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角落人(六)我的中国胆

发表于-2004年10月27日 中午12:29评论-1条

第六章伤

伤的定义:将一根钉子钉进木板里,再拔出来,木板前后的差别。

任放使劲摇头:“金先生,我跟你非亲非故,不用这样。我自己有衣服。”

金天闯笑着说:“不是我送的。任东行老先生我也是见过面的,他说有个……嘿嘿,远亲在这儿念书,所以托我给你买几件衣服,这衣服不贵。”

任放跟闫妮学了不少东西,可改不了张口就来的毛病:“这衣服少说也得好几千!”

金天闯仍是笑着:“我跟购物城的老总是同学,打了折了。”

任放还要说什么,金天闯忽然说:“替小耕穿上吧。”

任放被这话刺痛神经,无奈,只得穿上这件黑皮衣,蹬上尖嘴鳄鱼般的皮鞋。这身打扮已使他和金轮公司的员工没什么两样了。

稍作休息之后,十几个人又上了车。三辆黑色奔驰在荒野公路上飞驰,为金天闯的宾利雅致开路。

“已经到烟州地界了,金总。”

金天闯掏出手机,按了几下,里面的彩屏中显出常征的脸。任放大吃一惊──他好容易才认识了手机,却从没见过这种直接面对面讲话的玩意儿,莫非这不是手机?

金天闯笑笑说:“喜欢?回头给你弄一个。”

任放刚要大声辩解说不要,金天闯已经和常征对上话了:“你们盯住那个洪寿玺,他敢耍我们就……”又顾忌到任放在身边,便提高声音,“务必尽快找到小耕,说我把他想要的东西都买了。叫他别再怄气了,快点儿回来。公司上下的小兄弟都急死了。”

常征心领神会,点头说:“是,金先生。我立马去办。”

金天闯合上电话,转头对任放说:“你知道韩耕的手机吗?”

“知道。可自从他失踪那天,怎么打也打不通。”

“嗯。”金天闯凝视窗外的景色,悠悠地说,“看来他这次是真生气了。”

任放说:“我开始还以为您总是逼他干坏事呢。”

“那现在呢?”金天闯微笑地瞧着他。

“我觉得您对他这么好……他的脾气我也知道……这样真是太离谱了。”

金天闯伸手拍拍任放的肩:“还是你念书好的孩子懂事,小耕要像你这样就好了。”又停了一会儿说,“对了,不妨你考虑一下,来我们公司工作?”

“我?”任放傻傻地摇头,“不行啊,我得念书呢。”

“我当然支持你念书,没有知识的人生是不健全的。我女儿在加拿大读书,她和你一样大,一样朝气蓬勃。她的照片我都随身带着,你瞧,”金天闯递给他,很自豪地说,“作为商人,我拼命赚钱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给下一代营造更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下学期学费我来出吧,听说你家挺困难的,听我说完……你安心读书,回头考大学,考研究生,再来金轮集团当经理,怎么样?”

“我行吗?”

“行,怎么不行?”金天闯意味深长地眯着细狭的眼,“一定行的。”

滨都公安局里,陈公达站在资料室的电脑房,工作人员在紧张地调动和搜集资料。

“怎么样?”陈公达焦急地问。

刚毕业的研究生小吴无奈地说:“没辙。我看金天闯本人才是最大一黑客呢。我没料到自己竟然连他公司资料库外围都没打开,更别说里面,还不知道多少道密码锁,保不齐病毒正在那头等我上钩呢。”

“这怎么办?没证据就不能抓他。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模大样地贩毒走私吧?”

“要不,咱先回头调查前一桩歌舞厅命案吧。”

“全都是串一块的。”陈公达严肃地说,“我敢打包票,童仁杰的死也是金天闯下的手。”

“实在不行,咱往上打个报告吧。滨都眼见就要成黑道城市了,得找强龙压压地头蛇才行。”

“打了,打了六回。”陈公达愤怒地说,“都给退回来啦!市里的领导全替他撑腰,干脆他当警察局长,我当流氓得了!”

“咱往省里告呀!”小吴也是初生牛犊,倔劲上来了,“再往中央告。派军队来,他金天闯再大的蚂蚁能掰大象的脚?”

“往上头的报告要层层核查审批,你以为那么简单哪?我们的信还没等送出滨都,就给人撕了。”

“陈局!”女刑警柴冰匆匆跑来喊:“陈局,您女儿又昏过去了,医院正在抢救!”

陈公达的身躯剧颤了一下,轻轻地问道:“她以前也这样……好几次了……怎么,这次还特别严重吗?”

小吴转头说:“陈局,您别搁不下我们这儿,有我呢。一有新发现立马向你汇报,再说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您那边可是人命关天呢。”

陈公达顿了顿,飞快地跑下楼,远远地喊:“靠你们了!”

“我说你就不会出息点?”柴冰噘着嘴说,“你到出点结果好让陈局放下心,看他急的。”

“得了,我刚才已经是在安慰他了。”小吴不高兴地说,“你真想进金天闯私人电脑,叫基诺·李维斯干去吧。”接着盘起胳膊枕着头喃喃地说:“呜呼!全市谁都不急,就咱急。咱都为了谁。那些人都麻木了……”

韩耕打开门,对正在补课的两人说:“我们要走了。”

李洪志急了:“怎么要走?这房子是我一个人住的,我爸妈每个月才来看我一次,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你们一走我多寂寞呀。”

“你只顾自己的感受么?”

