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无
初中某次语文考试,有一篇阅读文章题目叫“无题”,问的是题目这么起有何好处。我不会。考完公布答案,原来有很多好处:无题胜有题,更充分表达什么什么,更明确体现什么什么。我牢记在心。又一场考试阅读文章没有题目,让考生填一个恰当的题目,我毫不犹豫地写上“无题”,结果没给分。
学习别人本没有错,只是得先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
最后抓住传来纸条的人是地理老师,传着看的学生又惊又怕。任放在没遇到这位老师之前,一直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表里如一的人。这老师的脸部犹如她正在讲的美国拉什莫尔山雕像,上面绝非经过鬼斧神工的大师名匠之手,而是由类似黄土高坡吹过的自然风侵蚀而成,突兀陡峭盘根错节。两眼暴凸如弹涂鱼,嘴更是深不见底,布满了疙瘩与血丝的下巴,令所有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蛤蟆。但大伙跟蛤蟆无冤无仇何必侮辱蛤蟆,实不便拿它作比。她教两个班,八班叫她“老毒物”。本班同学因为比较尊敬她,所以叫她“女蛙”。许多外校同学慕名而来,却总因她如昙花一现而无缘一亲“芳泽”,争着问她长什么样。薛江建议他们花一块钱去音像店租由美国著名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指导的超级大片《异形》,好像就是她演的。
此时女蛙大叫起来:“这是什么?敢上课传纸条!都有谁的份,谁下课去办公室找我!反了天了!”
薛江悄悄说:“女蛙说反了天了,要补天啦。”
地理老师打开纸条,上面画有一只青蛙——她以为是青蛙,其实画的是她,只是作者水平拙劣,画得不太像而已。内附一页铅印字,似乎是网上下载,上面写道:“中国教师十大经典格言赏析。”
格言1我打你是为了你好。
评:所以打你你别反抗,打你是瞧得起你,别人想挨打还没资格呢。
格言2你们两个打仗,一个好的也没有。
评:当年中国打仗可以例外。其实中国要是强盛,日本就不敢打了,中国也有责任。
格言3你在别的老师课上也表现这么差?
评:这要分两种情况进行讨论:如果回答“是”,则曰:“原来如此,早知你不是好鸟。”如果回答“不是”,则曰:“原来你以为我好欺负!”
格言4你抄别人作业和答案,是欺骗老师还是欺骗你自己?
评:都骗了。
格言5别人都完成了你怎么不完成?为什么不随大流而搞特殊?
评:你坐车发生车祸,别人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不随大流而搞特殊?”
格言6学习是为自己!
评:难道不是吗?你们学生学习好了,对我们还有什么好处么?无非是发一点儿奖金而已,评个职称而已!大部分都是为了你们自己啊!
格言7又是你,扣了分给班集体抹了灰!就是我肯原谅你,班里的同学也不会原谅你。不罚你难以平众怒!
评:你个王八蛋,我的二十块钱!这个月的奖金又打水漂了!今天不罚你,你不知道太岁爷头上不能动土。杀鸡给猴看,让那些小子丫头也当心点,别再给我找麻烦!
格言8又看课外书?没收了!狗精神!
评:嗯,看来这期娱乐内容还真不少!先拿回去瞧瞧我的××在干什么,麦当娜再下没下儿子……这次猎物虽少,毕竟也是我的劳动成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也只怪我没赶上好机会,九班班主任已经没收了三个手机了!
格言9谈恋爱?你们小孩丫丫才多大?
评:我早恋时最多写个把情书,连话都不敢说。你们两个倒开放,快粘一块儿了。当年老师硬把我们俩拆开,如今有什么理由我不把你们俩拆开?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也别想得到!拆你们者,舍我其谁?
格言10考这么差!这些题我没讲过吗?就算没讲,可这种类型我在平时没点拨过吗?
评:你一上课就走神,估计这些讲没讲过你丫也不清楚。先诓你一下,要不然你考不好找原因咱俩还得对半分。这下你全摊了,反正就是你不好。活该!活该!
。
地理老师耐着性子看完,明白这里没一句不是她的原话,双手一用力,想把纸撕了。台下大伙都在心里急切地喊:“撕呀!吆!蛤蟆!撕呀!”怎知女蛙可塑性奇强,竟尔忍住了:这东西不能撕,要拿去先给班主任看,再给级部主任看,再给教导主任看,再给校长看,报个大功。
女蛙举着纸喊道:“是谁的?站起来!”
