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世家

作者：赵广为　

为什么要叫民工世家呢？因为家里祖孙三代都是民工，就这样终于一个地道的民工世家形成了。也许还要继续发扬光大，从而形成一个有着优良传统的民工世家。

很多人写到农民的时候，我认为写得不够深刻，亦不够贴近他们的生活。人们已经习惯了书本上农民的样子，朴实、善良。作家们也愿意这样讴歌他们。从而把一个活生生的农民捆得规规矩矩的。如同绑在十字架上的耶殊，失去了教化世人的自由。

如果是一个学者，那么我们应该关注他的思想。假如是一个农民，那我们就应该关注他的生活。当然，这不是一成不变的金科玉律。所有的一切都将融入历史的长河，从而谁是谁非便只能由后人评说了。

这些也都是老生常谈，和我要给大家讲述的事情毫不相关。现在，我们还是来认识认识这个民工世家吧。

地点是在我国的东北，有一个名字叫“榆树沟”的偏远山村。为了尊重读者，亦为了尊重事实。笔者不得不做一番更正，以免又让耶稣失去了自由。在东北的农村，一个村子要有好几个屯子组成的。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一个叫榆树沟的屯子，而这个村子的名字则叫做“韭菜沟”。一听到这些名字我们就会猜得出村子的四周都是山了，村子坐落在山脚下的低地上。

民工世家就在这个屯子里住，祖孙三代住在一座大瓦房里。民工世家里最大的民工叫做李贵，今年已经73岁了，最小的民工只有19岁，是他的孙子，名字叫做李光辉。主力军则是李老汉的儿子，一个40几岁的壮汉子。名字不详，家里人都叫他大黑。这就是这个民工世家的全部阵容了。老中青搭配合理，符合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李贵大爷是民工世家的领导班子成员，决定着去什么地方打工。而且由于从事多年外出打工的活计，对于打工的消息很是灵通。

作为农民他们是朴实的。为了幸福，他们在农闲的时候做了民工。之所以说他们朴实，因为即便他们对钱财或者说是对幸福充满了欲望，他们却没有做过越轨的行为，没有触犯过任何法律。但他们希望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加美好，因此加入了民工的队伍。一群凭着汗水去改造生活的人，一群快乐而痛苦的穷光蛋。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李贵大爷在外边打工终于领回了报酬。代价是搬了一个半月的石头，领到了一个月的钱，要钱要了五六趟，和自己的老伴吵了三四回。当付出了这些努力之后，李老汉终于如愿已偿了。回来的时候，在村东的小卖点买了两瓶白酒和一盒鱼罐头。也许是打算犒劳一下自己，或者是犒劳犒劳整天为了工钱而唠叨不休的老伴吧。

李老汉推开了自家的院门，自己的老伴和儿媳妇正在厨房里干活。看到李大爷回来了，儿媳妇忙从屋子里迎了出来，随后老伴也跟了出来。

李贵大爷问：“大黑没有回来吗？”

“没有，一早就出去了。”儿媳妇回答。

李大爷走进了里屋，自己的老伴和儿媳妇都跟了进来。他把酒和罐头放到地桌上。桌子上碟碟碗碗的放着些菜，还有一个小酒杯，是李大爷专用的。

于是，李贵大爷不慌不忙的将买回的白酒打开，倒了一小杯。然后端起来就唑了一口，原本还想板着脸皮，可是喜悦的心情实在是让我们的李老汉有些按耐不住，一下子被这杯酒冲开了。脸上喜滋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然后从自己的内衣兜里掏出来一打百元一张的钞票摔到了桌子上。同时，脸上露出一幅得意的神情。然后又倒上了一杯酒喝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李大娘赶忙拿了起来，数了数说：“二千五啊”

李大爷得意的回答说：“是啊。连上次欠的都给了。”

“嗯，我就说嘛。”李大娘一边点着钱一边说：“小五子儿找的活就是准成儿。”　

李大娘点完了钱，然后对儿媳妇小建说：“你去把猪喂了吧。”

小建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随后李大娘把炕上的炕柜打开，从柜子的最深处捧出一个盒子，然后她把钱放到了盒子里。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大黑骑着一辆摩托车从大门外开了进来。在外边和自己的媳妇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进了屋子，随后小建喂完猪也跟了进来。

大黑进屋就一屁股就坐到了炕上，低着头，黝黑的脸上有些红晕。看起来像是刚刚吵过一架似的。每个人发泄愤怒的形式会不同，但农民发泄愤怒的时候总是更加理直气壮。

李大爷问：“怎么了，钱没下来啊？”

“嗯。这回连人都没有见到。”

这时李大爷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眼睛也瞪了起来。他把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摔到了桌子上，然后提高了嗓门喊：“我说这活就不准成儿。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两个月算是白干了。”

大黑坐在炕沿上说：“这是老舅给介绍的活，我想能行。老舅坑谁还能坑到自家人的头上。”

“你听你老舅的。”李大爷说：“他不知道欠别人多少钱，你能信他的话。”