“那你们呢?这样有吃有住还有钱挣不挺好吗?你们在烟州还能找到第二份这么好的工作?上饭店洗一个月盘子,去工地干一个月砖瓦活儿,加起来才几百块?还累得要死要活的,我给你们一千还不成吗?”

韩耕摇摇头说:“我们已经挣了足够的钱了,可以走了。”

“嗨,你这人!”李洪志说,“咱这半个月都磨出感情了,真要走我哪舍得呀?”

“我表妹教你的是次要的,自己多练习,成绩自然就提高了。”

“可你教我那套拳我还没学会呢。”

“那是学着玩的你能用它干什么?”韩耕说,“我们非走不可,别说了。晓茹,收拾东西。”

宿润站起来,李洪志愣神地瞧着她,半晌才问:“你们赚了钱到底为干什么?”

“赚钱走得越远越好。”宿润说,“我们……”

“别多嘴。”韩耕迅速穿好衣服,背起挎包,说,“在学校你别说请家庭教师的事,听见没?”

“这你放心,我暗中努力能让人知道?”李洪志得意地说,“我这回呀来个一鸣惊人,吓煞班主任那丫的。”

宿润冲他笑笑说:“那再见了。”

“哎?怎么地也得吃了中午饭再走吧?”

“不必了。”韩耕严肃地说,“以后不论谁问起我们,都不要说。我看你这个人还是值得信赖的。”

“哦,哦,我明白啦。”李洪志吃吃笑道。

韩耕的手已触到腰上的枪:“你明白什么?”

“你们俩根本不像是兄妹……私奔吧?离家出走?这下可坏了,我成蛇头了。《焦点访谈》瞄上我了……”

宿润涨红了脸,却也没否认。韩耕松了口气。

李洪志依依不舍地挥手,宿润和韩耕一人一顶荷叶帽遮住半张脸,匆匆地赶往火车站。

韩耕排了半个钟头的队,买了票兴冲冲地跑回来,却见到几个流氓打扮的人扭住宿润。他们嚣张地向四周围观的人喝道:“操娘×,看什么看?”领头的正是洪寿玺。韩耕随着他们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韩耕镇定地问:“你老兄醉到今天还没醒么?来报仇了?”

洪寿玺笑嘻嘻地说:“小兄弟,我这人可是从不计前嫌的。这次来找你们那是受人之托,没办法。”

韩耕警惕地问:“受谁之托?”

“受我。”一个瘦削的青年缓缓从后面走过来,淡然地看着他。

“小唐山?”韩耕强笑了一下,“嗯……这么说金先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我了?”

“韩哥,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一向把你当亲哥,可你背叛了金先生,背叛了养育我们长大的恩人,你还有良心么?”

韩耕走到他眼前,顿了一会儿说:“小唐山,我知道你对金先生非常忠诚。可你想过没有,他虽然把我们养大,可他让我们干了多少坏事?如果你真的有良心,就应该感到内疚!你这是愚忠!”

“我们本来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没什么好选择的。”小唐山冷冷地说,“这是宿命,老天注定的。”

“你觉得我们该屈从命运吗?……你认为我们天生就是坏人吗?”

“是好是坏,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看法,又有谁能说得清呢?”小唐山漠然道,“我只知道,你不该忘恩负义。金先生要我杀了你,可我们是好兄弟。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放弃,跟我们回金轮,我会向金先生力保你没事,以前犯的错也概不追究。考虑一下。”

“我再也不回那个黑窝了。我不想过那种在潮湿阴暗的角落下的人生,我也不想要任何人左右我,我想自由。”

“既然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小唐山说,“你现在处于绝对劣势,可我不会倚势欺人。这小丫头是金先生要的人,我不能擅自作主,可你的死活金先生交给我了。”

洪寿玺巴结说:“唐兄弟,别跟他废话,弄死他!”

“我不姓唐。”小唐山森然说,“洪老板,你和你的人带这小丫头回去吧。我们金先生过会儿就亲自登门拜谢。”

“哎哟,那可不敢,这不是折我寿么?”洪寿玺说,“可这小杂种……”

“洪先生……这里交给我好了。”

“可这……”

小唐山拔出枪指住他:“还有什么不妥的?”

洪寿玺“是是是”不住点头,连忙带着手下押着宿润离开。宿润不停地挣扎,与上次和韩耕在一起不同,这次面对的是真正的坏人。洪寿玺把气全发在她身上,狠狠连掴了她两个大耳括子,心里骂道:“娘的,世道变了,拿枪的小孩跟拿刀的爷爷叫板!等洪爷哪天也弄把枪,平了你们这栏小叫驴!”

小唐山回头对寒耕说:“韩哥,我们兄弟里面,咱俩性格最相近,关系也最好。”

“我是不分厚薄。”韩耕不由得想起过去少管所的日子。

“记不记得咱们是怎么认识的?”小唐山冷冷地问。不等韩耕反应过来,他就指着一幢高楼说,“上天台。”

小唐山出示金轮公司的证明,服务员毕恭毕敬地送他们上了电梯。

“本初……”韩耕忆起过去的友情岁月,想说些什么,小唐山打断他,“韩耕,我们从今后不再是兄弟了。你不用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不是给叛徒叫的!你的背叛让我很鄙视你。任何时代都容不下叛徒,你知道吗?”

