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娃有一本书，名叫《人都是要死的》。这本书，我没有看过。不过，这个书名太有力了。人都是要死的，这短短的六个字背后蕴含着几多沉痛，几多悲愤，几多悲哀，几多无奈啊！但是，如果我们看到的是《公鸡都是要死的》，恐怕就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了吧。因为，毕竟这个世界是人类主宰的世界，而不是公鸡主宰的世界。然而，就在公元二千零九年七月的某一天，一只“要死的”小公鸡，告诉了我很多，很多。　

（一）你的觉悟和怜悯能干什么？

这只小公鸡因我而死，准确的说，因我而在那一天死去。为了心中的理想，明天我就要赶往武汉，继续考研的苦读了，家人心疼我，要在我走之前杀一只公鸡给我“补补”。看着那只颓唐的小公鸡，在走廊的柱子旁边打盹，我有种难以言传的悲哀。这只临终的小家伙，被栓得死死的，好像糟了瘟似的，没有一丝生气。而旁边那些幸灾乐祸的老母鸡，也乘势啄它，踩它。突然间，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也就是我第一次杀鸡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由于自己不够用力，公鸡的喉管没有被割断，在我把它仍在地上后，它竟然又站了起来，凄惨而痛苦的叫着。由于喉管已经被割破了，它不能够正常发声了，只把头一伸一伸的，那眼神，好像在说，它正在体会着某种新奇的东西，它在默默的等待一种东西，并在逐渐走向某处。我怕极了，最后还是我妈又补杀了一回才算把那只鸡杀死。也就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主动提出过杀鸡，而且也没有再杀过鸡。

“这是刀，你杀吧。”我妈用手里拿着菜刀，指着那只公鸡说。这时，我才醒了似的看到眼前的这只小公鸡。“妈，你杀吧，待会我来煺……”，我这样说道。“不敢杀吗？”我妈疑惑的问道。我不好意思的苦笑了起来。

接着，我妈就去杀鸡去了，而我却仍站在旁边呆呆的出神。

假如，我不是明天走，那么这只小公鸡就不会死了，或者说，至少不会那么早就死了。但是，它早晚是要死的，而且肯定是因为人类的食欲而死。再者，就算我们家一直养着这只公鸡，而世界上依然会有千千万万的公鸡正在或者将要被杀。我的怜悯，几乎什么也改变不了。再者，就是那素食主义运动也没有改变诸多动物们被杀戮的命运啊。按照当代素食主义者的追认，从雪莱那时代起，素食主义运动就开始了。然而，就是在这二百年当中，又有多少动物被作为食物而遭杀戮呢？将来，又会有多少的动物被杀，被填进人们的胃里呢？

记得，有一次同学聚餐，当时我拒绝吃“爆炒青蛙”，理由是我在小时候曾经摔死过不少青蛙，知道它们在死的时候非常痛苦，（它们四肢伸直，全身痉挛，身体直挺挺的），所以为了能够使一些青蛙多活一会，我也不该吃这个“爆炒青蛙”。而我的同学的反驳是极为有力的：你不吃，这些青蛙就不死了？其他的动物，甚至是植物在被杀死、做成菜的时候就不痛苦了？你不吃，以后别人就不会再做“爆炒青蛙”，就不会再用动物做菜了吗？……我的脸红的跟猪肝似的，满怀歉意的笑着，顺手夹了一只青蛙腿放在嘴里，——味道竟然那么好！……

有个作家曾说，觉悟和智慧，往往并不能帮我们改变什么，相反，它们让我们更深刻的体会到个人的无力和人生的无奈。歌德也曾说，写作就是忏悔。或许，知“道”也是忏悔，为了就要我们忏悔。我们发现和体悟的越多，我们的忏悔就愈发深沉和宽广。当我们眼睁睁的善良的人们被陷害、被杀戮，真挚美好的感情被买卖、背叛和亵渎，坚持真理和正义的人们却惨遭厄运等等，而自己除却痛苦流涕什么也做不了时，我们就常常不禁怀疑起这觉悟与同情来了。而这怀疑同样不能给我们带来什么，躺在我们眼前的，仅仅是寥落的苍凉和淡淡的悲哀罢了。这时，我们甚至连怒吼的力气和欲望都没有。或许，有人将这叫做“看破”吧。是不是“看破”，我不确定，因为我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刻，一定还会有新的觉悟和怜悯来光临我，而我也还要继续进行着“无尽的忏悔”，也还会品尝个人的无力和人生的无奈的涩果。　

（二）死有余辜

在煺那只小公鸡的时候，我又觉得它是“死有余辜”的。在我没有解释清楚前，请不要叫我“变色龙”吧。因为在后来，我觉得像这种小公鸡，死是太自然太正常的事情了。这个自然和正常指的不是公鸡“都是要死的”。

它是只家养的公鸡，备食用的，所以是必死的。这是它的命运。

它没了野性，也不懂得逃跑，即使有机会逃离了我家，也难以逃离其他的人家（而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家”，一般都是把公鸡作为食物的）。因为它丧失了自主自立的意识和能力，所以就必然沦落在任人宰割的位置上，也就必然因为别人的需要而奉献自己的生命了。

我们的命运又是怎样的？谁又是我们的主宰？这两个疑问像鞭子一样，一下就把我抽醒了。

我是不是在依赖别个？是不是把自己装扮成跟屁虫，最后也真的变成了跟屁虫？

我是不是在安于现状，听凭命运的裁决？我是不是因为命运的难以捉摸，就放弃了夺取生命主导权的努力？

假如，某一天我深陷泥潭，那么我就真的“深陷泥潭”了吗？真正拴住自己的是那只绳子，还是自己瘫痪的脑子？

这时，我看见这只小公鸡身上还有很多茸毛，显然，它是“夭折”的。可我却没了怜惜，因为我清楚的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依然存在着不少“夭折的人们”。虽然，从表面上看，这些人可能不像小公鸡这样成为别人的盘中餐，然而在本质上，他们同样是“夭折小公鸡”。而且，倘若，我不自知，不萌生自主自立的意识，不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谋求这种自主和自立能力，我也可能成为这样的一只“死有余辜”的小公鸡。

你呢？

2009.0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