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岁的哥哥郭韦柱（妻子的小哥）在甘肃漳县，近来身体不好，我和老伴从安徽赶去看望。哥哥走路踉踉跄跄，记忆力严重减退，语言表达严重受阻。哥哥平凡的人生多坎坷。已无法用语言具体表达，只能根据过去的零星回忆记录下来。——题记

1937年，日本军队已经打进了中原。凤阳县城的国民党军队早已开走，老百姓心里虽然恐慌，但生活还算安定。1938年二月的一个中午，日本几架飞机在凤阳县城上空盘旋，炸弹纷纷落下，瞬间“轰！轰！”搂东街、文昌街、赵台子……的居民房屋被炸，火光四起。烟漫全城，被炸的人家死的死伤的伤。居民盲目四处逃命。日本飞机飞走后，居民自动组织救人。赵台子黄律师一家八口正在吃午饭，佣人抱着男孩到院外小解，一个炸弹正好落在饭桌上，除了佣人和男孩，全家被炸死。被炸的衣服、人肉崩出屋外，有的衣服人肉挂在树枝上。第二天，日本飞机继续轰炸。说日本人要来了。从城市到农村，都在“跑反”。那里去？向西南后方跑。为了躲日本人的轰炸和追杀，可怜的凤阳老百姓，像虎狼冲散的羊群那样，男女老少，拖家带眷，涌向西方。郭韦柱，男，凤阳城里人，1938年，仅五岁，父亲郭凤诚，母亲郭韦氏，还有八岁的哥哥，一岁的妹妹（笔者的妻子），父亲在街口开个杂货摊。日本人就要来了，八岁的哥哥患重病，只有狠狠心把一岁的妹妹丢弃到日本人炸倒的墙框里。用个破洋车拉着重病的哥哥及家物逃命去了。那时候的路都是土路，高低不平，出了城，从来没有拉过车的父亲手也磨破了，车子也坏了，哥哥的病更重了。看来是走不了了。父亲就对同路的叔叔说，你把小柱子给我带走逃命去吧！我们走不了啦！回去听天由命吧！

父亲母亲带着病重的哥哥回到了已经被日本人占领的凤阳城，经人指点走进了天主教堂难民区，不久，就有个人捧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婴走到难民区说，是哪家丢的孩子？母亲一看裹着的衣服就知道是自己丢弃三天的女儿，于是赶快抱过来，身上有不少蚂蚁，还有一口气，全身发烧，已经哭不出声来了。赶紧灌进开水，求神父喂点牛奶，慢慢还阳过来了。刚到难民区，父亲就被日本人抓去做劳工，没有多久，有人带口信给母亲说，父亲已经死在府东一个水井里。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

叔叔郭凤友，还有婶婶及其三个孩子。儿子浩然11岁，大女儿9岁，小女四岁，再加上郭韦柱，夫妇俩带着四个孩子跟着逃难的人群艰难地向西走着。遇到救济站还能吃上饭，没有救济站，只能沿途乞讨，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翻山越岭，窜树林。有时遇上土匪拦路抢劫，有的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年轻漂亮的女子也被抢走。可怜，逃难的人群就像一群羔羊，任人宰杀。不知多长时间，好不容易走到了四川万县，那里有社会慈善机构办的难民收容所，一家六口才有了吃饭的地方。

婶婶身体本来就不好，在寒冷的冬天，在逃难的路途上，疲劳、挨饿、受冻，到了万县就病倒了，由于缺乏营养，缺医少药，不久婶婶含冤含恨离开了人世。叔叔实再无法抚养四个孩子，经过批准进了社会办的“孤儿院”。孤儿院不但管孩子的吃穿，还组织他们学文化。孩子小学课程学完后，还进了中技班。后来，浩然参加了国民党军队，随远征军到南亚打日本侵略军。

1948年郭韦柱也参加了国民党军队。随军队开到重庆驻防。1949年的11月份，郭韦柱所在的国民党部队向共[chan*]党投诚。按政策编入解放军系列。东进江苏，直属中国人民解放军苏北军区领导。军队里的战士多是文盲或半文盲。为了提高官兵的文化水平，军队里办起了小学和速成中学。教员由官兵中有文化的人担任。具有初中文化水平的郭韦柱，被调到军区直属文化速成小学担任文化教员，享受排级待遇。因为教学成绩显著，从1952年到1954年荣立三等功三次，得到江苏军区干部文化学校的嘉奖。

1958年1月，中央军委发出《关于动员十万干部转业复员参加生产建设的指示》。遵照军委文件精神，郭韦柱自愿报名去北大荒。北大荒在中国北部边疆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汇流地区。那里一直沉睡着纵横千里的古老荒野，，统称北大荒。冬天，那里冰天雪地，寒风呼啸；夏天，那里荒草遍野，虎狼成群。然而广袤的北大荒，地势平坦，土地肥沃，雨水充沛，非常适宜发展农业。那里荒草齐天，渺无人烟。老乡形容那里是‘五十里地做邻居，三十里地南北炕!”