寒耕淡淡地回答:“你的愚忠才让我鄙视你。”

两人站在天台上,对峙而视。

同时放下枪。

“韩耕,动手吧。”小唐山说,“我们两个今天只有一个能活着下楼。”

“对不起,小唐山。”寒耕简单地回答,脱去了外套,露出一套紧身上衣,结实的肌肉油光发亮。

“嘿嘿,”小唐山也脱了上衣,“你还是老样子,真自负啊!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能打赢我呢?”说着“呼”地一拳迎面击过去。

韩耕一连避开他几拳,小唐山拳头没停,腿又凌空翻出。韩耕一个漂亮的躲避动作闪开,为了保险起见,又退了几步。

“别全是躲呀,你想靠累死我来打赢吗?”小唐山悠悠地说,“对了,我还从没见过你刚才这套动作,咱们在拳厅练拳时学的吗?谁教你的?”

韩耕一脚踹过来,小唐山回踢。寒耕右肘侧出,左拳隐在后面,直捣小唐山的下巴。小唐山回手挡住,可韩耕这一拳用了不少力气,小唐山给打了个踉跄。韩耕一口气连续攻击,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小唐山焦急,只觉得后面冷风飕飕,再退就是楼沿了,连忙向前撞过去。韩耕避开,小唐山趁机跳出两米远,呼哧呼哧地喘气。

韩耕调匀呼吸,两人慢慢地移动着,谁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韩耕说:“小唐山,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宿力的女儿是金先生要的人,我没权力干涉。”小唐山说,“不过我赢了,金先生一定会消一大半的气,说不定就不能怎么着她了。我也会帮着说两句。”

“那就谢谢了。”韩耕说,“另外我在学校有个朋友叫任放,还有陈公达的女儿陈雅,你多关照点儿,别让公司的人找上他们。”

“公司以外的事儿我可以全力帮……帮我以前的兄弟韩耕。”小唐山说,“不动手还等着什么,你这是趁机调节体力呐?”

韩耕没等“呐”字讲完,忽地跳过去。小唐山想退一步再反击,韩耕忽然一个翻身,抓到了枪,等小唐山反应过来要重新扑来时,韩耕的枪已及时地对准了他。

“你不但背叛还耍无赖,卑鄙!”小唐山抹抹眼角的血说,“我今天总算认清楚你了。”

“你也太江湖了。”韩耕也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我对你这种有枪不用的决斗方式很不欣赏,实际上明显是我赢了。”

“哼。”小唐山怒气冲冲地说,“你别忘了,宿润还在我们手里!”

“我没忘,接下来就是通知警方了。”

“你报警?你是不是疯了?”小唐山狂吼道,“你案底那么厚,报警第一个毙了你!”说罢要上来夺枪,韩耕毫不犹豫地把食指向里微微扣去,“别动!我是不会被毙的。你只有跟警方合作,才有出路!”

“什……什么?”小唐山感到一阵眩晕,顿时醒悟,“你,你……”

“云州市公安局重案组是本省直接委派的大案调查部门,早在七年前就盯上了金天闯。可他的买卖太大交际很广,黑白道都有熟人,又没掌握足够的证据,一时扳不倒他。但有线民提供的情报说金天闯每年都到少管所选拨一些身体素质好的少年作为黑社会基层的培养对象,我是由一个警察领养的……”

小唐山全明白了:“我和……你,竟然和你做了六年兄弟?”

“我说的‘对不起’,就是指这个。我不想用黑社会的方式和你拼个两败俱伤,正因为你是我的兄弟──虽然你我同命殊途但你很善良也很讲义气,所以我要救你。救你的惟一办法就是拘捕你。滨都被金天闯一手遮天,陈公达又不相信我,我只有到外地和云州的上司……我的养父再联络。对不起。对不起。”

“行啊……有你的!”小唐山怒喝道,“我最恨卧底了!”

“有时候我也很迷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警察还是流氓。可每个人都有多重身份。我们这样的人都是在社会的夹缝中生存,没得选择。”

“少给我作诗了!”小唐山叫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把金先生逼到绝路!”说着就要扑过来,韩耕感到猝不及防,“砰”一枪击穿了他的右膝盖,血花四溅。小唐山不顾疼痛,张开嘴咬韩耕的腿,韩耕又一枪,打在他足三里。

小唐山扑倒在地,凄惨地笑道:“打得很准嘛。”

“午本初……”韩耕叹了口气说,“你被捕了。”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串特殊的电话号码,贴到耳边:“喂,老板,是我。”

电话那端说:“不是说尽量避免给我要电话吗?情况怎么样?”

“宿力的女儿被抓走了。”

“宿力的女儿是惟一能迫使宿力提供金天闯非法交易证据的人,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她还只是个学生,你们忍心为这个计划牺牲她吗?”韩耕提高声音,变成了怒吼,“我早就要求派人来!人呢?人呢?”

“你别激动,怎么当了五年流氓,讲起话来也和匪类似的?好了,你自己现在怎么样?”

“我抓住了一个金轮公司的人,可他是个倔性子,死活也不肯说的。你们快派人来吧!”

“这个,好。我马上通知烟州公安局,我们的人还得再过几个钟头到。唉!没钓到大鱼,你不该这么快暴露身份的嘛!金天闯叫你绑架,又不是叫你杀人,你就绑一次又算得了什么?”

韩耕听不进去了,“啪”地一下扣上电话。

小唐山在地上滚动,血流如注却强忍着一声不吭,额上流下豆大的汗珠。韩耕忙拿起衣服替他包扎,小唐山用力一推喊道,“不用你!滚!你敢骗我!我最恨人欺骗我!”

