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张劲传说张贤春

发表于-2011年11月14日 下午5:02评论-4条

第一次萌动想写写张劲,缘于某年某月某天。

那天,在未来黔东北区域性中心城市的小街,迎面走来戴着油菜籽官帽的张瑜妹子,驻足交谈甚多,大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记住了有关表扬自己这句:“在全县,乡镇书记中张劲最务实,机关局长主任中,你张贤春最务实。”听毕,当即就有喝茅台酒喝高了般的感觉,马上就想码两颗字,借机抬高自己。

可是,接下来越想越不对劲。

张瑜妹子所说的张劲,在我印象中,身材如果再高10厘米以上,才称得上魁梧;国字型的脸上,眉浓,眼大,鼻高,嘴阔,耳圆,搭配也还算适中,可惜有些黑不溜秋的皮肤影响了帅气;头发有些零乱而无光泽,常配一件颜色不鲜的中山装,越显得老气横秋;即便近些年开始穿西装,也让人一眼就联想到“乡巴佬”进城。当然,更为重要的,身性懒惰总怕辛苦的我,不想爬山涉水走村入寨去采访他那些需要多方考证的“先进事迹”,何况他与我非亲非故非老乡。至于说是家门(同姓),在本县实不为奇,民间就有“满天张,遍地杨,旮旯角角都姓王”之说,这在张劲所在之地,更显突出,你赶场天一路随便问下来,大概有六七成姓张,如果加上与张姓有关的亲戚,比例会再加一两成。

再一想,张瑜妹子说我二人是“务实”还是“误失”?忘记细问,后者让人想起“失误”。因想不起人生有什么“失”之处,“误”之事,想来她的本意不是后者。可是,就算是前者,这年头,“务实”二字,怎么就有骂人之嫌呢?就像本地方言中的“老师傅”,以及网络上的“大尸”、“砖家”、“叫售”一般。

后来细想,张瑜妹子的话纯属鼓励,就如一家仨兄妹,大哥说,我家弟弟最帅气,我家妹妹最漂亮;弟弟说,我家哥哥最聪明,我家妹妹最贤惠;妹妹说,我家大哥最能干,我家二哥最勤快。让人联想到马季的相声“绕着吹”,林彪的口号“最最最”;还有,面对介绍认识陌生人时即向对方说的“如雷贯耳”、“久仰久仰”、“幸会幸会”,过后即问身边人,这人是干什么的?

哈哈,不写也罢。

第二次想写张劲,是在辛卯年秋。

当时,本人自告奋勇参加“干部下基层帮群众”活动,以便在包村干部和村干部的夹缝中,享受工作的清闲和山野的幽静。

盛夏初秋,似火骄阳历经两月有余而不衰,不管是用“毒”,还是用“恶”,对其指责都不为过。村人看着“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尽管“老少心内如汤煮”,也只能“愁对电扇把头摇”。三五人坐在堂屋或树荫下,从三皇五帝吹到如今,从美英首脑谈到村组干部,从国家大事扯到邻里长短。一中年轻妇女谈及姑母受尽不孝媳妇折磨,甚是叹息,其父老了无力去教训不孝甥媳,听其姑母哭诉而无奈,看着姑母身上被掐拧出的青紫而掉泪。最近一次,姑母被媳妇打得爬行到公路边,幸而有傻瓜村人为其支付医药费。

一人怒骂:“这个婆娘要是碰到张劲,她就撞兔了!”兔是什么?一问,是方言,因与其鬼字相近而被村人引用。

怎么个撞鬼法?那人接着举例——

10年前,一夫妻认为多子可以多福,就躲躲藏藏生下了一串子女,负担加罚款,生活艰辛自不必说,新居未建也在情理之中,为每个儿子提供一套住房结婚,也就成了镜中之花。一儿当兵回来,想起那些能力不如自己的战友,口袋里的钱比自己多,住房比自己宽,当然,接的媳妇嫁妆也比自己的媳妇丰厚,人还比自己的媳妇漂亮。这些也还罢了,连田土也分得少得可怜,致使自己有力无使处。他也想过,父母为什么不实行计划生育呢?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一念头,因为那样,不管是“只生一个好”,还是“夫妻双方是少数民族的可以生育第二胎”,他都不可能来到这世上。儿子经过深思熟虑认为,造成他生活质量低下的主要原因,归根结底是父母无能,当然,也就怎么看父母都有些不顺眼。分家之后,儿子抢占房前院坝,翻犁用来自己种庄稼,稍有不如意就骂人。一天,居住在厦子里的父母喂养的羊子,挣脱绳索,很是兴奋地跑到院坝土中吃蔬菜,它不认为这样会惹祸,只是觉得味道美极了,唯一的遗憾是不一会就被主人赶回圈里了。

儿子回家发现后,站在院内乱骂“花鸡公”,这是我们本地方言,就是不指名道姓地乱骂,其中一句,他称羊子主人是“养他妈的老公”。母亲听到后走出房间进行说明,儿子骂声依然不断。其母问儿子是“什么养的”,儿子恼羞成怒了,跑过去,将母亲扯过来,打了几拳,再轻轻一摔,摔在地上,然后,将抓住自己裤腿的母亲,几脚就踢开了,之后,骂骂咧咧扬长而去。满身污泥的母亲,觉得追上去再耍横,肯定还要吃亏,就哭着来到5公里处的镇政府,对着时任镇长的张劲,哭诉儿子的不孝,像大热天干农活一样,卷起衣衫,让众人看其满身的青疤紫痕。张劲说:“老人家,你老了不要怕羞,我喊人来给你照相,你脱了上衣面靠墙壁站着,照了贴上街。”次日下午,集市街头和所在村中路口,贴了10多张照片,照片下写有:某某母亲被不孝之子某某打伤。次日,儿子跑到镇里找到张劲,跪着要求:“请把照片取下来,收回,保证从今往后永远作个孝顺儿子。”张劲说:“这个可以,照片钱你得出。还有,经核实,你已将你母亲打伤,派出所将拘留你半个月……”。那人拘留回来不两日,打糍粑拿到镇长办公室赔礼道歉致谢。还说,父母养他们几兄妹长大不容易,那样对待母亲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张劲说,能这样想,就是人了。