北大荒以小兴安岭为天然屏障，气候温和，有霜期短，土质肥沃，适合种植春小麦、大豆和玉米等作物。人们常用“捏把黑土冒油花，插根筷子能发芽”，“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来形容那里的富饶。　

各路转业复员大军迅速赶到北大荒，按部队番号取名为八五一农场、八五二农场、八五三农场，直至八五一一农场，形成一个农场群。国务院批准在那里建立了农垦局。郭韦柱所在部队的转业军人编入了853农场，军人变成了农场队员。队员们竖起垦荒大旗，清杂草，砍树枝，在刚刚清理出的平地上支起了大棉帐篷。用木头支床，用小树枝铺地，垫上茅草当被窝。

农场里的队员都是和尚，年龄老大不小了。早该成家了。为了解决他们的婚姻问题，愿意回家找对象的放假一个月。阔别家乡多年的郭韦柱带着特殊的使命回到了家乡凤阳城。热情的亲戚朋友很快介绍了几个，郭韦柱看上了一位俊美的初中生，几次会面，以失败而告终。郭韦柱母亲的邻居老孔在街上开个小店，他把外甥女叫来和郭韦柱见了面。女孩叫吴永芳，凤阳县凤阳山里人，柳叶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标准的瓜子脸，乌黑的满发后面拖着个大辫子，中等个子，白哲带红的皮肤，没有任何乔装打扮的农村姑娘，显现自然的美丽端庄。通过舅舅搭桥，几次见面交谈，情投意合，双双表示愿意百年好合。好时光过得快，假期到了。郭韦柱赶回北大荒。给吴永芳写了一封长信，介绍北大荒的恶劣环境和艰苦的生活，如果不怕吃苦，我真诚欢迎你；如果不愿意，给家里打个招呼就行了。吴永芳看过信以后，对媒人舅舅说：“他们能在那里开荒种地，我们农村人生来就会种地，北大荒有什么可怕的！”在未来婆婆的陪同下，踏上北去的火车，几经展转，八天才赶到北大荒853农场。那时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信发出去半个月了，也没有回音，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这天中午，妈妈陪同永芳突然来到自己的面前。真是疑云散去，阳光灿烂，心里乐开了花。

战友们窝窝头，玉米稀饭，热情接待。他们就地取材，砍来树棍，割来荒草，在集体窝棚边上搭个小窝棚，窝棚里铺上厚厚的草，一分钱没花洞房盖起来了。晚上以茶代酒，以筷敲碗，举行了“盛大”的婚宴。百花齐放，大家唱着南腔北调，各自跳着自由舞，祝贺一对青年男女，喜结良缘。最后由场长把新郎新娘送进洞房。郭韦柱对吴永芳说：“北大荒很苦，我很担心你能不能坚持？”“你们城里人能坚持，我这个农村人还怕什么？”……。两个人一夜没有合眼，谈的内容就是北大荒苦。

虽然只是初秋，但荒原里的夜风依然刺骨。尽管车马劳顿，疲惫不堪，远处传来阵阵狼嗥，夜太短，两人不知不觉，天已经开始亮了。上午，吴永芳拒绝了大家的好意，没有休息，拿起工具，同郭韦柱跟着劳动大军到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参加劳动。北大荒的环境和安徽淮南大不一样。吴永芳开始就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一种当地人俗称“小咬”的小昆虫，“小咬”会追着人猛咬，被它们咬过的皮肤会很快泛起红色的疹子，痒得难受。而到了中午，成群的瞎虻又接着*扰大伙儿，直到傍晚。晚上迎接垦荒队员的，则是数不清的蚊子，连续轰炸到第二天早晨。周而复始，大伙这样调侃说：“一天三遍咬，蚊子瞎虻和小咬。”　

队员想了个辙，用布蒙住头，只在眼睛、鼻孔、嘴巴处挖几个洞。有的队员自己发明了防蚊虫“面罩”。“早上起来，先洗完脸，然后拿泥巴把脸、脖子、手臂都涂严实了，不然一天都得和蚊虫作斗争了。　

进入10月份，天气很快转凉了。　

每天只有中午太阳高挂的时候还有一点暖和气。为了加快速度，赶在土地上冻前多开垦一些土地，开荒由原来的四副犁增加到了九副犁，县里又给送来一些马匹。每副犁八匹马排成分列式，犁过之处用不了多久就结了一层薄冰。一天活干完，浑身上下都是泥巴，鞋子也湿得直滴水。但晚上睡觉时，谁也不敢脱鞋，脱了第二天鞋子就冻得和冰坨一样，根本没法穿。很多队员手脚指甲都冻坏了，有的队员的鞋和脚冻在一块，脱不下鞋就去烤火，烤化了一脱，十个脚指甲盖全掉了。

进入11月份，土地已经上冻，这时，吃饭开始成了问题。　因为天冷，一锅水架上干柴，一连3个小时也烧不开。蒸窝头时，下面一屉已经熟了，上面一屉却冻成了冰。　每天除了早饭能吃上热的窝头，另外两顿就只能把窝头揣到怀里，边干活边焐着，用身体的热量保持一点点热气。但杯水车薪，窝头总是冻成冰疙瘩。说是窝头，其实就是一个大面坨，每个都有1斤半左右，中间捏出个比牛眼还大的窟窿眼，蒸好后塞上咸菜。队员一天三个。　刚开始都不会做饭，窝头捏得太扎实，根本蒸不熟，拿着砸墙都不碎。　