“你马上就会知道害你的究竟是谁。”韩耕说,“世界上的悲剧都是大人们制造的。我成了少年特工,你成了少年黑帮,就是这个原因。我小时候秘密受训时不能体会到这些,你如果换成我夹在黑白两道之间,隐藏着真实的身份走过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代,你就会明白这些道理的……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得了。我们这么些年的兄弟,本来应该坦诚相待,可我一直在骗你。但这都是为了扳倒金天闯!他为了什么才抚养你?为了让你替他卖命!真正骗你的,不是我,是他!你知道麦德林·卡托尔吗?知道马菲亚吗?知道麦德林·卡托尔吗?知道坤沙掸邦吗?他和他们一样,残害了多少人的肉体和灵魂!他的每一分钱都沾满了血腥,这些你都应该清楚的……你真的是非不分吗?”

小唐山重复地喘息着,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洪盛街一处偏僻的小巷,一座破旧的小阁楼里,宿润眼里噙着泪,呜呜地想撑开嘴里的布,黄狗捏了她半天,笑着说:“这小骚蹄子够辣,我今儿就不信拾掇不下她。”

“国举。”常征说,“别乱来!真把宿力弄急眼了,可能会报警。”

“怕什么,这非得完璧归赵?”

红发插嘴说:“国举,韩耕毕竟是我们兄弟。你看在以前交情的份上,算了吧。女人哪儿都有。”

黄狗一扬手,骂道:“操!甭提那王八羔子,谁把他当兄弟了?背叛金先生,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洪寿玺的手下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啦,那个……”

话没说完,韩耕持枪抵着小唐山走了进来,叫道:“都退后!把宿润交出来!”

小唐山嘴里也塞了布,只能拼命摇头。

“快点儿!一个换一个!”

常征冷冷地说:“你这个叛徒,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讲条件?”

“警察马上就要包围这儿,要么大家一块死,要么皆大欢喜。”韩耕喝道,“交不交换?”

“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常征森然道,“就算你跑出延庆,金轮公司的人一样追你到天涯海角!”

韩耕冷笑说:“先别作那么长远的打算!你们人多枪多,大不了杀了我。不过我保证小唐山也会没命。”

“我不信你下得了手。”常征偏不买帐。

韩耕将枪用力顶了顶小唐山的太阳穴,恶狠狠地说道:“现在不一样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别他妈那么多废话!换还是不换?”

黄狗骂道:“你小子吃里扒外,连兄弟都能出卖,谁会相信你呀!”

门外忽然传来警笛声,接着,有人用扩音器喊道:“我们是警察。屋里的匪徒快点把人质放了,出来投降!”

韩耕一听,心头一喜,大声说:“快换!换了我们一起冲出去!”小唐山在这时冷不防猛地撞了他一下,接着拉开嘴上的布喊道:“别上当,他是警察!”

常征、黄狗、红发、洪寿玺和宿润闻言都大惊失色。常征反应最快,举枪向韩耕射击,韩耕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回枪反击。一枪击中常征的右手。常征感到掌心一痛,手枪拿捏不住,掉了下来。

门外,韩耕的上司洛云轩挤进警队,出示证件后对烟州市公安大队长明倩说:“明局,除了人质,我们重案调查科还有卧底在里面。”

明倩队长怀疑地回答:“我们能不能顺利救出人质都很难说,你那个什么卧底靠得住吗?别变质了吧?”

“不能,他是绝对忠诚可靠的。”洛云轩急得要命,韩耕是他收养的,算是半个儿子。这项计划十分机密,派人到金轮公司卧底的事只有省里几名领导和公安厅知道,至于究竟是谁就只有洛云轩一个人清楚了。

韩耕连发了四枪,有两枪打中洪寿玺手下的喽罗。常征跳到一个木箱后面,掀开里面的乱草,拿出一把冲锋枪,一边狂叫着一边疯了一样地扫射起来。韩耕打了个滚躲到门后面,门被打成蜂窝。他几次想冲出去都被凌厉无俦的枪火逼了回来。

常征一步步逼近。

洛云轩听到枪声再也忍不住了,对四名手下命令道:“我们上!”

明倩喊道:“洛队,你无权在我管辖范围内……洛队!……罗良你熟门熟路给洛队打前锋!火力掩护,注意别伤了人质和自己人。”

洪寿玺分到一把枪,喜不自胜,狂叫道:“小猪啰,赶快出来!洪爷指不定给你个痛快的!”

韩耕缓缓向里靠,猛然身后有风袭来。韩耕不假思索,“砰”一枪正中对方的胸口,可当他仔细一瞧,惊得不能自已──对方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而他身后则是洛云轩和几名警员。洛云轩也怔住了。

韩耕喃喃道:“我杀了警察……”

明倩在楼外听到枪声,用对讲机向伏在楼间角落的几名特工人员下达命令:“立即冲进屋去!人质是一名女高中生,其他顽匪格杀无论!”