单晶晶吓得全身剧烈颤抖,任放一见不对劲,悄声问她:“是你?你怎么能这样?”
单晶晶上下牙床打架:“怎……怎么办?”
全班同学都低下了头。只有韩耕抬起头,向女蛙瞄去。女蛙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禁受不了这目光,把脸偏到一旁,说:“这事我会彻底查清楚!不承认的后果,只能是更加严厉的处理!”
女蛙刚走,教室里“呱呱”声不绝于耳。听取蛙声一片。
任放说:“单晶晶,你这也太不对了。”
薛江讪笑着说:“写得好!有什么不对?好文采啊,神经经。”
中午放学时任放追上韩耕,问:“你今天中午非去打架不可吗?”
韩耕说是啊,我讲话得算数。任放说不行,是朋友就别去!韩耕说那我就去了。薛江在后面喊,老大我等你的好消息。
任放闷闷不乐,端着茶缸去食堂打饭。刚打了两个馒头一碗芹菜出来,就见任东行在门口向他招手。任放刚要叫哥,任东行抢先一步说:“任放啊,今天不用吃食堂了。走,我请了你们于老师,在海泰大酒店。你也去吧。”
任放说我不想吃。任东行说你这孩子怎么啦,我以为你上城里能聪明起来,你哥为你这学业可花了不少功夫了。你以后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对于老师言听计从,少不了你的小灶吃。我这次想和于老师商量,快高考了,学校要重点择优培养,求他把你也算上。
任放停住了说:“哥,这哪行!我还跟得上,这机会还是让给好学生吧!”任东行说我呸!我呸呸呸呸!你傻啊,多少人想把这名额弄到手,你倒大方,还往外推!
不管任放同不同意,任东行还是将其塞进一辆帕杰罗里,用安全带将他绑成一只大粽子。这车不是他的,但他军人出身,曾在1948年建立奇功,缴获敌人一辆悍马,从此爱上吉普。军用吉普如今在大街上已见不到了,只好借一辆军校熟人的车。他本人并没有专车,当年他连车也不会开,是他拿着关羽大刀拍着国民党俘虏的脑袋让人家给开回来的,好在过去这么做不犯法。前些日子任东行在看电视时见到出租车绑架案的要犯被枪决,抚掌大笑说:以前我也干过这一行。
任放头一回进大酒店,心情不是激动是好奇。海泰在滨都是为数不多的四星级酒店之一。滨都本来只是个小渔村,只因靠海才发展成个地级市,至今只有两家五星级酒店,而且全是金轮的产业。见到于忠献,大家又一阵客套一阵寒暄。
任东行倒没什么,于忠献却心下不快:这酒店小姐怎么愈来愈高,又不是模特大赛!你们懂不懂顾客的心理?我们矮男人的尊严何在?那小姐倒殷勤,问任老你点些什么。
于忠献大为钦服说,任老您在滨都好有名望啊。任东行笑着谦虚道,只是混口饭吃。其实是他满世界送名片,滨都已经很少有人不知道他了。除了名满滨都的神经病号机动战士高达,他的人气是最高的了。
任东行先说要给于忠献一张名片,接着忽然故作惊讶下掏下摸说啊呀坏啦,我给忘啦!唉,应酬多,今儿上午给了副市长了。怎么搞的,下回再给您吧,真不好意思。于忠献更为佩服,任东行更为得意。
任放冷不丁说了一句:“哥,你是不是一摞一摞地给人家,难怪这么快就送完了。我记得,上回光俺家就有一抽屉你的名片呢。”任东行碍于血缘关系和现行法律,只恨不能当场掐死他。于忠献只当什么没看到也没听到,两人都嘿嘿嘿地只是笑。这时酒店不失时机地放羽泉的歌:“我听不到,我看不到,你给我的自由……”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任东行和于忠献将一本菜谱互相推来搡去。任放饿得不行,见他俩还想永无休止继续下去,就一把抢过来说我来点。于忠献终于下了台说太好啦你点吧,任东行吓得一把又给夺回来说早知你还不如我点呢,你伢知道哪个好吃。于忠献一想,妈的也是。
为了喝什么酒大家又再度争论不休,板桥宴五粮液剑南春郎泉古井贡茅台绍兴女儿红白兰地威士忌雪利红磨坊轩尼诗芝华士人头马xo路易十三,基本上把世界古今中外所有的酒以及人类能喝的液体全说了一遍,仍是没什么结果。最终还是饿得快死了的任放吐出最后几口游丝之气说,于老师你下午还有课,哥你年纪大,我是学生不能喝酒,咱仨一块喝茶吧。于忠献说好,心下却不满,其实就他的教学水平而言,喝酒和不喝酒讲课效果差不太多。
一会儿几碟凉菜先上来了,任放不由分说,先拉过一碟花生豆哗啦啦倒进嘴里,搅拌成豆浆。任东行看了极度尴尬说于老师您别见笑,他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任放鼓着腮瞪眼问:“啥?花生米不都这么大么?还有大的?”