通过全体员工的努力，生活条件逐步有了改善。因为郭韦柱是个识字的人，被推选为不脱产的小队会计，记队里的出勤、收入、支出等流水账。平时照常参加劳动。1959年吴永芳生个大胖小子，名字叫红石。1962年又来个胖小子。名字叫红雨。19*4年来个千金，名字叫红化。郭韦柱在北大荒的生活虽然艰苦，因为是从国难家仇的苦日子里熬过来的，身在苦中也不觉得苦。吃粗饭，住草屋。自得其乐，全家有个安身之所，其乐融融。

祖国的大西北人才奇缺，急需大中专文化程度的人，一批大中专学生去了，北大荒的队员中，大中学文化人也作为支援大西北的挑选对像。具有初中文化程度的郭韦柱第一批被选中，19*4年，郭韦柱带着老婆孩子到甘肃省报到，因为农场职业是会计，所以被分配到农行系统，派到漳县农行当股长，驻点县边远地区的小集镇新寺，负责农民代款工作。

大西北山区的农民生活非常艰苦，艰苦的原因就是缺水，缺粮，由于长期干旱少雨，水比油还贵。过去大西北家家有水窖子，夏天等老天爷下一点可怜的雨水，平时到几十里外的河里背水驮水，据说，那里人平时不洗澡，不洗脸，吃过饭的碗用*头舔。人一生洗三次澡：生下来洗一次，结婚时洗一次，死后见上帝洗一次。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漳县不到十万人，山大人稀，寒冷的大西北，农民一家都睡在一个暖炕上，，农民信贷工作要走村串户，晚上回不了家要住在农民家里，也要和农民全家挤在一个炕边上。农民信贷工作要走村串户。两年来，郭韦柱和农民交上了朋友，农民也把郭韦柱当做知心朋友。农行在农村的信贷工作也得到了农民的信任。

1966年“四清”纳入文化大革命，充分发动群众，批判走资派，撗扫一切牛鬼蛇神。从国民党旧军队投诚过来的郭韦柱当然成了革命的对象。批判，斗争，关牛棚。在批判审查敌人档案时发现郭韦柱参加国民党特务组织，这可是重大的历史问题。因此作为重点批判、斗争、关押对象。要郭韦柱交代特务问题。郭反复说自己是冤枉的。1968年，清理阶级队伍，郭韦柱列为清理对象，首先把家属清理出漳县回原籍农村，待郭韦柱特务问题查清后，一并遣送原籍。

吴永芳欲哭无泪，以坏分子家属的身份，在群众专政队员的遣送下，拉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踏上千里漫漫的回乡路。一路想，一路泪，她相信丈夫是无辜的，不是特务，她相信丈夫是冤枉的。。到了凤阳县政府，全家老小落户到老塘湖边的范家湾。吴永芳成了生产队的社员，一个弱女子带三个孩子，担起了生活重担。白天下田劳动争工分，回到家里做饭洗衣柴米油盐，累了，想休息也不行，一个月下来，人瘦了，黑了。一工分几分钱，一个人争的工分，怎么也买不回三个小孩的口粮。像他们这样的社员在农村叫软腿户，困难重重。丈夫在单位接受审查批判，真是心挂两头，度日如年。不久，永芳嫂嫂又生贵子，名叫郭戈。

郭韦柱的特务问题，经过反反复复的批判斗争，几年下来，人斗皮了，也没有发现新的问题，造反派也厌了。“活老虎”变成“死老虎”。后期落实政策，内查外调，发现搞错了。同名的另一个郭韦柱是真特务。漳县农行的郭韦柱是一桩冤案。给予平反，遣送回原籍农村的家属全部收回，恢复城镇户口。

四人帮倒台，改革开放，国民经济高速发展，老百姓有吃有穿，北大荒退耕还草。甘肃荒山绿化。政府帮助老百姓打井提水。那种背水驮水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我的脑海里，甘肃漳县应该是荒漠寸草不生的黄土高原。到那里一看，到处是青山绿水。县城周围山林环绕，风景秀美。

郭韦柱自愿地到祖国最艰苦的北大荒、大西北，在阶级斗争中受到了错误的批判，全家受到了珠链，受尽了委屈。吃尽了人间的苦头，却没有任何怨言。在郭韦柱这个平凡人的身上，有一种艰苦朴素吃苦耐劳的精神，有一种面对委屈勇往直前的精神，有一种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精神，有一种把国家的需要当作自己生命的精神，有一种打不倒压不跨的硬骨头精神。平凡的人不一定不伟大。

雨过天晴，阳光灿烂。现在，郭韦柱有丰厚的养老金，有爱他敬他的好儿女。长孙是研究生，其余孙子孙女都在大学读书，是幸福美满的大家庭。祝哥哥健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