一时间火花迸射,枪声大作。常征等人留下十几具尸体仓惶由后门撤退。由于他们所持武器火力强且先进,特工队员没能及时全部歼灭。

小唐山拖着两条残腿大声喊:“等等我,常总,常总!国举……”

韩耕伸手拉过小唐山,低声说道:“我带你回警局!”小唐山用力一拳,打在韩耕的胸口。

洛云轩想过来,但六名特工队员已冲了进来。小唐山额头“轰”地炸开一个窟窿,像火山溶岩浓浓地火热地,血从他的两眼之间流下。

韩耕愣了一下,觉得耳边忽然成了真空,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眼前没了色彩,一片黑、灰、白。

特工队员又向他举起了枪,洛云轩要拦,却被挡在外面。韩耕大声喊道:“我是自己人,我是……”

两颗子弹作为回答,射穿了他的左肩。他只觉得一阵浓烈的辣味,竭尽全力飞快地跑出去。对方再要开枪。洛云轩从后面抱住,向上一举。枪将破旧的房顶轰了个洞,瓦片伴着厚厚的土垢塌下来。韩耕又惊又怒,大声喊着:“警察!我是警察!”但脚下仍不停住,“砰”地撞开玻璃窗,从二楼跳了下来,顾不上脸上挂着血花,衣服被撕得破烂不堪,没命地向远处逃跑。似乎一旦松懈,全身的骨骼就会粉碎,像是一名真正的罪犯。若不是洛云轩阻止,他会死得不明不白。

“这就是你的卧底?”明倩泼妇般喊道,“他敢打死警察!”死者罗良的队友们全都怒目而视。

洛云轩更怒:“早就通知你们了,迟了四十分钟才到他能不出事吗?他只有二十虚岁呀!这种情况你叫一个孩子怎么应付?……他也不想这样啊,他报出自己的身份,你们却连听都不听,一连打了他好几枪!”

“我不管。金轮公司那边我会通知滨都的陈局。”明倩指着洛云轩道,“你最好尽快把这个黑警察揪回来。今天如果他不来局里自首,我们的警员就视他为罪犯,只要见到就当场击毙!”

警车伴随着刺耳的笛鸣远去,淅沥的雨落了下来,朦胧了洛云轩的眼镜。他徘徊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了个号码,却无人回应。

金天闯喷云吐雾,半晌才点点头说:“行了,我明白了。你干得好,回去休息吧。”

常征鞠躬说:“那我走了。金总,小唐山的事……”

“没事,已经死了就算了。”金天闯悠悠地吸着雪茄,“对了,你说……韩耕是警察?”

“是。他在进少管所之前就培训成卧底了。以前所有的资料都是烟州重案组伪造的。”

“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他的身份好像很秘密,不是我们大意,连警察都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当时见到现场只有一个警察帮他。我想只有他知道韩耕的真实身份,韩耕说不定就是他培养的。”

“好,看来他们并没有联系上。”金天闯摇了摇头,“这就好办了。我听说小唐山终究没白死是吗?”

“嗯,他临死前把窃听器摁在手里打到了寒耕身上,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得知他们的接头地点。”

“你下去吧,把任放叫上来。”

“叫他?”常征不明白。

金天闯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说道:“该他派上用场了。”

韩耕抖着受伤的肩膀,摇摇晃晃地闯进一座破庙。里面堆着些乱草,一个老和尚“嘟嘟”地敲着木鱼。

韩耕一屁股坐下来,用嘴撕了衣裳,把原先草草包扎的伤口重新加固了一层,老和尚看他一身血,吓了一跳,颤声问:“施主,施主……”

“我没什么可施给你的,除非你想要我施……”韩耕无力地持枪对准他,“我要在这儿住一晚,明早就走。”

老和尚点头如捣蒜:“施主请便!”

韩耕问:“你们和尚庙里有没有电话?”

老和尚凶猛地摇头:“施主你放心,老衲决不报警。”

“有没有?”韩耕怒吼道,肩膀伤口骤裂,又渗出血来。

老和尚吓懵了:“电话门口有一个。”

“给我钱!”

“我有磁卡。”老和尚把磁卡递给他。

韩耕心念一动,又举起枪:“你他妈哪来的磁卡?”

“我……我儿子念中学,我一个月打给他一回。”

“你儿子……嘿嘿,半路出家的?”韩耕一拐一拐地走出去,惨笑着,“你想半途折返,一切都太晚了……”

韩耕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另头传来声音:“是小耕吗?是不是小耕?喂!小耕,我知道是你!喂……”

韩耕沉默一阵,低声回答:“是我。”

“小耕,你现在是在打公用电话吗?”

“是,一会儿我把电话亭砸了。”韩耕冷冷地说,“你还信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是我带大的嘛。关键是现在别人不相信你。”

“我不用别人信。”

“你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烟州你的个人资料要很麻烦的程序,我一时调不过来。你不用别人信就永远背着黑帮分子的恶名!”

“你要我怎么做?”

“烟州市公安局要求你自首──你杀了警察,必须有个说法。”

韩耕冷哼一声,说:“我明白,我做的事我会负责。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没忘记自己是个警察。”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希望你亲手逮捕我。”

“好……好吧。在哪儿见面?”

“下午三点,北门桥下书亭见。你得保证只有我们俩。我绝不会逃走。”

“下午三点,北门桥书亭。”常征向金天闯汇报。

“还得继续听下去,防着他们临时再变更地点。”金天闯站起来,向宾馆大厅走去,任放正在那看书。

“哟,还不忘学习呢。”金天闯打了个哈哈坐下,“就冲你这股韧劲儿,将来一定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

“金先生,韩耕有消息了吗?”任放并不抱希望地重复这句话。

“有了。”金天闯面带兴奋之色,“我的职员刚打听到,韩耕就在北门桥一带转悠,下午就常到那儿的书亭买书。我们两点钟去那儿看看。”

“太好了!”任放高兴之余又不免忧心:“金先生,您不会怪韩耕太任性吧?”

