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不能啊……你们,你们不能这么绝情!天底下谁会这么狠心把个病人丢掉,他可是你们的女婿,还是个大活人哪!”
“乖女儿,妈也不愿意。可我和你爸是为你好啊!你知道他得的是绝症,血癌!说是能治好,那要花多少钱哪?”
“啥都别说了!听我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今晚走,山路上把他扔了,等咱们到了新疆再给他姑打个电话。闺女!到时你打这个电话,哭着喊着就说他不言语离家出走了,找不着影子了。”
“不呀!爸爸,铁犁他是个好人,不是得的绝症,他是小铁蛋儿病死后伤心的,一年多来,每夜都哭,一个大男人盖起被子呜呜地哭到半夜。他是心疼的,他是个孤儿,打小跟姑姑长大,小铁蛋儿是他家门和咱们家一门,两家的唯一希望,小铁蛋儿可以说是他过去和将来的全部、一切,小铁蛋儿死了,他的心伤透了、碎了、痛了、死了……”
“可他现在是个累赘!我不能把我这十几年背井离乡、风餐露宿,吃尽苦、受饱气挣来的几十万元钱全赔在他身上。你是我女儿,我要顾着你,我还要顾着这个家。我和你妈老了,走不动了,怎么办?指望谁?指望着他一个病汉子吗?”
“爸——这钱也有他和我,我们俩挣的,他这几年也没少吃苦受累为这个家打拼挣钱,他对我好,对你和妈能不好吗?我死也不愿离开他……”
“你……好啊!女儿也反了。我挣钱还不如只管自己的肚子呢!真气死我了。”
“快别犟了,晓宛,看把你爸气成啥样了。无论我们怎么做,还不都是为你好吗?”
“我不要你们为我好!要真为我好,就该给铁犁治好病,咱们四口人好好过日子,我相信铁犁他病好后一定会挣大钱来孝敬你们的。他是个大好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不要他的!呜呜呜……你们现在不想要他了,干嘛当初要救他?还同意了我们俩的婚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另一房间里的铁犁醒来了,妻子的最后一番话,他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至于前面岳父岳母——他一直都叫爸妈——他们说些什么,已无关紧要。他铁犁铭刻在心的只有妻子晓宛说的两句:我相信铁犁他病好后一定会挣大钱来孝敬你们的。他是个大好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不要他的!
“足矣——!”灰暗的瘦脸上,铁犁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快两年了,儿子病死后,自己就躺在床上的时间多,下地走动的时间少。二十七岁,原本颀长、健壮的身体逐渐成了干壳儿的向日葵杆,七分像了鬼。
铁犁头脑里又映出那久已定格的一幕:十二年前,自己不愿上学,骗了姑姑离开家跟着一个同学的叔叔到远方挣钱,钱没挣着,病倒在小租房里。无亲无友无分文钱,被赶到大路边昏扑在地。是好心的一家三口开车路过救下了他,从此,他不怕苦不怕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夫妻两个看着小伙子慢慢长大,越来越能干,也越来越喜欢。最后把一向兄妹相称的他和晓宛撮合在一起,兄妹情变成夫妻爱,其乐融融。一年后,儿子小铁蛋儿的出世又给这个家带来了莫大的喜乐和幸福,个个人踌躇满志、激情满怀,那将来必是康庄大道、锦绣前程……想到这里,病汉子脸上挂着笑又睡着了。
吃晚饭时,晓宛不吃,也不给丈夫送饭吃。
老夫妇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犯了一阵子难。“鬼丫头不肯吃饭,也不给病汉子吃,药起不了作用,咋办?”
“谁让你个死老头一口说出今晚要扔了病汉子?咱闺女又不傻,还不提防你下药!”
“就是……这咋办?首先不能让闺女出去买东西。”
“不会吧!她没有钱,一点钱也没有。”
“那……就在茶水里再下药?”
“不行!咱们这里的茶水,闺女肯定不会再喝的。”
“啧啧……咋办?咋办?哎,她们房里还有没有纯净水、方便面之类的东西?”
“哦,没有了……今早咱闺女还向我要呢!对了,老头子,你去把睡药化成水换掉几瓶纯净水,再放好,我估计咱闺女要不多久就得来偷拿吃的喝的,那时候就……”
“嘿!行唻……”
夜深了,很黑,但很不安静。除天籁之声外,人为声响嘈杂极了。加上那闪烁的霓虹灯像变脸用的魔鬼脸谱,现代化城市的夜就是一女妖的脸。
乖乖女晓宛看着自己从爸妈房间偷拿来的矿泉水,又看看丈夫,愤恨又无奈地合上了眼……
车行驶在离开湖北去新疆的路上。
夜更深了。大概是因为夜黑得太黑了,月牙儿才看不下去,偷着出来送给大地一点光亮。也正是借着这点光亮,车停在了山路旁,往外一米就是路栏杆,再往外半米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坡还不太陡。这时,有两个人从车上搬下一个用布袋裹着的人,先放在路边,其中一人把两瓶水和几袋方便面一古脑儿地塞进布袋里。停一停,便把那人推到栏杆外,再一推……
十年后,新疆一个县城里,晓宛正有气无力地帮着妈妈卖羊肉。此时的晓宛很瘦,当年“见人无语横秋波”的她,眼也不清澈了,脸也不粉嘟嘟的了,走路也不带劲头儿了,更不爱说话了。
“晓宛!你妈呢?”