有人接着摆张劲的龙门阵。

去年,有位70多岁的老头多次找到张劲,要求吃低保,理由是儿子们如何如何不孝,无人照管,生活艰难。张劲当然清楚,老头4个儿子,有吃国家饭的,有干村领导的,家庭生活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张劲给老头解释一通后说:“你都吃上低保了,我这书记就当不成了。”老头不听。最后一次,张劲听后很气愤地对老头说:“啊,他们敢不孝?你前面去,我后面马上带人去你家,把你儿子捆到镇里来问问,他们依据哪条法规和道德不该孝敬你?”老头急忙摇手:“张书记,张书记,那样要不得,你们不要去了。”张劲答:“那你心痛你儿子就算了,过两天我去问问他们为哪样不孝。”

“没有油吃听榨响,那老头当然害怕了。”那人继续讲述张劲的传说。

某家壮年儿子在外“杀广”(打工),由父母负责两个孙子读书和吃穿医用,其间汇过300元钱回家。4年前打工多年的儿子回家时,问父母汇回的300元钱哪里去了,必须立即归还。母亲说,都用于孩子们身上了,分文未剩,还贴补了不少。儿子说,属于他的田土父母在耕种,免收的租金完全够小孩所需。父母没有钱还,儿子就到圈中牵牛卖。牛卖后用什么来犁田铧土?母亲坚决不同意,前去阻拦,抓住牛索索不放,当然也愤而骂儿子“杂种、私儿”。儿子一掌打在母亲脸上,那鼻血就喷出来了;母亲耍横,抓着儿子哭骂,儿子再一拳,打在母亲下颌,母亲的门牙就随着口中鲜血吐了出来,掉在地上。母亲滚进院坝呼天叫地,儿子拍拍手,叉着腰,径直向本人的新房子走去了。此时,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其父将妻子拖进屋后,冒雨来到镇书记办公室,请求张劲前去断家务,哭丧着脸说,如果不去,为这300块钱要闹出人命。

张劲带着社综、司法、派出所干警和包村干部来到这家,将儿子媳妇喊到他父母堂屋,儿子媳妇坐在香盒前,香盒上中间写有一行大字:天地国亲师位。两边有一副对联,左边为“往来不忘祖宗德”,右边是“进出常念父母恩”。父母坐在大门两旁,母亲的衣服换了,肿胀的左脸,与右边很不对称。乡村干部坐在堂屋中间两边,门外,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想看热闹,又怕雨淋,有的就戴着斗笠,有的就打着雨伞。

讲理开始。儿子诉说自己吃亏大半截不对头,最终一句话:父母应该也必须归还300元“血汗钱”。他还嘟哝,清官难断家务事,镇里不该搅和他们的家庭纠纷。母亲边说边算细帐,眼泪双流。儿子见状就鄙夷地说:“你少流几颗干子子。”母亲不听,继续说,说到伤心处,忘了用衣襟去擦,泪水就随着脸上的皱纹乱窜。儿子瞪眼骂道:“你少流点尿!”坐在条凳上的张劲听罢,条件反射般地弹跳起来,跑过去,左右开弓打了儿子两耳光,接着指着儿子的脸骂:“当初你爹妈眼睛瞎了,生下地就该把你两脚踩死,摔在消坑(天坑)头。”骂完就喊干警将其铐起来,送到派出所。

儿子媳妇被扭上车时,寨中围观的300多男女中的老人大声说“打得好”,还说“这些事如果政府不管,我们这些老了就没人管了,还要挨家伙(被打),打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夫妻二人来到派出所,跪下在地上求饶,连声承认错误,满口答应按张劲的要求,请医生到家为母亲看病、输液,并要儿子媳妇服侍好。年终,儿子杀肥猪,将父母和张劲等人一起喊到他家吃了刨汤肉。

……同类事项太多,略。

直到去年3月,张劲还在使用这些土办法。有81岁老人所生3男,均已成家立业。次子种了父母的地,该称给二老的粮食不称,其原因,家中为媳妇作主,媳妇认为自己的哥哥在法庭工作,不称也没有人找得起她。张劲率司法所干警前往,在其院坝召集本寨40多村民开会,拿出分家合同念给众人听,众人赞同张劲的看法,认为子媳这样做不能称为孝敬。他最后问夫妻二人,是他到屋里撮谷子,还是夫妻二人交出来,不管是哪种方式,都要立即进行。他声明,如果是他去撮,就不用秆称了,估计够数就行;称完后,还要将夫妻二人拉到镇里进学习班,学习如何尽孝,直到学懂为止。夫妻二人知道张劲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人,他去撮,只会多不会少,而且还不知多到什么地方去,那样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是自己去称公正些。称这175斤谷子,用不了多少时间;扛进父母房中,也花不了多少力气。

去年秋,张劲还突发奇想,制作“不孝之子名册”,发到各村各组要求登记,不知是怕得罪人还是确实没有,抑或怕进“学习班”,各村上报都为“0”。

显然,张劲这些以蛮制蛮的做法,不文明,不合法规,尽管他这些做法是土家人的土办法,具有一首歌中所唱的“惩恶扬善心如佛”的实效,但像我这种知法守法又怕依法成本高的人,是不屑将这些事迹变成新闻的。

第三次想写张劲,是从村人所说他有一股匪气一股霸气中,听出了官方评价领导干部勇于担当敢于担当的一面。

27年前,虚岁20的张劲,初中毕业。感觉有些蹊跷,作为独子的他,怎么该大学毕业的年龄才初中毕业?是父母送其上学太迟,还是脑筋太笨复读太多?