说着，李大爷又指着老伴说：“你那个好弟弟，竟干这事。以后别让他登咱家的门，以后你也少和他打连连（联系）。”

这个老舅是李大娘的亲弟弟，听了李大爷这么说，李大娘也急了。说道：“这个钱我给你要去，我就不相信他不给。不行明天咱们上他家去要去，不给，咱们就在他那住了。”

李大爷说：“对，你两一起去。不给就住在那。”

说完，李大爷喝了一口白酒。这时大黑也从炕上站了起来，坐到了桌子前，拿起一双筷子，媳妇小建赶忙从地柜上拿了一个杯子。

家里的饭食十分简单，但一天三餐都要有酒。从前我认为酒是席间助兴的尤物，但在民工世家里却是消除疲劳的灵丹妙药。这里没有茅台和五粮液，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到过，更不要说是喝了。到是耳朵有些福气听说过，脑子则沾了耳朵的光想象过。至于这些好酒到底啥时候能喝上，他们则想都没有想过。也许只有他们上了天堂才会品尝到这样的佳酿吧，但也不知道上帝对他们会是个什么态度呢。他们喝的是最劣质的白酒，无论什么样的东西，只要贴着白酒的标签他们就会买，这样也就谈不上什么口感了。但有一个规矩是不变的，那就是必须要便宜。否则他们是不会轻易地浪费自己的血汗钱。吃的米是说得过去的，吃的菜却很单调。我们吃菜已经要吃绿色食品了，而他们吃的更是。我们吃的绿色食品也许更多指的是品质，而他们吃的绿色食品更多的指的是颜色。其实鸡鸭是不缺的，满院子跑得都是。自从城里人让“笨鸡、笨鸭、笨鸡蛋”值了钱以后，他们就不在吃了。什么时候人是苯的好，我想那时他们才会有了指望。

爷俩个自己喝着自己杯里的酒，大黑的这个消息抵消了家里刚才喜悦的气氛。屋子里显得很沉闷，只有外边的鸟叫显得格外提神。

一会儿外边又响起了一阵更加猛烈的狗叫声。李大爷和大黑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从狗的叫声中他们知道这回是来生人了。站在屋子门口的小建首先走了出去，然后李大爷、大娘和大黑也跟了出来。原来民工世家的小主人终于登场了。他是家里的独苗，全家人都很疼爱他。可生在民工世家的孩子即便受到了全家的疼爱，又能期望会有什么更好的待遇呢。他不会得到很好的教育，但我肯定这绝对不是孩子的错。从前我认为是家长的错，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但是现在我认为他们也不应该付主要的责任了。但现在农民的观念开始转变了，开始意识到这样辛苦的劳动似乎不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读书和知识才可以做到这点。因此他们把孩子上学看得很重要，可我们的小民工却没有赶上这个潮流。

光辉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这次他带回了自己的对象，也是一个朴实的农村女孩。女孩的名字叫做吕湘子，家就住在隔壁的村子。这是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啊。没有谁会想到是出自一个农民的头脑，其实这个名字是他爸爸听八仙过海的故事时得到的启发，可是女孩的弟弟的名字就不怎么样了，父亲把他叫做“吕和金”。这些是后来从光辉的嘴里知道的。

女孩的到来让作为爷爷的李老汉欣喜不已。赶忙招呼他们进屋，农村的女孩总是比城市的姑娘大方多了。看身体也是一个干活的好手。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又好了起来，连沉闷的大黑都变得开朗起来了。农村有个讲究，对象登门是要吃一顿饭的。李大娘和儿媳小建在厨房又忙了起来，一会儿，湘子也加入了这个阵营，结果光辉也只得陪着她在厨房。这顿饭的标准是很高的，不但有腌制的鸭蛋，下蛋的母鸡。小建还到小卖点割了一斤猪肉，李大爷买的鱼罐头也派上了大用场。大黑在外边杀了一只鸡，自己的老伴在抱柴点火。儿媳妇小建主灶，孙子和对象在摘菜。看到这副热闹的劳动场面，李贵老汉的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一顿丰盛的晚饭后，光辉送自己的女朋友回家去了。李老汉倒在了炕上，大黑坐在炕沿上抽烟。一会儿李老汉坐了起来，对着大黑说：“你明天和你妈去要钱去。眼看着光辉也长大了，结婚还得花不少钱呢。”大黑答应了一声，继续抽烟。

第二天一大早，李大娘和大黑便出了门。老舅家就在隔壁的村子住，大黑骑着摩托车带着李大娘。结果这个老舅亦是被人家骗了个惨，家门口堵了一帮子要钱的人。家里的东西都被要钱的人拿走了，没有抢到东西的人则把花盆、玻璃什么的胡乱的砸了一通。老舅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媳妇带着孩子早就跑回了娘家。看到这幅光景，大黑也只能是吃了个哑巴亏，打掉的门牙往肚子里咽了。