晓宛只是卡通人物似的,机械地抬头看看,然后扭转头、眨眨眼往后瞧瞧。
“唉……这闺女!你告诉你妈,那宗100万元的羊肉生意我敲定了,人家10万元的定金都给了。我这就去联系养羊大户,大开杀戒准备供货。”
晓宛还是机械地点点头。
妈妈回来后知道了情况,便心疼女儿地说:“做了这担生意你爸说带你再去北京看看病去……”
“不用看,我没病!心痛情殇,啥药也治不好!”
“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十年了,人早没了……”
“不!他没有死,一定还活着。我恨……呀!”
“你就犟着这一点上……十年了,你不嫁,他也没个影?”
“我也就信这一点,不然,我也就没有了这口气。”
“好了,晓宛,咱不说这个了。我给你讲,这个买咱羊肉的大老板呀,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拿出个名片,偶尔亮亮相还戴副墨镜,什么事都是他的那个小什么……经济人出面来办。我跟你说,他名字也有意思,金牛,金牛!你听听,该多有钱啊!”
“那还没金大象有钱呢!……哼!金牛,金……牛,啊?”晓宛的呆滞目光突然就有了神,只是一闪。
“怎么了?你?晓……宛!”
“没,没事儿!我就觉得这名字好玩……”
“好什么玩儿,标志着人家有钱。”
“那还代表着他想钱呢!……哎妈!那人有多大年龄?”
“啥哎妈,妈矮吗?……多大?听你爸爸说,他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打了两个照面,大约有三四十岁吧!”
“嗨!到底三十多还是四十多?”
“呵呵!你问这干嘛?也就三十多吧,有钱人不见老,谁知道呢?”
晓宛停下手里的活陷入了痴迷的沉思。她在想那个雪夜,小夫妻俩没事做,拿他们的姓名用字拆着玩儿,四个字拆开再组合,看有多少个有意义的词语或能用作姓名的词出现,这其中不就有“晓利”、“牛晓”、“牛利”、“金牛”吗?能会这么巧合?铁犁这种情况下,如果活了下来改名“金牛”是有道理的。因钱而死,为钱而活,活了也只有一半,少了自己的另一半,铁犁,去一半“利”都“失”去,不就是“金牛”吗?
半个月过去了,晓宛在这半个月里被煎熬在另一种痛苦中。想要见见那个金牛,但实属不可能,又挥洒不去自己对“金牛”两字的分析,坚信着金牛就是铁犁重生。
爸爸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晓宛还是没有动。“晓宛!好闺女,这一下爸爸能赚十几万,给你治病去,给你治病去,一定去北京,你不高兴吗?”
“我——没——病!”
“宛她爸!货都交齐了?钱到账了吗?”
“一切都妥了!剩下的咱那几万块一会儿金大老板亲自给送家来。”
“送家来?……还没给哪?”
“你看你急慌慌的干嘛!人家大钱都付清了,还来昧你的小钱不成?我寻思着,这大老板是给咱套个近乎,下次好再交易!赚大钱的人就是精啊!”
“哦……”
“哎,爸!那叫金牛的老板来不?”
“嗯!你咋知道?就他来呀……”
女儿此时的惊喜给老夫妇俩无限的惊异!
金老板来了,还是他和小经济人两个人,却一人开一辆崭新的轿车。没等晓宛一家走出小店门,金大老板却双膝朝他们跪了下去,右手慢慢摘下大墨镜,双目垂泪、语声哽噎。
“金……金老板,这……您这是……”都惊呆了,只有跪着的人不呆,都糊涂了,但有跪着的人和像一阵风正卷向他的晓宛不糊涂。
“爸!妈!晓宛!我是铁犁,我回来了,我想咱这个家呀……”
“啊——铁犁,铁犁,真的是你,老天……”
老夫妇搔头揪襟、手足无措。“犁子啊……不,金牛老板……不不,铁犁哪,你爸和妈我们糊涂啊……你……能原谅我们吗?”
“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往前看、往前走。”
晓宛搂着铁犁的脖子如同怀抱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问:“铁犁,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铁犁笑笑,摸着上半部分伤痕累累的脸说:“唉……过去了不提也罢!你想知道的话,就知道一点就行了:我在山里生活了一年,逮住什么吃什么,毒蛇、癞蛤蟆、小刺猬,野菜野果,先吃生的后吃熟的,喝泉水、洗泉水,病好了,人活了;出山时在一个山洞里捡到了一包烂钱,到银行兑换了不到一半吧,二十多万,用来当本钱学做生意,生意火了,发财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一言难尽哪……”
“一言难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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