都不是,是他的命运太差。

张劲小学毕业,因家庭成分为地主,未被录取就读初中。后经多方托找熟人,校长冒险将他收进设于小乡所在地的初级中学。或许是耽误太多,抑或是学校教学质量有些不高,三年初中毕业,未能考入高中。后经复读,中考被高中录取,每学期只需学费17元。可是父母拿不出,只得回家务农。

张劲父母的无能令人难以置信?喜欢窥视他人秘密的我,打听得知,张劲父母一生所生7个子女,这些子女一来到世间,出奇地一致对内,都将父母口袋中的钱掏空交给医生,一贫如洗的家庭就接连雪上加霜,负债累累。更让张劲父母伤心的是,只有体弱多病排行老二的张劲一人长大,其余6个都成了“讨债鬼”,有的三四岁去世,有的五六岁夭折,最长的老七,来到世间刚好8年,正是张劲欲上高中之时。为了帮助给弟妹找医药费,贴补家庭生活用费,张劲小学毕业即开始勤工俭学,栽竹子,编背篼,做簸箕,打箩筐,织晒席……那时,谁也不敢想象,20年后,农民种粮不交税,购买良种有补贴,生病有医保,义务教育会免费,困难家庭有低保,老了有老保……当然,也不难理解,后来的张劲,为什么会对困难家庭关照有加,对孤儿上大学,除了自己掏腰包,还要利用手中职权,挤公济私。

此是后话,言归正传。

读不了高中的张劲,当年恰遇招考民办老师,他抱着试试的心态走进考场,矮子中选将军,侥幸获得第一,成为中心完小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每月报酬25元,直到8年后涨为86元,外加每天学生筹粮1斤;10年后,全镇38名民办老师竞争“民转公”,张劲因工龄短不能照顾加分,险些让出了“状元”桂冠。当了老师的张劲,不知是怕丢了饭碗,还是怕干农活,也或许怕往返10里的山路,吃住在学校,只有学生放假他才回家。在校用瓦片装松脂油,点灯为学生补课,不收任何费用,如有必要即行家访。好在他每学期结束,都有向在家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和妻子交差的结果:上了11届六年级语文,年年在区(镇)统考中都是第一;转为公办的第一年,还获得了县教育局颁发的教学质量。受奖回来,一高兴,就将600元奖金中的550元为学校更换了炊事用具。余下50元,就作了他年年为校翻盖房屋,从家里扛来木料,打来甑子,以及组织师生共同修建113步进校水泥路的报酬。

如果仅仅是这些,也就没有继续了解张劲的必要。引起我浓厚兴趣的是另一件事,那件事充分说明,“县官不如现管”。

13年前的3月,即将调离的镇党委书记张永跃,以检查通村公路为名,来到教导主任、封山育林管委会主任、村主任张劲组织新修的公路上,再再次劝说引诱张劲改行到行政,发挥自己的特长将来可以做官。不管他怎么动员,张劲还是老话,不同意。教书很好,受人尊敬,不带过错(得罪人),做行政工作容易得罪人,计划生育要得罪人,征收公余粮要得罪人,调解各种矛盾纠纷要得罪人,处理各种人际关系也会得罪人。

张劲当然害怕了。特别是人际关系的处理,最让人望而生畏。这种人际关系,往往又体现在本地在外“做事”(当官)的人很多的时候。张劲清楚,在他所居住方圆10里范围内,仅在本县先后任职的张姓县领导就有县长张玉早,县政协主[xi]张羽阶、张羽龙,县人大副主任张毓高,副县长张月寒、张霞等;至于科局长,那是屈指难数的了,可满满装一小型会议室。这也难怪,为什么这个镇在张劲之前,书记、镇长常像走马灯似地换人。人说宰相家的丫环三品官,多数宰相倒没有将丫环当官,可有人就觉得人家的丫环是“官”,加上有的丫环也不时狐假虎威,感觉自己像“官”,其地位自然就上去了。在当地办事,难免缩手缩脚,投鼠忌器,直至手忙脚乱。另外一种潮流形成的人际送关系,处理起来也让人难以启齿。从八十年代末开始的“杀广”,在九十年代盛行。一些人对改革开放的“开”理解偏差,有年轻男人夜晚就将别人的门窗撬开,有年轻女子就为陌生男人将自己的衣裤解开……,对外地警方通缉的罪犯,还得带路配合抓捕,被抓捕人的家人,难免是本家至亲中,有坐摇车的爷爷,或拄拐杖的孙。

话不投机,沉默无语。二人走出数十米即将分道,张劲也未邀请张永跃去几百米处的家里坐坐。告别来临,张永跃生气地指着张劲的鼻子说:“张劲,你不要以为你当300多学生的教导主任就了不起了,你在教育界搞,搞个教办主任天都撑了,为什么不放弃小盘子顾大盘子,为更多人做事?”

张劲依然低头不语。

张永跃离开后,张劲还是没有将年前张永跃签字同意调动的申请从家中箱底翻出来。到了县委组织部出任副部长的张永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不管张劲交不交申请,不管教办主任说张劲走了学校要垮,不用谈话,无需签字,直接行文将张劲任命为镇长助理。

为什么张劲写了申请同意调动后又不拿出来?为什么并非老乡亲友的张永跃要急切将他改行到行政?造成这种下级有“自由”上级有“权利”的原因,还得从头说起。

张永跃欣赏张劲,是张劲喜欢管闲事。

张劲在任民办老师时,喜欢调解学校和家居所在地的矛盾纠纷,哪家小孩把谁家的果子摘了,谁家的牛羊把别人的庄稼吃了,等等琐事,找到他评理,他都乐颠颠地跑去。或许是村人见识不多,居然也依他这教书先生所说。

学校所在地,有两弟兄为家庭田地分配问题扯皮。农村人最讲人强马壮了,这也是较长时间农村人喜欢多生儿子使计划生育工作头痛的主要原因之一,弟兄不多的,谈媳妇也要将对方有多少舅子(弟兄)作为重要条件考虑。话说这兄弟俩的后亲都旺,口信带去,各自来了30多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个个身强力壮,目标就是在群架中打赢。村干部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眼不见为净,只要躲开,就不会得罪任何一方。张劲闻讯赶到,将双方领头人和兄弟夫妻喊到一起,说一方打死另一方,得贴钱买棺材安埋,然后抵命;一方打伤另一方,得送医院医治,然后去坐牢;再然后,鳏寡孤独就会出现在家门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儿孙就会世代成仇……双方一听,心中一想,只要开打,怎么算都是只赔不赚, 就都表态:就依张老师说的。张劲将弟兄争执的问题调解后,还写了个协议,协议称,今后挑起事端方,将出15斤大米,办两桌饭菜,请当地群众和知名人士前来吃一顿。显然,他是将自己列为白吃一顿的知名人士的。

