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脉脉的午后，突然有一丝感动。就着音乐的流水，那一丝游走在心间的情愫，开始一点一滴，一丝一缕，汇集，缠绕，交融。仿若时光，从三十多年前，开始一次性的叠加，重复，然后缤纷交错地，让我恍若隔世。

至今方知，记忆并非是一帧永不褪色的相片。那些关于黑白的记忆，那些关于煤油灯和草房子的故事，已经压在生命的最底层，翻不开，所有的往事都粘合在一起，留下的只是枝枝节节，甚或一段只带着重量的而没有内容的厚度。

再也找不到，可以证明自己经历的事物了。老房子早已坍塌，老槐树早已倒下，老土路早已改道，老鸡老狗老马……所有能证明自己存在过的东西，都已经烟消云散。往事，开始走向虚无！

人走向了城市，所有的记忆都留在了乡下。

本以为，这样，可以改变环境，更新自己，改善生活；本以为，很多事该忘的要忘，很多人该散的要散，很多物该丢得要丢；本以为，人这一辈子需要的只是未来，只有未来才是一盏明澈的灯，永远照亮以后的路。可是，一回首，我看到身后是一片黑暗！我的曾经呢？那一个纯真如水的少年呢？

【二】

一抬眼，山便盈目，烟云氤氲，苍翠似墨，连绵的起伏，呈现着它的雄健。但，我很少去攀山。虽然它就在我的身边。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只要抬眼，就会看到它苍黑的脊骨，沉默的容颜。我每日都埋在做不完的事情里，我每日都沉浸在诉不完的情绪里。我忘记了，身边还有一座山。一座我只要抬眼，就能看到的大山。

一座山，横在我身边，沉默了很久；从我没出生的时候，从我父亲，从我爷爷…..没出生的时候，就横在那里，也沉默在那里。或许，它是在做一个长长的等待，等待一拨一拨出生的人，在它的脚下生龙活虎悲悲欢欢之后，然后一点点老去，最后埋在它的怀里。它用一个漫长的等待，来见证着人类生命的流程。

这辈子。注定我们走不出一座山。走不出一座山的怀抱。走不出一座山的思想。

【三】

终于。母亲说，她要走了，离开我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那里。我的心开始一下子跌进了谷底。晚上，看着昏暗的灯下，默默收拾行李的母亲。我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母亲头上的丝丝银发，像针一样，一根一根刺痛我的内心。我知道，其实，我不应伤感。母亲去弟弟那里一定会比在我这里生活的要好。我也知道，母亲走了，她再也不用因了我，而如此操劳。这对于她，应该是好事！

但是。但是。母亲走了。我的家呢？我心灵的依靠呢？我已经习惯了看她一眼，习惯了她在身边，让我活得的踏实，哪怕我会好几天不能见到她。但是一想到她就在我这里，只要我用几分钟的距离，就可以见到她，就可以自自然然地叫她一声妈。于是，我就可以安心地生活下去，工作下去！

但是这一切都要失去了！

于是，我开始无休止的懊悔。懊悔自己这么久，从没有认认真真的陪着母亲讲过话；我才真正的体验到我每次和母亲吃饭的时候，为什么都会跟我絮絮叨叨的说很多我认为无关紧要的话；懊悔自己曾经答应过要带她去看海，可是一直都因各种理由，未曾实现；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每一天都让自己埋在那么多的事情中，而没有看清母亲看我时候心疼的眼神！

可如今。母亲要走了。我将看不到她的眼神，听不到她的声音。我心灵的眼睛将被黑暗吞没！

【四】

渐渐地感觉，越走越远，越走越孤单。身边的人，一点一点远离。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生存。开始怀疑自己身后所有的故事。我真的看过一场寒风从门缝里挤过吗？那一场风穿过我破旧的棉絮，将我的手脚冻裂冻烂，而父亲将一盆热水端来，让我放进去暖和。我真的听见过寂夜里的一声鸟叫吗？那一声凄惨的叫声，在我幼小的心灵盘旋着，然后我拼命的将头缩进被窝。我真的一次次地看着村子里的很多人一个一个或老或病的死掉么？看着他们的棺材厚重暗红，想着他们死去入土后的情景，那一盏长明灯会照亮他们的今世，还有来生吗？

……

所有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的死掉了。人活着活着，就开始像一棵树了。年轻时候，枝繁叶茂，每一片绿叶都是一个梦想，每一个枝桠都是一个方向。而到老来，叶子稀疏了，枝桠光秃了，人生只剩下生命的枝干！

一个老人，会用他绝对的宁静和安详，告诉你什么叫做人生！

哭过，笑过，伤过，痛过，安睡过，难眠过，憧憬过，失望过，压抑过，爆发过……人这一生，有了太多的内容！而最后，曾经的刻骨铭心，最终也如烟似雾。也最终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不能原谅的人，也没有无法理解的事！一切，终将归于沉寂！

忽然想起苏子的话：“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就以此做结尾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