菜不停地端上来,任东行不停地对于忠献说些感激之类的话,任放一句也没听见,专心吃菜。任东行不停地在桌下面捏他,说他没礼貌。任放问啥叫没礼貌。任东行说先吃就是没礼貌。任放说老师都没礼貌。任东行抬头一瞧,原来于忠献正被梗住了,一大块排骨卡在嘴里难以下咽。
任东行斥道,老师先吃是应该的。任放看着于忠献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的痛苦样,由衷地点头说是应该啊。任东行心里想,他妈简直活该。
任放饭量大,饿了以后更是惊人,一口气吃到最后,碗碟盘锅都给舔得干干净净。于忠献本想少吃些尽量留着打包回家给女儿吃,结果竟没剩下什么,好吃的诸如鸽子煲,兔腿砂锅和白切羊羔全给任放吃了。而且他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连根鱼刺也没找着。任放吃得多拉得少,平均一周才大便两次,这些食物会在他肚子里保留两三天,非常上算。而任东行和于忠献碍于面子说了那么多,结果基本上没吃着什么。于忠献很不高兴,任东行倒心下得意,想这钱没白花,都给自己本家吃了。两人皆面带笑容,一直僵到分开。
于忠献先回家一趟,钻进厕所按住喉咙呕了一会儿,当然什么也没呕出来。他是想以此吸引老婆的注意力,然后趁老婆没过来时先冲了。老婆问你没事儿吧,于忠献说没事儿,政府领导、朋友请吃饭,五千块级别的,我喝高了。
老婆心疼说老于你悠着点儿喝,别为工作伤了身子。于忠献叹了口气,说人民教师本来没什么,可偏偏在教育界有了点儿名气。大人物为了孩子有出息非找我灌黄汤。唉!应酬不过来啊!接着话锋一转说,老婆,这次领导太多,光顾给我敬酒了。二十来个人轮着转了两圈,我啥也没吃,给我热个包子吧。临睡前还提醒老婆一句说,哦对了,副市长本来要给我名片的,结果他上午有应酬要见副省长,所以没剩下。
他女儿陡然色变,大叫,爸,副省长不是贪污给毙了么?于忠献骂道你给我闭了鸟嘴!当晚半夜两点以上厕所为由,趁老婆不注意溜到女儿房间,凑上去问,乖女儿,告诉爸,副市长叫啥?女儿眼皮一闭说,等他给你名片时你不就知道了。
任放中午这顿吃撑了,饭前重心在肚子上,饭后移到腚片,返校速度慢了一倍。待回到教室,见韩耕正翻着一本杂志,他没好气地问:“你现在痛快啦?”
韩耕摇了摇头说,还没打呢。任放大喜问你想通啦?韩耕说我是想通了,有更好的方法。任放赞许说这就对了,我们中学生要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事实上是常征打电话给了派出所,把那五个流氓逮起来一顿暴打,又定性为调戏妇女罪和故意伤害罪,给判了半年。这的确是更好的方法,只是任放不知道。
下午于忠献挺了装着四个包子的肚子进来,说大家加把劲学习,这个周咱们去春游。
薛江说,不对吧老师,现在九月。于忠献说对,是秋游。
全班谁也没上他的当,都说不干,因为一有活动,周末那半天假期就会失踪。
于忠献解释说现在辛苦点儿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时候玩。学校是文明的监狱,你们学生不过是有期徒刑,三年就走。我们老师长年在工作岗位上奔波劳碌,送走一批又来一批,是无期徒刑。台下学生毫不领情地齐声高喊,你们怎么不死刑?
于忠献火了,说外出活动能增长见识开阔视野,学生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薛江说那就去北京上海香港深圳,别每年都去滨都动物园那个破猴山好不好?