张劲所在寨子,17年前,有一72岁老人无力偿还国家棉布赊销款,欲将山中松树砍来卖后还帐。儿子媳妇不替其还帐,也不准出售树木,他们认为,父母七老八十了,人死账完,国家的帐,能赖即赖。父亲说,人无信不立,坚持要卖,儿子媳妇坚决阻止。儿子媳妇将持斧出门的父亲扯翻在地,拖下斧头,脱下裤子,挥起竹片猛打屁股。父亲可能是感觉太痛了,就挣脱起来跑进卧室,迅速将门反闩。儿子一脚将门踹开,夫妻二人将父亲拖出卧室,儿子提起父亲向外一摔,像摔一只装着面粉的口袋一样,将父亲摔在厨房上楼的木梯上,父亲右肋骨断了3匹,可能还有内出血吧,当场气绝身亡。寨人愤怒,报告张劲,张劲安排人报告派出所抓人。儿子被抓,媳妇早已闻风而逃。张劲向众人分析,如果儿子被判刑,媳妇则出走,家中75岁的老母无人赡养,小孩也无人照顾,又去派出所求情将儿子放了回来。随后召集全寨人杀其猪宰其羊吃其米操办丧事,直至将其父送上山。死者上山两天后,儿媳返回,骂寨人“土匪、棒老二,管鸡巴卵子闲事”,嚣张说:“吃得了肉吃不了骨,今天看哪个能把我怎样!”张劲越听越不舒服,就喊来12名年轻人吩咐,把住各处出寨路口;又通知其余青壮劳力,把女子所在的房子团团围住,将她扭出,令其跪下,一80多岁的老人挥动烟杆打击女子屁股数下,女子居然不骂也不哭。张劲又派人通知女子亲人到场。傍晚,将用布纸缠竹片浇铸的蜡烛,绑在院坝两张大桌子上,点燃,鸣锣召集300多人前来开会。张劲现场起草赡养文契,当众宣读:

今因父亲不善而终,本寨弟兄叔侄愤愤不平,村干部及弟兄叔侄四亲六门共同商议决定:夫妻二人必须痛改前非,尊老爱幼,和睦群众。因母亲年老硬要分居,除坟坨吃半截土和房旁园子(自留地)外,田土全部由子媳耕种,子媳每年八月三十前必须付母亲干谷子400斤,每月按时付灯油、盐巴各半斤,腊月二十五日前称猪肉20斤给母亲,柴水够用,直到母亲善终。如果违约,坚决按村规民约和家规论处。恐人心不一,特定此约为据。

念完,张劲还宣布,他写在大门上的对联半年内不准撕毁。那对联是:“亡人阴府不眠目,儿媳阳间枉为人。”

夫妻二人认为只要没有人追案去坐牢,这样是顶划算的,就立即在文契上签了字盖了手印,后家亲人及在场人作证人,也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也都签字盖了手印。大家认为,文契由张劲收存最安全,张劲就将文契压在箱底保存至今。

张劲担任民办老师时,喜欢管私人闲事,涉及公益事业也乐在其中,这也是张永跃强制将他改行的主要原因。

张劲所在学校不远处有条沟,从此而下5公里,人称海溪沟。其名由来,是因暴雨时节,洪水被四山挤压,一律从高低宽窄不一的河沟,奔向低洼山脚处窄窄的泄洪洞。泄洪洞太小,于是沟间长长的坝子就淹成了海,三五日不退;风调雨顺时,沟中流水潺潺,很有山涧溪水韵味;较长时间无雨,比如今年,沟中上游就干断,只剩泥沙与白森森的石头,就是名副其实的沟了。上前年,张劲跑得一个洼地排涝工程,沟砌宽了,泄洪洞凿阔了,即使大暴雨,洪水消退时间也在8小时以内,海就有些名不副实了。还有,为将下游沟中水提上两山人家饮用灌溉,张劲接着跑来一个提引工程,自己用大木枋设计闸门,沟中水被堵了半公里长,这一段也就不成为名副其实的沟了,倒像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比如大旱的今年,溪水与两岸金黄低垂的稻谷配搭起来,就很有诗意。

话说20年前,沟上有一座建于民国时期的花花桥,年久失修,桥上房屋已是摇摇欲坠。外地来人将桥拆除,承诺将木料出售后修成钢筋水泥桥。张劲放学洗菜时,看到木料堆在学校下面坝子公路尽头,等待车运,立即组织当地群众阻止不准运走,写信派人送到区里,一副区长与他共同召开群众大会,要求将钢筋水泥桥建好后才能运走木料。他说,木料运走后不来修,大家只有抓石头打天。

张劲所居村,位于这条绵延两山夹沟的上游,所居寨子,四面青山环抱,树木连荫,常有珍禽异兽出没。一经大跃进大炼钢铁,古树所存无几;二经山林下放到户,松杉柏杨无踪。再后来,有3千多人的邻村,每天上百人提着砍刀去砍柴,背着背篼去挖疙篼,眼见四周山坡现出光秃秃岩石和泥土,暴雨到来,泥石随着山洪下泄,堵塞河道,淹没庄稼。张劲牵头,召集本村、邻镇共6个村民组1000多人的上百名代表开会,商议封山育林8600多亩。议定,成立封山育林管理委员会,张劲当选主任;留一面放牛山,牛羊进山林将被罚款,林中路两旁、河沟两岸、田边土角的树木柴草,涉及本家的,在给看管人员打招呼后可砍割;每户出米7斤,交主任作报酬兑现给看管人员。每年冬月十二,每山一支人马,每支五六十人,扛着“封山育林”旗,鸣锣,放火炮,历经4个多小时沿边界走完会合,返回张劲家中杀猪或杀牛吃晚饭。对上年看管人员进行评议,如称职则继续,否则重新推选。凡出售树木收益,卖家按5%交集体,每年都有2000来元收入,集体所需要购买什么,就在其中开支了,比如,购大秆,餐具,锣鼓,婚嫁用具,封山旗,用餐,小型修造。

世界上的事,不是某些人想做就能做的,何况还侵蚀了别人的利益,尽管这些利益本来就不属于他们。张劲为封山育林,也与邻村盗伐者进行了较长时间的拉锯战。

邻村人多地少,燃料紧缺,封山之初,到封山区内偷砍树木,依然故我,与看管人员扯皮打架,更是家常便饭。看管人员将其柴刀、背篼没收近百件充公,之后,被拦路暴打也就难免,其间,村支书也被打伤住院。

