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古董之十二）

奶奶的小脚在我们庄子上是有点名气的，因为辈份长，所以人称小脚奶奶。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前，小脚多出现在有钱人家，穷人家的女孩子从小就要下田劳动，小时候裹一下，五趾收一收，有别于男孩子就行了。

我小时候，看到奶奶的脚很小，我问奶奶，你的脚为什么这么小？奶奶说，小脚是用很长很长的蓝布裹出来的，名字叫裹脚。脚裹好后，穿上很小的黑布鞋，鞋头尖尖的，黑布鞋邦子上绣有绿叶的红牡丹，名字叫绣花鞋。绣花鞋里装的就是三寸金莲。我问奶奶，为什么叫三寸金莲？奶奶昂起头，看着远方，说起话长，大禹娶个老婆，叫涂山氏女，非常漂亮，传说她是狐仙，脚很小很小。还有人说三寸金莲源自南唐后主李煜的嫔妃，她美丽多才，能歌善舞，李后主专门制作了高六尺的金莲，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命宫嫔娘以帛缠足，使脚缠作新月状，再穿上素袜在莲花台上翩翩起舞，从而使舞姿更加优美,李煜看后十分喜欢，称其有凌云之态。后来，金莲就成为高贵女人的像征。当时的人们普遍将小脚当成是美的标准，而妇女们则将裹足当成一种美德，不惜忍受剧痛裹起小脚。

奶奶说，妇女缠足很痛，人说“小脚一双，泪水一缸”，一点不夸张。缠足的具体做法是用一条狭长的布带，将妇女的足踝紧紧裹住，使肌骨变形。缠脚前，小女孩先要泡脚。为了让皮肤缩紧，有人还会在女孩的脚趾间洒明矾。然后，除大脚趾外，4个小脚趾用力向脚心推进并压在脚板下，再以一条长十尺、宽两寸半至三寸半的蓝布，从四趾，经足背、足跟，再至足背、足跟，一圈圈狠狠裹缠。女孩儿从三四岁开始缠足，一般三四年就可“定型”。　

有的地方还办“亮脚会”。每年农历六月初六，妇女都坐在家门口，伸出小脚来供过往行人观赏品评。脚最小、绣鞋最精致的女性得到的好评最多，也最能博得男性的欢心。当地有些歌谣就描写了男子挑选对象以脚小作为重要条件：“看我腿，是好腿，红绸裤子绿穗穗。看我脚，是好脚，梅花高底菜碟搁。”　

奶奶说，形成“三寸金莲”。其惨其痛，可想而知，这样做一般大都是在长辈的逼迫下进行的。母亲或祖母不顾孩子的眼泪与喊叫，以尽到她们的责任，并以此保证孩子未来的婚姻生活。　这种人为的伤残行为之所以能广为流行，是因为它以人工的方式营造出了一种独特的“女性美”。后来，缠过的小脚更是被誉为“金莲”、“香钩”、“步步生莲花”等等。文人们甚至总结出了小脚的“三秀”(肥、软、秀)　“四美”(形、质、姿、神)。到清朝。缠足之风大盛。

奶奶说，她的娘家在道庄，是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婚姻要门当户对，大户人家的女孩如果不是小脚，那是嫁不出去的，或者下嫁给穷人做媳妇。所以大户人家的女孩从小就要把脚裹起来。奶奶说，裹脚可受罪了，我四岁的时候，就把很长的蓝布裹脚布紧紧地缠在脚上，穿上小花鞋在家里走路。脚被紧紧地裹着，本来就不好受，走起路来就疼，痛的哭，妈妈说，哭也得走。不疼，长个大脚，嫁不出去，看你怎么办？所以只有天天走，天天哭，一直哭到十二岁。

奶奶说，我们娘家道庄，有个有钱人家娶个大脚女孩，遭到庄邻的耻笑，丈夫觉得太没有面子了，于是就把新娘子关在家里，把老婆的大脚用裹脚布缠得死死的，在床里边的墙上钉个木桩，把老婆的双脚高高地吊在木桩上，新娘子基于舆论的压力，天天泪水泡饭，接受痛苦的折磨。半年的功夫，新娘的大脚的前脚折叠到后脚底，变成了“三寸金莲”，丈夫把大门大开，叫来了庄邻。哈哈大笑说。“我的老婆是三寸金莲，不是大脚板，如果不信，你们进来看看。”可悲。如花似玉，四肢健全的新媳妇他不喜欢，偏要把她折磨成残废的老婆才高兴。一年以后，老婆才能下地，拄着棍，慢慢学走路。