于忠献怒道,薛江你小子滚丫的!站门口!薛江喊冤说,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让我罚站?于忠献吠道,凭什么,凭邓小平!罚站就是硬道理!
薛江大摇大摆地出去了,挺立站直像个门卫。有家长经过,问这是高三(12)班吗?薛江说不是,在楼上。那家长说,这是最高层啊。薛江说,那就在楼下。那家长说,牌子上写的明明就是啊,你班主任呢?薛江说你烦不烦哪?他为了增长见识开阔视野更好地受教育秋游去了,你上滨都动物园找他吧,一般在猴山。
任放听了单晶晶的话,中午去逛书店。走在路上全是要饭的,总围着他不放。他刚给了其中一个一毛,立即成了所有叫化子的共同目标,干脆不让他走了。任放被逼急了,说,你们怎么就不能自食其果呢?要饭的纠正说是自食其力吧?任放说原来你知道,转身进了书店。
起初他没钱买书,只顾看赖着不走,非等店主拿鸡毛掸子来轰。后来他学乖了,一会儿换一本,不停地转,眼睛还得不时瞥店主。而且不能看用来出租的书,否则店主会理直气壮地来问你要钱的。刚看了两页,猛然看见任东行的儿子任连恒正提着公文包上坡。任东行是不准他看课外书的,他怕任连恒回家告状,忙顺手抓过一本16k的杂志遮住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四面瞅瞅任连恒的确不在了,这才吁了口气。
这时迎面一个女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你不是……”没等任放弄明白怎么回事,又满脸鄙夷地说:“哼……《女性天地》……你这爱好可真不错。”
任放这才看清自己手里的杂志,封皮上印了个大大的比基尼女郎,正搔首弄姿,忙放回原处,解释道:“我……不,我没看这个……”
那女孩讥讽地冷笑:“嗯,你原来并不傻啊。”
任放说:“谁说我傻了。我可没看这本书,刚才有个熟人经过,我不想被他看见才顺手抓来挡脸的……”
这几句话只换来女孩不停的冷笑。
女孩说:“我们也不算认识,你没必要向我解释。”说着把那女性杂志往他手里一插,说:“继续看。”然后去另一边的书架了。
任放愣了一会儿,赌气道:“继续看怎么了,我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不可以看的!”他夸张地挥舞着杂志,周围的人都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他。那女孩跟身旁的人指指划划:“这个智障是谁呀?我不认识他。你们学校的吗?”
任放把书看了个遍,转身要走。忽听那女孩着急地跺脚:“怎么回事,那本书我一直想买的,怎么又让人先买走啦。”店主说小姑娘你别着急,再过两周又来新的了。这《哈利波特》发行量很大的。任放傻乎乎地凑过去问怎么回事?那女孩杏眼一瞪说,关你屁事!任放说我同桌好像有,借给你看看?女孩淡淡地问,真的?任放说我帮你借借看。那女孩说好吧,明晚放学前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任放说,别,影响不好。那女孩“呸”一声说,臭美吧你,谁看上你了?任放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班同学以为我妈来了呢。
回到教室,任放问单晶晶:“你最近在看一本叫哈什么特的书,是吧?”
单晶晶说:“啊?是哈姆蕾特。”
任放一喜,说:“不错,就是这个。那你能不能借给我……我的一个朋友看看?”
单晶晶睥睨着他说,你小子还没学会骗人哪。你在这儿除了一个亲戚,哪有什么朋友?
任放说我新交的。
单晶晶说你不就和韩耕、还有宿舍那一帮子挺好么。又追问道:“对了,我知道啦……你说,是不是个女的,女朋友?”
任放只好说,是个女的不假,但不是女朋友,而是女性朋友。可能连朋友也算不上。
单晶晶“哼”一声说:“长得很漂亮吧?”
任放说:“我觉得挺漂亮的。就是打扮得和大人一样,显老气。”又进一步解释说,“就是上一次跟你说的被流氓围住的那个姑娘!这回明白了吧?”
单晶晶酸溜溜地重复:“姑娘?嘿嘿,你见义勇为终于得到回报了吧?英雄救美,要以身相许?”