“不会的,他也还是个孩子嘛。”金天闯别有所指地说,“经历过这次磨练,我希望他会真正成熟起来。”

出了任放的房门,金天闯随常征来到一个角落里的房间。里面很暗,窗帘紧紧地闭着,只是亮着台灯。宿润低着头,一动不动。

金天闯吩咐道:“这里都是我们的人,把她嘴里的布拿下来,解开绳子。”

手下一一照办。宿润被松绑后仍一言不发,眉目冷冰。

金天闯笑笑说:“放松点,我其实很喜欢小姑娘的。我也有个女儿,像你这么大,挺可爱的,在加拿大读书。我看见你就想起她来了。”

宿润忽然说:“是啊,加拿大一定很好。”

金天闯愣了愣,附和着说:“对。你怎么知道?”

宿润冷冷地回答:“最起码你女儿不会被人绑架。”

金天闯颇为意外地一怔,尴尬地咳了几声。黄狗喝斥道:“小丫头片子舌头挺溜的!怎么说话哪!”金天闯伸手示意道:“别吓着小姑娘。”接着对宿润说,“我知道这次的行为有些鲁莽,可我们没办法。我可是对你父亲仁至义尽了……”

宿润面无俱色地说:“你少来这一套!我不是傻子,韩耕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是坏人!专会花言巧语骗人,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一句也不会相信。你们这些流氓,肯定没有好下场!”

金天闯没料到谈话会陷入这种僵局,他明白虽然单纯却并不像任放那样傻乎乎地容易上当。既然对方已经识破,再怎么循循诱导也是徒劳了,便直截了当地说:“是,是!你刚才一句话也没有错。我们是坏人,是流氓。可你爸爸呢?他就是好人吗?”

“我爸爸不肯和你们同流合污,所以你们绑架我想威胁他!”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金天闯坐直了身子,“我和宿力在生意场上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了。哎,你知不知道我们做什么生意?”

“假冒伪劣……”宿润太天真,一时想不出什么坏词。

众人哈哈大笑。金天闯笑容微敛,叹了口气说道:“你爸爸骗了你这么些年哪……女儿都这么大了……那你爸爸自己对你说他是干什么的?”

“我爸爸他一向奉公守法,不会干坏事的!你们才骗人。”

“到了这一步,反正你是我手上的棋,我也不怕告诉你。”金天闯指着黄狗等人说,“我,还有他们,没有一个手上没沾过血。贩毒、走私汽车、钻石,贩卖军火,我什么赚钱干什么。你爸爸么,没有我这么绝,可手里头少说也有一两条人命吧。”

“你胡说!你撒谎!”宿润非常害怕这是真的,父亲的形象在女儿眼中一向是崇高伟大的,这时候却一落千丈,成了两面三刀的坏蛋。她想到这些禁不住泪如泉涌。

“你不相信怎么哭了?”金天闯加紧攻势,“你们正在念书的孩子就是容易把社会想得太美好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可告人的隐秘,卑鄙龉龊下流无耻。他们向外人展示的那一面是最不可靠的。好人和坏人,界限很难划定呀。你比方说那个韩耕吧,他在我公司当了五年差,连我也没料到他是警察!”

“我一直就知道他是好人!”宿润噙着泪说,“他和你们这些衣冠禽兽完全是两码事。”

“世界上只有傻子和坏人,你嘴里说的‘好人’……现在都改叫傻子了。”金天闯淡淡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傻子,好好跟我们合作吧。”

“我决不为虎作伥。”宿润虽胆小但是非分明。

“文诌诌听不懂,没人逼你做娼。”黄狗喝斥道,“你只要不死就行了。”

金天闯吩咐道:“给她准备几套衣服,叫宾馆做午餐。”回对宿润道,“你有空好好想想吧。”

洛云轩没有通知烟州公安局,但公安局已经派人暗中跟随他,生怕他包庇韩耕。不到两点半,洛云轩早早地来到北门桥。下面并没什么书亭,只是一个唱二胡的瞎子摆的跳蚤市场露天书摊。

洛云轩刚想掏出手机,又怕被人窃听,一时间很踌躇。这时电话却响了,里面传来韩耕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这么早来了?”

“你在哪儿?”洛云轩环顾四周,“你用的什么电话?”

韩耕冷冷地瞟了一眼被他用枪暗中威吓的路人,继续说:“刚刚借的,你准备好手铐,我这就下来。”

金天闯从一辆普通的出租车里向窗外注视,悠哉地吸着烟,常征从前排转过头来:“金总,韩耕说他这就下来,我们是不是准备动手?”

“别信他的。”金天闯说,“再等等。”

常征一愕:“什么?”

“你再仔细琢磨琢磨,他那件衣服已经给打得千疮百孔,还流了那么多血,穿着走在大街上不吓死人吗?他一定会换一件外套的,可原来安在旧外套上的窃听器竟然还有作用,这说明什么?”

“他发现了?”常征一拍脑袋,“金先生真是高!我真该死,忘了他是警察,应该受过这方面培训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孩,我这是将计就计再就计。”金天闯一扬手,将烟掷出窗外,“正如你所言,他受过培训,会反跟踪。所以叫你的人别再跟着他,我已经报警了。”

“啊?”常征大惊。

“烟州的警察一来,有好戏看了。”金天闯狞笑道。他打开车门,缓缓走到另一辆绿色双龙主[xi]里,对一身黑皮装的任放说:“你马上就能见到小耕了!等把他接回来,我再送你去学校。这么紧张干什么?没事儿,回头我给校董去个电话,没人能给你处分,跟我来吧。”

韩耕穿着高领风衣缓缓踱到洛云轩对面的车站,对着手机说道:“你朝对面看。”

洛云轩一抬头看到了正对面的韩耕,车辆川流如梭,韩耕静静地站着,仿佛站在流逝的时光里。

“你……”洛云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怎么抓你?我是说用什么方式?”