李大娘和大黑回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大黑还要返回去把老舅接家来。

农民就这样，为了钱可以斤斤计较，但却从不匮乏心底的热情。

农忙的时候他们就会守在家里料理农活，农闲的时候男人们就会出去打工。家里的女人就在忙家务和地头上的农活。

他们的共同点就是身体结实，皮肤泛黑，心地都很善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搭建起了我们城市的高楼大厦，这也算是个奇迹了。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没有摆脱贫困，贫苦的日子让人看了咋舌。在他们的眼神里你不会看到更多的欲念，因为那些欲念已经被辛苦的工作吞噬了。疲惫净化了他们的身心，除了身上酸溜溜的汗味，再就是睡觉后雷霆般的鼾声。

整个村子里还有很多从事民工的农民，国家的政策，或是有益于他们的法规，离他们简直是太遥远了，距离遥远的甚至可以用光年计算。但即便是有，又会有什么用处，他们知识浅薄，根本无法运用法律来保护自己，他们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除了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外，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弱势群体。我们拥有一幅强壮的身体，我们这叫做健美。而他们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就是为了勤苦的劳动。

他们经常会给人家干活却拿不到报酬，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终于人们开始觉悟了，领钱快的他们就愿意去，否则是不会去的。但这样也不见得万无一失，曾经就有一个村里人，帮着一个老板找民工。结果被别人骗了，出去做工的人一分钱也没有得到，而这个人也无法在村里呆下去了，他的家人也受了连累。从此他在村子里失去的信誉，生活的很压抑。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高空作业相对给的钱多些，但危险系数很大。村里已经有五个人因此变成了残废，给自己和家人留下了终生的痛苦。因此民工们不会轻易的去做这些危险的工作。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因为还是有些穷到极点的人会铤而走险，再说找不到民工的老板们还会再加些酬劳做为酬谢。在我看来，与其说是加倍的酬劳还不如说是一种诱惑。当然不会很多，五块或者十块。对于老板来说这些小钱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民工来讲这点钱完全值得自己去冒一回险，毕竟是富贵险中求嘛。

民工的生活很穷苦，一分钱也不会乱花。穿得也很简单，也许一年也买不了一件新衣服。一块钱甚至可以吃一顿饭，甚至两百块钱就可以过上一年。在我们眼里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奢侈的盖茨啊，你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家产。同生在一个世界的芸芸众生，竟有如此天壤之别的差距。可这种穷苦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却已经习以为然。他们没有五彩缤纷的生活，更不要说什么生活质量和人生追求。女人眼里只有庄稼还有鸡、鸭、鹅。男人眼里就是睡觉、白酒和干活。但他们也拥有自己的乐趣，他们都迷恋上了赌博。其实骨子里就是对钱财的渴望，赌博成了这种欲望最低级、最真实的独白。

民工们都是躬着身子的，甚至民工世家里最小的民工也不例外。也许是因为工作十分劳累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生活的艰辛让他们的躯体过早的老化，也许是出自心底那份隐隐做痛的自卑，一颗心竟然坠弯了脊背。因为民工们抬起头就会看到城里人的白眼儿，索性把头低下感受一下大地母亲对自己的关怀。久而久之，自卑谦让了脑袋，脑袋坠弯了脊背。也就造就出了民工们的一个外型的显著特征。　

今年，民工世家里最小的民工终于有了自己的意中人，相信他们很快就会结婚，父亲和爷爷将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也许还得欠下一大笔外债。而以后等待这对新人的又会是怎样的生活呢，会不会又生出一个小民工来继承民工世家的香火呢？如此，一辈人压着一辈人，永远成为不了自己命运的主宰。总而言之，我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民工，就目前来看他们的生活没有一点起色，依然是天底下最穷苦的人。既没有多余的钱来保证下一代人的发展，也没有钱让自己摆脱眼前的贫困。除了做民工，他们还能做什么呢？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我们拉开距离的呢？而这个距离是由于他们走的太慢还是由于我们走的太快呢，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我们城市人坐的是汽车，他们坐的是马车。也许我们走的是笔直的大道，而他们走得是崎岖泥泞的山路吧。我从不敢鄙视他们，因为我没有栽种过一粒粮食。我不敢鄙视他们，没有他们我会饿死。是谁建造了繁华的大都市，难道他们不是最可爱的人吗？画家手中的画笔和民工手里铁锹同样精彩，蒙娜丽沙的玉手和民工布满老茧的双手同样生动。不要鄙视民工，我们和他们没有质的区别。只是我们彼此的境遇不同，才造就了这个缤纷多彩的社会。而人心却没有境遇之分，但却有质的优劣。

拜托，老板们别再拖欠他们的钱了，民工们挣点钱真的不容易。

这一年，平坦的公路修到了榆树沟，刚好在李老汉家的门前经过。俊朗的太阳从山的那边升了起来，映照在懒洋洋的榆树沟上。又是新的一年，又有一个新的开始，年轻的榆树沟孕育着一片新的希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