张劲在众人随行壮胆下,先是给邻村每户送发封山育林通知,然后在路边石礅上写标语宣传。开始的标语较文明,大都含有依法字眼,可盗伐者近视,远了看不清,近了看不全;后来写上“乱伐木者死”之类,盗伐者认为这是迷信,一笑置之。再后来,他们在路上钻炮眼,看到盗伐者到来有一定距离时,点燃导火绳放炮,或在高处放好木头乱石,鸣锣即同时推向下山去,有时听到林中有人盗伐,喊又无人答应时,用竹竿举着炸药包点燃伸向树梢空中……。这倒是起了些作用,大部分人被震慑了。但对一些善于运用“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战术的盗伐者,作用有限。对此,张劲采取群狼战术,只要发现,众人一道追上门去进行处罚。一户盗砍幼柏香树13根,准备用来做撮箕架。发现后,张劲与众人追到其家中,将耕牛牵走,对方觉得不划算,就按张劲规定的价格,5元一根付清罚款后,将牛牵了回来。

这一管理压力,直到后来杀广人员增多,煤炭、电、沼气、液化气等燃料替代柴禾,钢材、水泥、铝合金等建材替代树木而减轻。

张劲管委会主任一职,因张永跃行文而被迫改选他人,但他牵头制定的管理形式,从未间断,当然,他在幕后出谋划策也从未停止过。而今,封山之处,树木阴森,常有野猪、野山羊出没,每户都可收益成千上万。邻村有人说:如果我们有像你这种人,我们这里的山林也育起来了。

当然,我很怀疑,张劲这么卖力,想来他家山林应该较多。一打听,结果是没有,原因是他家曾被划为地主,山林也被划出去了,下放到户时,村人以解放初的“四固定”为准,那时是谁家的现在也归谁家。那我只能理解为,他的行为,纯粹是为了有一个青山绿水的居住环境。

张劲转为公办教师那年,即任校教导主任,所在村的村主任总是完不成上级分配的任务,刚上任的张永跃即请张劲任村主任,张劲认为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再当一个“主任”也无所谓,就应承了下来。从此,他管闲事不得不越来越多。

张劲出任村主任第一年,牵头组织沿线相邻3个村共同修建一条6公里长的公路。这公路与邻村进村公路相接通向集镇,因需在邻村境内延伸2公里后才能相连,占用不少田土。经协商,由受益3个村一次性折算7年,付粮42133斤给该村农户,加上受益村占地,应付粮食8万多斤。事隔3年,路修通,张劲组织人员一家一家收起来的粮食,只能付一半,总差40012斤,一时无法偿还。不管怎么求情,邻村群众死活不同意延期,对方开出的条件也只有一个:立即付清粮食。几经商量无果,最后邻村在半山前坎后岩间的公路中,挖了个1米多的深坑,放入炸药20节,准备炸毁公路。如果炸毁,通车中断,重修至少要投入30来个劳力。他来到坑边对众人说:“你们要炸也没有办法。”炸药装好点燃导火绳时,他喊大家快跑,自己还带头跑向200米外躲进岩洞中。10多分钟过去了,不见炮响,大家返回现场,看到导火绳已燃尽,但却未炸。他说:“伙计们,天意不可违,大家再等等,我一定想办法解决所欠粮食。”

炸药为什么不炸?难道真有天意?其实,是之前张劲找到所经之地的组长张玉辉,说这修桥补路是积德,请他将导火绳连接在雷管尾子上……这一秘密,是10年后他就任镇里的书记很久了才敢讲出来的。

张劲深知此计只能拖延时日,不能敷衍长久,于是身穿陈旧中山装,脚踏轮胎草鞋,来到县城上访县委书记。几经问询,找到了刚从外县调来两天的县委书记丁忠高。丁忠高问清原委后,喊他去粮食局长王美雄家协商。张劲赶到王美雄家时,丁忠高已坐三轮车先期到达。粮食问题解决了,结果被张永跃等人批评“目无组织纪律越级上访”。张劲觉得冤枉,事实上,此前几乎每次赶场都向他们反映了,他们却因数目太大而“研究”太久。

就这一次,张劲进入了丁忠高的大脑,为他后来的破格提拔埋下了伏笔。也是从此后,张永跃和镇长覃小明、纪委书记陈健,总是千方百计动员张劲改行,当然,他都当成了耳边风。但是,不久他还是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张劲所在村,村间有条沟,沟穿4个村,长达10公里,沟间缠绕一条人行路。中部路穿岩龛间,路边有一石碑,碑刻《同积善缘序》,传为张劲所撰。全文如下:

老泉洞中泉常涌,流水滩头水时飞。自古两水汇注一溪,实为众生之脉,然溪两岸山高路险,历代来往者唯有顺沟出入,饱尝涉水之苦也。为酬民愿,以谢天地,今有志之士,大发慈悲之念,走村入寨,逐户募化,喜得政府与善人资助,凡币玖佰壹拾叁元,于乙亥年仲冬二十一日请工开凿沿途两段石岩,告峻于同年腊月初一,总投工五十有一,道通路坦,大功告成,将捐资两元以上者,刻石留名,永作纪念。

传说此碑树立之前,沿沟相距400来米,有两段高数丈长十余丈悬崖耸立,学生过河,村人来往,都要折叠穿沟踩水往返才能避开。河中无固定规则的石礅,过河则是跳行于河中乱石之上。暴雨时节,遇洪断路,洪水稍退,常有急事冒险而过的行人。挑酒的,常见人跌坐水中罐破酒随水流;读书的,人扑水里书包掉落书散水中。如能从两段悬崖间劈开一条类似古纤道的通道,路途不但缩短,危险亦可排除,还可避免4次过河上坡,之后再下坡涉水过河的艰辛。

张劲想改此道多年。在他当上民办教师第4年古历八月的一天,大雨不断,沟中水涨,家中带来口信,妻子将生产,他急匆匆往家赶。裤卷腿根趿着泡沫拖鞋过河时,一只拖鞋被水冲走。他退回沿岸追去,那拖鞋在40米外一转弯处的岩龛前停了下来,在岩石边旋转。他脱掉全身衣服后下到河中,那河水表面看去流动较慢,可游到中间时,即有一股暗流汹涌,并且直冲岩龛。张劲到达岩龛,拖鞋是抓住了,人却被水冲抵在岩龛里出不来,不时还要喝两口浑水。后经努力爬上河坎。站在河坎上,尽管此时已是蓝天白云,对岸野花盛开,他却看着冲击岩龛的河水,全身颤抖着发愣。听说之时,我想,为一双拖鞋值得这么冒险吗?后来我掰起指头认真一算,那双拖鞋约占他月工资的五分之一呢,高达4.8元。

