at:2011年08月28日 早上9:22

文清-评论

拜读朋友佳作,真诚的祝愿带给远方的你,愿你事事顺心,快乐相随!at:2011年08月29日 晚上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