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在英才学校学生公寓的于浩还无法入睡。他躲在被窝里无声地流着泪，任泪水划落枕边。他在暗夜里摩挲着父亲走后留下的纪念——一枚镌刻着父亲死亡日期的铜牌。

睡在上铺的男孩蹑手蹑脚地起床上厕所，没有开灯，把所有的动作放慢。在父亲走后的几天里同宿舍的几个男孩都这样小心翼翼，回宿舍没有说过话，夜里从不开灯。老师每天带着他去食堂吃饭，回宿舍再给打来洗脚水，同学们抢着把他换下的袜子洗了，还会把一双干净袜子放在他的床头。这段时间如果没有班主任老师，没有同宿舍的这几个哥们儿，于浩不知道会怎样度过？

于浩，回想在此之前的所有行为：抽烟，打架……屡次触犯校规违反校纪，而且屡教不改，八年级被学校劝退。回到家的几个月里，父亲迅速地苍老了。父亲曾祈求儿子：“儿子，父亲求你了，别再吸烟了好不好？”母亲在一旁吧嗒吧嗒的落泪。父亲又四次来到学校，恳求校长收下自己的孩子，因为他信任英才的老师和学校的管理制度。他相信只有这个学校的严格管理才能让自己的孩子迷途知返；只有这个学校的老师才有能力让他的孩子改邪归正。

校长被父亲的诚意所感动，答应给孩子一次机会。于浩从新参加入学考试，再次成为英才九年级一班的一名学生。重返学校依然积习难改，在副班主任的课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与老师对峙，课后被班主任田老师叫到办公室。

田老师是一个令学生敬重的老师，于浩也很尊重她，所以不会随便反驳田老师，在办公室里假装虚心地聆听教诲，也只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那些道理于浩都明白，只是这个极端叛逆的孩子不会按老师说的去做罢了。

一段优美的音乐从田老师的手机里传出，田老师忙掏出手机接电话。于浩长出了一口气，这个电话终于可以让于浩被*扰的耳朵清净一会儿了。

——打扰了，田老师。

——没事的，家长，有话请您只管说。

——我想问问孩子在学校——没又惹事吧？

于浩被这个电话吸引，他听得出来电话那头暗哑的嗓音正是自己的父亲。

——这孩子挺好的，自制力比以前提高了，集体主义荣誉感也增强了。

正在接受田老师批评指正的于浩没想到田老师会以这种方式和父亲说话。

——真的吗？自从这个孩子上学我除了听老师向我告状，从没有听到过一次表扬的话呀！

于浩突然间感觉父亲是那么的可怜，脊背因为过度劳累已经微驼；因为自己被学校劝退，父亲因发愁把早就戒了的烟又续了起来，而且抽的很多，经常咳嗽……

——恩，是真的！我为这个孩子最近的出色表现感到很欣慰。

——呜——呜——呜——好啊，好啊，这我就放心了，请您一定转告他，我很惦记他，让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于浩分明听到父亲呜呜地哭了起来，一个微驼背的可怜的父亲弯腰咳嗽的背影展现在眼前。突然自己隐形的感情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他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师，我不对了。我今天诚恳的向您道歉，今天是我不对，我一定要向副班主任道歉。

田老师第一次见这个她以前认为是铁石心肠的孩子在她的面前落泪。田老师也一阵心酸，眼圈也红了。

一个月以来，于浩表现很好，他克制自己的行为，努力不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给班级减分。为此，田老师感到很欣慰。

夜里十二点，睡梦中的于浩被班主任田老师叫道公寓值班室，不知所措的于浩有点懵懵懂懂地看着老师，田老师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睡不着，想跟你探讨——当一个家庭处于风雨飘摇的时候，作为一个十七岁的男子汉该怎么办？”

“老师，是不是我的家里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一定挺得住。”这个聪明的孩子已经意识到家里出事了。

“你的父亲病了，你一定像一个男子汉一样坚强。”

于浩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当一个家庭处于风雨飘摇的时候，作为一个十七岁的男子汉该怎么办？”田老师的话一路上在他的耳边回旋。他在一路上想了很多，做了千百次的设想。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自己都必须是一个铁肩担当的男人。

当车到家门口，于浩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已经预感到了他难以接受的现实。他下车，踉跄着跪倒在父亲的床前，看到父亲失血的脸，于浩一下子昏死过去……

于浩醒来的时候正在在母亲的怀里，母亲一夜间憔悴得没有了人形。凌乱的鬓角添了银丝，红肿的眼睛已经没有泪水流出来，失神地看着刚刚醒过来的儿子，用沙哑的嗓音说：“你爸爸死了，你爸爸死了……”

父亲的猝然离世，于母亲就像天塌了下来。瞬间一个豪情男儿的气概充斥身心。她安慰母亲：“妈，还有我呢，我已经是一个17岁的男子汉了。”

娘俩在村里人的帮助下，从容地办理完父亲的丧事。于浩默立在父亲的坟头，暗暗许下誓言：父亲您放心吧，我已经长大成人，愿您在天堂安度晚年。

于浩在父亲下葬后第三天返回学校。在同学和老师面前他从来没有落过一滴眼泪，当夜深人静时，他却拿着镌刻着父亲死亡日期的铜牌涕泪纵横。父亲由于过度劳累突发心脏病，看得出来他走得很安详，因为在父亲心里儿子已经步入正途，这是他的慰藉；而自己对于父亲太多的愧疚，童年骑在父亲肩头的画面时刻浮现在眼前；在父亲怀里，他躲避父亲带着胡茬的亲吻而躲来躲去，父亲去市场发菜回来迫不及待的从怀里掏出自己喜欢的玩具……这些都不会再有了，就连自己给父亲点一颗烟、倒一杯水的机会都没有了……每天晚上于浩都在都在这种煎熬中度日。

一天，田老师在帮助于浩整理军被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那枚铜牌，上面留有尚未干涸的泪痕。晚饭后，于浩被田老师叫去操场散步。

你的父亲没有了，你该成为母亲的支撑，用你的行动，用你的成绩捍卫你在父亲坟前的誓言。萎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你不像一个男人一样地活着，我瞧不起你！

田老师的话像一记惊雷炸醒了于浩，让他明白，一定挺起胸膛做人；父亲一个年过半百男人的呜咽在于浩耳边，激励他惜时如金；父亲佝偻着身体咳嗽的身影无时不在督促于浩努力再努力！

距离中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于浩知道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自己考上县一中。他在教室里看留下的都是勤奋读书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说过的一句与学习无关的废话……

顺利的考上了一中，高中三年，于浩一遍遍品尝“衣带渐宽人憔悴”，苦尽甘来，鉴定一生的高考，让他的绿树成荫。

于浩在拿到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首先给田老师发一个信息，让田老师分享他的成功。他之所以没有选择打电话，是因为怕自己会抑制不住泪水！他跑到父亲坟前，抛却多年的压抑，痛痛快快地大哭。他哭可怜的父亲，一个大男人的呜咽，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背影……他把红色的录取通知书敬重地放在父亲的坟前，他终于可以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来祭奠父亲，终于可以用他的誓言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父亲得到的不再是虚无的安慰。

夕阳绯红流霞飞渡的天底下，站立着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