要改此道,占地可协商,投工投劳可动员,摆在张劲面前的难题是,所需炸药、水泥等物资难解决。于是,将手伸向众人。碰到过往行人,碰到学生家长,驻足细谈打算,之后说到困难,最终,希望对方行善积德,慷慨解囊,5角1元不嫌弃少,5块10块不嫌多。最终化缘数百人,最少的5角,最高的15元。捐资用尽,还差爆炸物资不少。张劲硬着头皮到镇里找到张永跃,张永跃等人当场研究同意解决炸药两箱,前提是写出调动申请。张劲接过递来的纸笔,写下申请交给张永跃。镇党委当晚研究同意,第二天通知他去拿申请,交待抓紧去有关部门办理手续。他将申请拿回家后放进箱底,再不见下文。覃小明、陈健等人碰到他都说:上你当了。后来,到乡里任了党委书记的陈健对他说:永跃先下手了,不然我也会把你拈去和我一道。

张永跃将张劲下文为镇长助理,回避了此前许诺让他当管理区主任,需要镇党委书记同意的麻烦。

由于种种非提拔重用的原因,张劲所在镇书记镇长唱戏般地换人,在提名镇长人选时,县委常委会久决不下,连提几人都被出席人员以充足的理由否决。陷入僵局时,列席会议的县委办主任张建忠说:“我向各位领导推荐张劲,你们看看行不行?”

张劲何许人也?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张劲出任镇长助理,主抓畜牧发展、税费统收,完成任务是往年的3倍。在任镇长助理时,一天镇党委书记在街上与人发生争吵,继而发生肢体冲突。对方全家老少5人随后上阵,围攻、追打,无人敢劝。书记跑到居民家中躲藏,张劲赶来,将追来的人堵在门外,劝说“高辈子骂你们几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方不听,他提起一根条凳喝斥:“有什么事我到你们家里去说,如果你们今天估倒冲进来,我喊你几爷子爬起回去。”对方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了,张劲随后也跟着去了他们家。

还有,某天,张毓高等领导前去该镇视察,唯有镇长助理张劲等3人守在办公楼,问及原因,是书记为老人生日和小孩过关操办酒席,镇里的干部倾巢出动恭贺去了。

出任镇长助理8个月的张劲,被提名为副镇长,两个月后当选。分管民政、财税等。

为了以院养院,镇里将属于敬老院常年可打60挑的田承包给邻村一人,每年交租稻谷1千斤。第一年交了,第二年那人以天干为由,拒交。实际情况是,对方用了一半的土地种蔬菜,另一半也收了3000多斤稻谷。张劲说,坎上坎下都得收了,怎么就你没得收?何况卖蔬菜也收入了几千元。不管怎么说,自恃县里有人“做事”的对方就是不交。张劲跑到他家查看,仓中装着的粮食不下3000斤,问他这么多粮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双方争辩中,张劲拿起一只撮箕说:“反正我们的合同,没有涉及天干水涝,你愿意租了就必须交。”边说边到他家屋里撮谷子。对方跑过来阻止他,两人就扭打起来,在地上滚了几转。最后,张劲翻身抓住那人的皮带,将那人提起来,掼下去,提起来,又掼下去,那人动弹不得,只好嘟嘟嚷嚷的爬起来让到一边。张劲和镇里去的人趁机将谷子撮进蛇皮口袋里,装满约1千斤后上车绝尘而去。

当了副镇长的张劲,不是下村,就是到县里找“做事”的老乡要项目,资金到位后,他又参与投工投劳,遇到村里拉电,他是打顶手和老百姓一起抬电杆。村里3公里长的线路,在他的组织带领参与下,一个月就拉通了。

有一次,三层溪水库管理人员收取水费时,街上一“大哥大”认为灌溉面积不对,不交钱还打了收费员两拳。张劲找到那人说:“先交钱,面积不对可再算。如果你今天不交,老子马上喊你啃土!”那人只好乖乖如数交了钱。

街上有一地痞,说一副镇长是优亲厚友发放低息贷款,跑到副镇长家中将锅儿砸烂,追得副镇长跑到农户家躲了两天未敢露面。然后找到书记,争吵中,挥石先将二楼书记办公室玻璃砸破,然后到党政办公室,用石头将门板打脱。张劲从县城开会回来得知后,独自跑到地痞家中,像提鸡一样将那人提到政府院内,揪着衣领,当着所有领导的面让他认错,限定其将悔过书写了第二天贴上街。

……

由于张劲喜欢找村霸、路霸、寨霸、街霸以及地痞们的麻烦,这些霸痞就越来越少了。

大家一议论,丁忠高想起张劲是谁了,最后拍板说:“就是这草鞋镇长了。”提名表决,获全票通过。组织部门前往考察时,张劲正在家中铧田。

三年后换届,张劲出任该镇党委书记,一干就是9周年。后来张永跃对张劲说:你发展要比我好。其实,张劲所得副县级,只是在乡下干“书记乡(镇)长十年”的“证明”。 18年一直在科级重要岗位上任职的张永跃,如果上级政策早日施行,坚持在乡(镇)书记乡(镇)长的岗位上呆下去,想来也符合张劲那种“副县级条件”了。

看到张劲赖在位子上不动,杨绪鹏就跑到外乡任书记去了,何茂、潘辉、罗仕进,也跑到外乡任了乡长,只有镇长龚世朝和副书记安正荣,坚持在那里候等书记、镇长位置。反正上面有规定,同一职位任职时间不能超过10年,就算指的是周年,张劲也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我也认为,走三家不如靠一家;大多数镇干部,都与我有相同的看法。