“你等着,我过来。”韩耕瞅了瞅四周,从人行道上踱过,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之所以选择偌大的街道和如此拥挤的人流作背景,正是防范金天闯指使人开车或用暗枪要他的命。

马路周围真有两辆蓝鸟在等候,另一端还有一辆大型依维柯货车。金天闯叹了口气,用手机命令道:“算了吧。这样撞能撞死一大片。”

常征焦急地问:“那我们怎么办?他已经把窃声拿下来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既然我们杀不了他,索性就让他永远堕进黑道,再也恢复不了警察的身份。”金天闯冷冷地说,“任放已经走出三分钟了估计也快到了。”他拿起手机说,“升子,车后厢里有把ssg3000,下手要准,一击致命。”

常征奇道:“那是要杀任放了?”他知道升子是在美国受过专业训练的狙击手。

金天闯扬扬眉毛说:“你自己看。”

韩耕走向洛云轩,只有十步的距离了。

洛云轩苦笑着说:“交换吧。”

韩耕低着头,无力地伸手从腰间掏出枪,抑郁的眼神里闪着阴晦的光。洛云轩也不由得为他难过,本来应该是人生最快乐的青春年华,却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度过了──即使他是警察,眼里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这种色彩。

就在韩耕掏枪的一刹那,“哧”一声轻响,仿佛时间静止了。马路上轰轰狂吼的车鸣,嘈杂的人声,店里强劲火爆的流行音乐,都掩不住这一颗子弹的呼啸。

韩耕没料自己计划如此周密,还是输了一着。这一枪意味着他的警察身份已被彻底删除。

洛云轩额头上喷出的血,顺风洒在韩耕的脸上。韩耕感到自己体腔内的器官一下子掉进了冰窟,持枪的手剧烈地颤抖。

这时不知谁喊道:“杀人了!有歹徒开枪杀人啦!”韩耕的身体旋了一周,双眼看到的尽是惶恐的神色。而在最后的一瞬间,形形色色的面孔中浮现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不过已经变形了。

任放呆呆地立在本来站满了人的人行道中央,身前身后的人们尖叫着惊恐地逃散,而他更是不知所措。

韩耕俯身在洛云轩的尸体旁,抬头对任放说“你看见什么了?”

任放痛苦地摇摇头:“你……你怎么会杀人?”

韩耕只轻轻问了一句,却倾注了他所有的希冀:“你还相信我吗?”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任放山洪般爆发起来:“我最要好的朋友,本来坦坦荡荡,有点儿小毛病可大是大非分明!你知道我一连两个周没上课到处找你吗?你知道金先生为了你每晚合不上眼,四处奔波劳碌吗?”

韩耕忽然怔住了,他这才注意到任放的黑皮衣,上面绣着的金轮公司的标识赫然入目。他不由倒退一步,手枪指向任放。

任放陡然一惊,他以为韩耕只是过失杀人,而此刻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像的──韩耕的枪口竟然对准了自己。

明倩命令道:“开始行动!”十几名特警从不同的方向直奔韩耕。而韩耕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任放的脑袋上。

任放心灰意冷,觉得已经没有和韩耕讲话的必要了。

韩耕更是不想作任何辩解,他说:“今天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人。现在你是我的人质,老实点,别动。”

“我不会和你一起去干坏事的!”任放叫道。

韩耕用手指弹弹任放皮衣上的标识:“那你想和谁一起?”他又顿了一下说,“任放你别逼我,这里是中心商业区,人质满街都是,我随便放一枪就能回应点儿血。”

“放下人质,争取宽大处理!”十几名持枪的警察步步紧逼。

韩耕淡淡地说:“别过来。”

一个白净的女警察缓缓从人群中走出,这是明倩派来的谈判专家。她微笑着说:“小兄弟,别这样冲动好吗?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仔细想想看,你这样做,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和亲戚朋友会怎么想?”

“别过来。”韩耕又说了一遍,他左手用自己的枪顶住任放的头──其实早就没了子弹,将洛云轩的枪指向女警察。

女警察仍旧强笑着又跨进一步:“你为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和亲戚朋友们考虑过吗?他们是无辜的!你知道失去家人的痛苦吗?你可以……”

“砰!”女警察一声尖叫,大腿被射穿,倒在地上凄惨地呻吟着。

“我叫你别过来么。”韩耕揶揄地说,“这些话我背得比你熟。我没有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我是孤儿,躺在那边那个死人是我的养父。我手头上的人质是我最要好的也是惟一的朋友,这下听懂了没?”

众警察都明白了,他们是在和一个已经抛弃了任何感情的野兽斗争,用诱惑的口吻已经没用了。

“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下人质?”明倩问。

韩耕摇摇头说:“跟你们讲条件?我们……你们警察说话永远不会算数。”

“只要是合理的,我们都可以考虑。”

“帮我打个的吧。”

“啊?”众人愣了一下,一个队长向明倩看看,明倩无奈地点点头。这一手使他们不能从司机和车身上做手脚,只得半路拦出租。

韩耕把任放先推进车里,对战战兢兢的司机说:“我会给你车钱,别耍花样。”他打开车窗喊道,“别在身后跟着我,我随时会杀了人质。”接着提高了声音,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从今往后,我说话算数。”

没有人知道他的意思,他再也不是警察了。

常征看完戏,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金总,实在是高!他韩耕再能闹的小猴子,也斗不过您如来佛祖!”