任放不高兴:“你胡说什么,我可是个正经人。”
话说到这,单晶晶才比较满意,因为任放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就会为她辨护:“她可是个正经人。”岂不知任放讲话从不经过大脑,语言中枢就长在嗓子眼,又一次歪打正着。
第二天下午放学前,单晶晶打开书的第一页,郑重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交给任放,并正色说道:“你听着啊,去告诉她,别把我的书弄坏了。要是有一点儿破损,我就找她算帐。”
任放拿着书出门,第一眼就瞥见了那女孩。往日第一眼看的必定是垃圾箱,这次主要因为这女孩太显眼了。她把头发披散着,穿一套闪光的上衣和短短的皮裙,露出白皙修长的腿,足下蹬了一双肥皂般的巨鞋。任放起初见她穿得少,以为家里不宽裕。女孩在门口站着吸引诸多男生的目光,大胆的便戏谑地向她吹起了流氓哨。她这样一站,抢了身旁坐在地上的单腿老大爷的风头,大爷志坚,只恨身残不能手刃此贼。
任放出门走了几步,女孩就主动跑来,全班“呕”一声齐喊。任放羞得满脸绯红。那女孩一点儿也不感到难堪,反而吆喝:“看什么!杀了你!”
薛江“哇”一声说:“任放,你的野蛮女友够野蛮的。”女孩忙拉着任放的手,跑到一边的角落去了。
任放说:“对了,这书借给你看。你怎么还给我?不如把你的名字和学校告诉我吧,我去找你。”
女孩冷笑着说:“别想趁机打听我的名字……我也不上学。”
在任放自小到大的观念里,这么大的孩子只有两条路,要么上学要么种地,就问:“那你在哪儿种地呢?”
那女孩一愣,继而骂道:“你丫才是个农民呢。”
任放被摸了底,得意地说:“我本来就是个农民。我今年才来城里读书的。”说罢递书给她。
女孩“哦”了声,尽数悟透个中道理,接过书,一看题目哭笑不得,说:“你存心玩我是不是?”
旁边一个卖冰棍的干瘪老太太说:“小伙子啊,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做事也太胆大了吧,可不能不负责任啊。这姑娘多漂亮啊,你怎么这样呢?”
任放问什么不负责任呀,我哪样了我?
女孩说行啦,都收声。就把书扔还给他,临走又转头说:“你……不管怎么说,虽然弄错了,但谢谢你帮我借书。还有上一次……一块儿谢谢你了。”
任放奇怪地问:“不是哈什么特吗?”
女孩对牛弹琴道:“是哈利波特呀!哈利波特!”
任放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叫乔姿。任放脱口而出,“雀(qiao)子?”乔姿羞骂道,穿帮了吧,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东条街迪厅那群泼皮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都这么说。
任放诚恳地说:“好,乔姿,我一定找到那本哈……哈利波特给你!”
于忠献凶猛地敲击着黑板。共[chan*]党员的志向是把牢底坐穿,人民教师则指望把黑板击穿。他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哪个猪猡搞的这张纸条?”接着见到任放进门,笑笑说,“快进来。”再接着吼,“啊?猪猡!”任放回头。于忠献说,快走啊,说的不是你。任放刚一转头他又吼道:“那么究竟是哪个猪猡?”
单晶晶面部痉挛。任放悄声说:“你别怕,是你干的就爽快承认,于老师说不定会原谅你。”
单晶晶低声骂道:“你收声呀!他真知道了肯定能处分我,我不说他还不一定查得出来。”
于忠献已经听班里几个耳目提供线报,知道大概是单晶晶。于是走到她面前,先问任放:“任放啊,你可是班里最老实的孩子。你告诉我,知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任放正色地说:“我知道。”
单晶晶万念俱灰,心里骂道:“直娘贼!此番我若不死,日后你休想活命。”
于忠献本来就想通过任放的嘴说出来,欣喜若狂之极:“那么是谁呀?”
任放说:“我不能告诉你。”于忠献觉得受了嘲弄,脸色发紫。在此之前,他曾偷窥过单晶晶的私人日记,指望有所发现。然而日记毕竟不是月经,关键时刻毫无规律可循。只能把惟一的希望寄予任放了,而今方知所托非人。
任放慌忙补救说:“老师,这件事本身的确不好,但这人不是有意的。再说这张纸也在某种程度上道出了同学们的心声……”
“酸文假醋的。”于忠献气道,“快告诉我究竟是谁!”
薛江小声说:“你咸淡倒合适,就是没味。”
任放又指着韩耕说:“他曾经告诉过我,告密的人最可耻。”
于忠献哭笑不得:“他是你的同学,不是伟人!再说,可耻的是向敌人告密,不是向老师告密……不,反映情况不叫告密,这也可耻?”