此是题外话,不表。

说到这里,大家已经清楚,张劲前面那些做法,大多有以蛮治蛮之嫌,明显与现时法规不符,就是到任镇长、书记之后的做法,我也不敢恭维。比如,3年前,集市有人专门用马拖车清运垃圾,住户每家每月交1元清运费。可有人就是不愿意交这1元钱,将自家垃圾偷放到别家门前,而偷倒得最多的,主要是政府门口。一天夜晚,守候在暗处的张劲,看到一人,用篾篼端着垃圾匆匆来到政府门口,看到四周无人,将垃圾倒下后迅速离开。张劲找来塑料口袋,将垃圾铲进口袋,提着放到了那家人的香盒上。一边放一边上纲上线:“政府是人民群众的政府,你都可以污染,我拿来放在你家祖宗面前,你看如何!”对方圆瞪两只眼睛而无言,从此只好交钱运走。到了政府组织农用车清运垃圾的最近三年,召开群众会商定,根据垃圾量收取运费。开始,一经营水果的人拒不交纳,张劲就将人家的柑子扛到政府来了,对方只好交钱取走。

张劲主政后,也有一些可作“正面报道”的事迹,比如,清理从区公所运行以来职工欠下的借款,其中一人扣了半年的工资才还清。收得欠款近3万元,相当于当时一位普通职工近10年的工资。接着杀吃喝风,开办食堂,职工接待一律在食堂用餐。与各家馆子结清帐务,该钱的全部打欠条给对方,分期偿还,不再发生新债务……但是,这些因年代久远,包括前面的一些“正面”传说,都与新闻中的“新”相去甚远。再看他的任职:未经组织考察,直接行文任命为镇长助理,仅8个月就担任副镇长,任副镇长才9个月就主持镇政府工作,再3个月任镇长,显然不符合现行干部任职规定。

闲着也是闲着,我想找张劲谈谈,看看有什么值得报道的“新近发生的事实”。去了几次,运气都不好,他不是要下村去组织抗旱,就是有领导来视察要陪。终于有了一次机会,可刚坐下来,又遇到群众来访。我只好坐在一旁,翻翻他那些挂在墙上的接访登记薄。办公室的人说,他每年要接访上千人次,为了有据可查,就将一些重要的案件记了下来,每年约记50来件。

正在翻阅时,听得张劲大声喝斥来人:“我看你这妇人也不是个好东西,专门顾自己,不心痛丈夫。在外打工找到两个钱了,长时间不回家,不拿钱给长期患病的丈夫医治,也不为他交合作医疗,你倒是希望他早点死了你过好日子,没想到生病住院的是你……”原来这位穿着伸展的中年妇女,来找张劲报销医药费。问她为什么没有参加农村合作医疗,她说是没有钱。问她用什么钱医的,她说是女婿垫的。只听张劲最后说:“今年记倒交明年的合医,不交把你女婿的钱用多了招呼和你姑娘扯皮。我给村里的干部讲一下,如果你家确实困难,就把你家的低保报上来。”也许说到了这位妇女的心坎上,她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就在这时,我偶然听到张劲曾经被处分过,而且是为房地产开发。根据媒体上先进人物都是完美无缺的形象,我这一报道肯定要报废了。

据说,8年前,张劲未经有权机关批准,非法将集体土地、国有土地出让给开发商建农贸市场,非法将本镇集体土地征为国有。省地国土部门接到举报,分别组建调查组进驻调查。经过周密调查,多方取证,最后发现张劲在其中没有受贿占利行为。但是,他总得负一点什么责任吧?后经认真讨论,张劲应负领导责任。于是,县纪委给了他党内警告处分。宽52米长318米的农贸市场,两旁房屋已经长起来,20米宽的主街道投入运行已有6年多,至今尚未取得合法手续。

从此,张劲学乖了,一律按程序办理,先征后用。将街道改造与移民搬迁政策对接,每次征地52米宽,修建20米宽的街道,第一期,拆2家,搞了191米长的街道,40户人家入住;第二期,拆迁食品站5户,修建100米长的街道,入住27户;第三期,征用粮站等,拆迁6户,修建两条总长150米的街道,入住60户;上前年,征地修建车站13·2亩;去年初,拆房11户,开发一条新街,连接医院和政府,全长127米。这几次,所幸征地拆迁安置,都没有人上访。

最终让我放弃采访张劲先进事迹的,是传说他有迷信行为。比如,每年镇里职工集中吃年夜饭,都要像家里敬已故老人一样,吃饭前,将酒倒进碗中,来到院内,一边高喊“解放以来在这里工作过已故的老同志来过年”,一边将碗中的酒泼洒在地上。此外,还说他善选黄道吉日,能测吉凶祸福,常被村人称“先生”。

10年前,时任镇长的张劲突发奇想,从时有公路尽头,经悬崖陡坡修通穿越本镇两个村6公里,进入邻乡1公里长的公路。修通后到邻乡运水泥,可以缩短15公里。那时没有挖机,全靠人工挖挑,时间也只有冬闲时节,致使这条7公里长的公路,耗时与抗战时间相同。路修通,无人受伤,传说,是张劲确定开工那天为黄道吉日,利动土修造。开工日是正月初二,那天,张劲砍了一抱竹竿,赤脚下到烂田插线。当然,古书上的黄道吉日毕竟不多,放炮又需随时进行,张劲就用办法破解忌日,届时,他亲自或委托镇领导到现场,其原理,是邪不压正,阳间人一多,加上还有官府的人带领,鬼怪阴气就会远离;为了远离现场阴鬼,他规定人们离放炮点,该距100米就躲到200米外。10年前,他组织劳力用4个月修通3公里长需转13道弯才能上到山头的老山岩路,没有出现一例伤亡,也是用的这个办法。当时,吃住山林中,天气暑热,白天不能钻炮眼,那些炮眼多数是晚上照着电筒打的。

传说张劲能掐会算,总是突然带着人上路,去抓客车超员,抓农用车载客,极少有跑空路的时候。当然,被他抓获的,都被罚得“二回他一想超员超载就会想起我,就像过年过节想起他家老人一样。”反正他运气好,主政12年,从不专题召开安全生产会,只是搭其他会议的便车布置,修通的全部出境外乡镇的公路,通往各组的公路,建成的数十处水利设施,车辆日夜增多的道路交通,没有出现一例“安全生产”死亡。