我们这些小孩最喜欢赶热闹。东院四叔娶新媳妇，男女老少都来了。看什么？不看模样长的漂亮不漂亮。而要看一双脚长的小不小。新娘子上花轿前，穿上母亲做的绣花鞋，鞋上盖着一块黄布，叫黄头鞋，专门给坐轿的新娘穿的。表示黄布下面裹着一双小金莲。花轿到了婆家，在众目睽睽之下，新郎打开轿门，不是揭盖头，第一个任务就是揭开新娘脚上的黄布。新郎用黄铜管一挑，揭开黄布，新娘的一双小脚就露在观众的眼球里。老支（司仪）高声宣布：一双小小金莲三寸。观众热烈鼓掌叫好，新郎喜在眉头笑在心，新娘子抿着嘴，不敢笑，心里却早乐开了花。喝喜酒的亲戚朋友也高兴地多喝了几杯酒，为新郎娶来个三寸金莲的媳妇表示祝贺。

小庄的串叔家也忙着办喜事，大家翘首以待，看看新娘子的小脚。赶喜场子的自然也少不了我们这些小孩子。大人看门道，小孩看热闹。新娘子到门口落了轿，老支打开轿门，新郎挑开黄布，看新娘子的观众目不转睛，老支宣布：大脚一对。大家嗷嗷叫贺倒彩，有的男孩吹着口哨散去。新郎低头不好意思看人，新娘子羞得满脸通红，含着泪，跟着串叔拜完天地，匆匆走进进洞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唰唰往下滚，串叔等闹新房的人走后深情地说，我们家里穷，养不起小金莲，你脚大，来到我家，我非常高兴。新娘子感动得抱着新郎大哭了起来。新娘哭着说：“我生在穷人家，六七岁，到了裹小脚的年龄，因为吃不饱，爸爸就叫我天天到田里挖野菜，拾柴，烧锅做饭，我到你家，你不嫌我脚大，我谢谢你。”新娘子姓宋，那时妇女没有名字，人称宋氏。因为有一双大脚，庄子上的人就给她起个外号叫宋大脚。贫苦人家出身，中等身材，瓜子脸，大眼睛，一头乌发，勤劳，善良，热情待人，见人先笑，在群众中很有亲合力。解放军来了。宋大脚被作为基层后备人才选中，被安排到蚌埠煤碳公司工作，并且担任基层负责人，从此，“宋大脚”成为家乡的名人。

奶奶说，古代兴下来的小脚，为了赞美它，起了不少的名字。根据脚的大小，有不同的叫法。三寸长的脚叫金莲，四寸长的脚叫银莲，五寸长的脚叫铜莲，六寸长的脚，叫铁莲，七寸长的脚叫大板脚。

很久以前，女子小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崇拜与尊敬。脚大小成了评判女子美与丑的重要标准，作为一个女孩，是否缠足，缠得如何，将会直接影响到她个人的终身大事。在当时，社会各阶层的人娶妻，都以大脚为耻，小脚为荣。“三寸金莲”之说深入人心。　

奶奶后来告诉我，三寸金莲盛行的时候，样式可多了：三寸金莲按式样有：高筒金莲、低帮金莲、翘头金莲、平头金莲。按种类分有：皮金莲等。按季节分有：棉金莲、夹金莲。按鞋饰分有：绣花金莲及素色金莲两种。按鞋底分有：平底金莲、弓形底金莲、高跟金莲。按款式及走路姿势分有：并蒂金莲、并头金莲，钗头金莲、单叶金莲、红菱金莲、碧台金莲，鹅头金莲、棉边金莲等。　

三寸金莲上的图案是中国民族传统图案，有牡丹等花草，有鱼、虫、鸟、人物、福禄寿、铜钱、龙、凤、暗八仙、石榴、寿桃、荷花、藕，莲藕等等。一双金莲上的五彩图案本身是对鞋主人的祝愿和鞋主人的梦想，一双金莲同时亦代表着其主人的身份等级。一般年轻女子着红色等鲜艳多彩的金莲，老年妇女着黑色及深色金莲。

共[chan*]党来了。几千年以来，夹在中国妇女脚上的三寸金莲被彻底砸碎了。缠在中国妇女脚上的血泪史从此结束了。妇女的大脚彻底解放了。“三寸金莲”这个老古董——中国特产，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