任放说:“于老师,写纸条的人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不如你告诉女蛙别批评她了吧。”
全班哄堂大笑,于忠献奇道:“谁是女蛙?”
任放说:“就是地理老师呀。我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但大家都这么叫。”
于忠献气乎乎地说:“不准给老师取外号!”他又转身问猪一样长相的班长逢源。逢源刚要毫不犹豫地站起来,韩耕忽然屠夫般向她望了一眼。逢源受了刺激,又毫不犹豫地说:“老师我也不知道。”
于忠献气恼道:“你们这些学生太让我失望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指出是谁干的!真是狗不叫,父之过。真让人吃惊,这样的思想道德素质是多么地低劣!你们已经是高中生了,怎么还和小孩一样!”
放学铃声响起,于忠献把门一关,说:“不说是吗?好,那让做这件事的人自己站出来!如果不承认,就要全班陪着,都不用回家!”
全班“啊──”了一声,议论纷纷。
于忠献吼道,吵什么!说到底是谁,快站起来,别连累大家跟着挨罚。
韩耕忽然站起来,背起书包向门外走。
于忠献怒道:“你干什么?谁允许你走了?回来!”
韩耕说:“放学了,打下课铃了。”
于忠献反问:“打下课铃就该下课?”
韩耕再反问:“那打上课铃你怎么就上课了?”
于忠献的语言中枢被逼上绝路,一时讲不出话来。韩耕径自打开门,摇摇晃晃下楼去了。
于忠献喝道:“还有要走的吗?要走我不拦。”他说是这么说,自然谁也不敢走。这时教室的灯不知为何“倏”地全灭了,大家欢叫一声。于忠献既恼怒又无奈,只得说:“放学!”
任放慢慢走下楼,边走边安慰感激涕零的单晶晶。走到一楼楼梯口,韩耕站在已拉下的电闸旁正等着他。
星期天下午两点半,上环路人行道中央有人发出笑的声音,但脸上毫无表情。
任放说:“哈……哈……哈……”
韩耕提示说:“哈利波特。”
任放说对对对,哈波利特,说了三十遍终于记住了。
韩耕说不对,又错了。
任放说怎么错了,哈利波特!哪儿错了?
韩耕说,这回对了,走进另一个书店。进去以后,任放说,请问有没有波利哈特,店主笑着说是哈利波特吧?任放沉思良久点头说,可能你对了吧。店主说有,任放大喜,说太好了。给了钱,终于把这本书拿到手了,抱到怀里好一个抚摸。高兴得差不多了,韩耕说,走吧。任放刚要走,忽然转过来问,对了阿姨,那阿拉法特是谁?
出门以后,任放不失时机地掏出语文书背古文。韩耕说你真爱学习,一分一秒也不放过。
任放背到一段宋词时问韩耕:你说北宋那个文学家是欧阳锋,还是欧阳修来着?
韩耕说是欧阳修,你再别看薛江的武侠小说了。
任放寻根究底问,那欧阳锋是干嘛的?也是文学家?
韩耕说,不是,欧阳锋,西毒。
任放大吃一惊,说啥?欧阳锋吸毒?戒了没?
两人常走在一起,起初是学校的大新闻,后来就见怪不怪了。有的老师甚至分析说,这两个人之间的差异太大了,物极必反,因此能谈得来。
任放要韩耕好好学习,韩耕总说他没有这个必要。任放去了趟韩耕的家。有150平方米,家用电器都是名牌,布置得富丽堂皇,顶层还有个阁楼。厨房外的酒柜足够开个小酒吧,还有两柜子书,世界名著或当代畅销,一应俱全。任放说这全是你的?韩耕说对,我什么也不缺。任放说不瞒你,我真的很羡慕。韩耕忽然脸色难看起来,说起码你还属于你自己。任放笑着问,你不属于你自己么,韩耕不置可否。
韩耕关于自己的过去只向任放透露了一点儿,这是他从来未向任何人提起的。任放胡里胡涂只听懂他父母双亡,十一岁进少管所,一关五年。念高中时去金轮公司正式上班,只是挂个学生名号。
任放说等等,你说你十一岁进少管所,为什么?
韩耕说,我犯了罪。
任放不识趣,仍问什么罪。
韩耕淡淡一笑,说如果我现在犯了这罪,就可以枪毙了。
-全文完-
▷ 进入我的中国胆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