6年前,镇里发生了天干,张劲带着村民在一洞中发现水源,他和村组干部一起,组织劳力将洞内坑道进行清理,将狭窄处的泥土挖挑出来,岩石撬掉,使整条坑道畅通无阻,不久旱情解除,他将洞口砌封,留一个进口用钢条焊接一扇铁门锁上,他说过不了几年就会用上。后来人们觉得他的预言成了笑话,特别是他将自来水引入各家各户之后。谁曾想今年遇到了百日连旱,自来水支撑40多天后断流,将门打开,建好水池,安上抽水设备,各家各户又喝上了自来水。大家不得不佩服“张先生”。

张劲传得更为神奇的,是他修建政府大门的前后。据说,开工日他要取“文武”星,果然,动工时,教办主任从此路过前往与政府邻墙的中学时,与几位老师、退伍军人驻足观看了好一会,武装部长从城里开会不早不晚赶回。他的大门修好后,拟了两副对联请县内书法家安高宣书写在大门内外。站在街上看,为“四面云山收眼底,万家忧乐在心头”,横批:为人民服务。站在院内读,是“为政常思舟与水,做人切莫慵和贪”,横批:以人为本。从大门进来,前面是两层老办公楼,两边是四层长长的办公楼,再加一段围墙与大门相连,形似四合院,院中有一颗百年香樟。有人建议,做两扇大门来锁上,院内就安全了。张劲说不行,那样这院子就变成了“困”字,如果让其敞开,加上左上角办公楼下,通往农贸市场安有铁门通道那一“点”,就变成了一个“闲”字。只要闲人能随便进出政府大院和各间办公室,在这里当官就会越来越轻闲。

张劲能掐会算的神话,在今年终于被打破了。

一篇题为《生命之源》的文章说,镇村组干部和群众,钻洞下坑寻找水源,一月有余一帆风顺,领导群众毫发无损。9月初,从坑中抽出了饮用水的一个寨子,仅隔7天水流停止,不知是提水泵损坏,还是电线、水管脱落,张劲和龚世朝急忙前往下到坑中查看。坑中,龚世朝的头碰在悬挂的石头上,发出前后人员都能听到“卟”的声响,额头起了一个大青包,中间掉了一块皮,血从里面浸了出来。张劲随固定好的绳子吊下8米的坑中,准备前往水源处时,刚迈出几步,脚即滑入石缝中,脚踝被崴得钻心般疼痛,使他一周未能下村,20多天后,依然“一步高来一脚低”。他那天的吉日,实在选得差劲。

以上种种缘由,采访报道张劲的打算被彻底放弃。某日,从稳坪籍书法家张玉杭处,得张劲写于2007年7月22日42岁生日那天的《抚今思昔篇》,内容如下:

居府楼,度庭院,晨出村,晚归宿。多少事,心中急,忆往昔,思将来,书此篇,以庆吾四十二之生辰。

劲生寒门,五岁入学,少时体弱,备受饥凉。祖祸及孙,初中门闭,几往托词,海溪方收,来回奔走,磨破衣鞋,住校之时,早多食薯,晚少精粮;喜遇良师,教诲谆谆,做人之道,永铭心房。三年期满,县城就读,四一二小,各均一春,二哥善待,学有所长,连续两考,名不上榜,冷心返里,意不攻书,父母强劝,再进稳中,两载刻苦,仍未成功,天意已定,何苦强求。

乙丑六月,考为民师,工资二五,口粮生筹,下坝年半,海溪八秋;九四县考,由民转公,续教三年,从未放松,身立讲坛,心扎园内,载桑植柏,劈竹开沟,换檩添瓦,凡事亲躬,去校路险,募化于民,炮击岩石,沿途全通,待生若子,教有良方,勤教苦学,名扬稳中。

九八孟春,弃教从政,时至今日, 十年已整,两度绿叶,八载荷花;稳坪虽小,烦事频频,人稠地密,政令难行,稍有疏忽,办事不成。劲本愚钝,此任怎当?以人为本,心系万民,众群之事,身体力行,油庄抬杆,海溪填田,三层桥塌,以石砌平,荆共相通,利国利民,修塘退耕,畜水还林,百姓幸福,和谐家园。岁月前驶,余己四二,营盘铁打,流兵不住,车站在建,新街粗成,府院虽就,债务何清?抚今思昔,愁怅难眠,功过评说,留与他人。

将其全文抄录,是想在本人编辑的报纸文化版欠缺稿子时,亦可填补一下空白。

当然,在此也还要向读到这里的朋友致歉,不想写的文章居然罗嗦了这么长,成了王二娘的裹脚,目的是想显示我有学问,当然,如果发表了,稿费也要多一些。至于其中一些“儿子打老子”的事,让大家压抑了,请原谅。

2011年10月12日凌晨完稿于香树园,11月中旬定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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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绍庆推荐:绍庆
☆ 编辑点评 ☆
理野点评:

从三次想写张劲到最终写出来张劲,以及最终的最终想采访报道张劲的想法打消,所出现在读者面前的张劲,说是平凡又神奇,说是神奇又实实在在地平凡。这,就就是真正的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人吧?小说极有报告文学的味道,更像一篇纪事采访录!由于要揉进去的故事太多,致使篇幅已经不短,然而情节的衔接却不为有条不紊。问好作者,快乐开心!

绍庆点评:

张劲,从民办教师,到村长副镇长,为大家做了许许多多的好事,他虽然口出秽语,以蛮治蛮的做法,不值得称道,但却得到了大家的赞扬,他大公无私,不辞劳苦,为民解难,特别是惩治那些不孝子孙,都深的民心。
小说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件,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推荐了!

文章评论共[4]个
绍庆-评论

张劲,从民办教师,到村长副镇长,为大家做了许许多多的好事,他虽然口出秽语,以蛮治蛮的做法,不值得称道,但却得到了大家的赞扬,他大公无私,不辞劳苦,为民解难,特别是惩治那些不孝子孙,都深的民心。小说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件,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at:2011年11月16日 清晨6:08

张贤春-回复谢谢老师鼓励! at:2011年11月17日 中午2:53

悲秋道人-评论

好精彩的故事,好可爱的主人公。我喜欢这样言之有物的好文章。要是我们的干部都有这样好,事情就好办了!at:2012年02月05日 下午3:20

张贤春-回复谢谢支持! at:2012年06月05日 下午4: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