“接下来是我们的事儿了。”金天闯笑着说,“任放是个人才,以后他肯定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的。我们去……接他回来。”

两个钟头后,韩耕扔给司机两百元钱,用枪指了指任放:“下车!”

任放瞪了他一眼,慢慢下了车。司机以詹姆斯·邦德的开车姿势将车凶猛地开走了。韩耕向四周看看,任放忽然转身,卡住韩耕的手。瞬时夺过那把没了子弹的枪,反指韩耕。

“你们农民手劲还挺大。”韩耕冷冷说。

任放大声说:“韩耕!别再执迷不悟了,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吧!”

“你选择一下,跟我走或是继续呆在金轮公司。”

“喂!你看清楚了,现在枪是在我手里!”任放叫道。

“是啊,不过子弹是在我手里。”韩耕拿出洛云轩的枪,两把枪相距不过咫尺,“你如果继续呆在金轮公司,那么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韩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鲁迅先生在当时黑暗的环境中……算了,反正你也不爱听我说教。”

韩耕忽然欢快地笑笑说:“说教吧,最后一次。”

任放强忍住泪,说:“人家金先生根本没那么坏!金先生对你一直很好,你走了他牵肠挂肚茶饭不思。我认为他是一个好人,你说他能装能骗,可这一连周了,我一直和他呆在一起,他总会露出点儿破绽吧?可他没有!他真真切切、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韩耕上下看看,咂咂舌头,说:“完了。中国语言对我没用了。”

“你一直隐藏心事,不让别人知道。可你没必要对我也隐瞒吧?尤其是到了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他真是你的养父吗?”

“你闭嘴!”韩耕狂怒起来,叫道,“前提是你什么也不相信。我决定拒绝回答你任何问题。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任放终于落下泪来,颤抖着说:“好……好哇,我本来……和你这种……杀人不眨眼……坏……也没什么关系!嘿嘿……今天终于说清楚了,太好了……”

韩耕说:“那把枪就留给你做纪念吧,说不定哪天你会想到自杀,用得着它。”说完一招手,上了另一辆出租车。

任放在野地里狂呼乱叫起来,声音吸引了不少观众。他依然不停,又哭又喊。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辆a8停在人群外。常征对着手机说:“金先生您真料事如神哪!这小子果然在这儿。不过看样子情绪不太稳定。”

“我放了强镇剂在你们车上,下去给他打一针。”

常征领命和黄狗、红发下了车,拨开人群,说:“任放你没事儿吧?”黄狗用身体一挡,红发一针扎进任放的手臂,接着扶住他。

常征对四周的人说:“对不住了,各位老乡。他是我弟弟,打小脑子就有问题。今天没找到把我们急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在这儿耍猴呢,叨扰大家了。”

人群“哄”地散开,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常总,这小子怎么打了针还疼得掉眼泪哪?”黄狗指着任放晶莹湿润的眼角说。

韩耕抑制不住泪水,越擦越流得厉害。他五年多的黑道生涯,见识很广,也没掉过一次眼泪。他狠狠地砸着车窗。司机一惊,车停下了。

“怎么不开了?”韩耕问。

“小伙子……我是烟州的司机,上丹港干嘛去呀?”司机嘿嘿地笑。

韩耕也笑:“谁说不能?高速公路用来干嘛的?”

司机忽然抽出刀子,晃了晃:“小伙子还在上学吧?这么晚出来不怕挨宰?看你刚才那样就知道你和父母闹别扭离家出走,现在后悔了吧?把钱都拿出来!”

“这车恐怕也不是你的吧?”韩耕问。

“没错,车主叫我给杀了。”司机说,“你没听说最近烟州的特大新闻么?出租车杀人案,晚报头条!”

韩耕心中本有一股激愤,源于他的警察本能。可忽然眼前闪过罗良、小唐山、洛云轩等死者的形象,然后是任放、姜晓茹、陈雅,继而模糊淡去。他猛地感到,一股原始的邪念和复仇欲望占据了内心。

“砰!砰!砰!砰!”

司机手中的刀滑落,四肢关节被打断,血流不止。他顾不得剧痛,瑟瑟发抖说:“大……爷,我不知,您是道上的高人哪……我眼拙……我狗眼,您饶了我吧……”

“你不是杀了那个司机吗?”韩耕的枪移到他的脑门,“你迟早也得死。送送你?”

“别,别……”那人一阵惊恐,加上血流过度,晕了过去。估计等到有人发现他时,也救不活了。

韩耕忽然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感,很舒畅,很淋漓。

烟州是他的故乡,可他是作为一个潜逃者回来的,是潜逃但不是畏罪……不知为了什么。他看到车上的蓝猫,抽出一根填进嘴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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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紫滢
☆ 编辑点评 ☆
紫滢点评:

待系统完善,可以对此类长篇小说设一专栏。
不适合章节推荐,请见谅。

文章评论共[1]个
紫藤花-评论

如果说这是作者十六岁时的作品,那么我想作者将会是个非常出色的小说家。你真的很有天份。谢谢作者对烟雨的支持。at:2004年10月27日 中午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