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下班前一小会儿，任华明局长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相隔几个房间的王晓阳桌上座机铃声就响了起来，王晓阳迅即拿起来：“任局，有事吗？”

“晓阳，近期我前后胸经常间断性的隐隐作痛，明天想去医院查一查，区里来人你就招呼一下吧。”

“你呀，工作起来是把啥小事都当大事儿，就是把你自己没当个事，太不知道关心自己了，要不然嫂夫人对你抽烟喝酒有意见呢。哎，到哪个医院，有熟人没有？办公室给你联系了没有？”

“唉！不是为了工作谁愿意抽愿意喝？那中华烟烟茅台酒真不是好玩意儿！还是你理解我，要是天下人都这么理解和知情该当多好？身体嘛，估计没有多大的事，熟人，我有。明天的事，就拜托你了。”

“有啥情况，及时给你汇报，你放心。”

放下电话，王晓阳心里说，老滑头啊，又来这一手。每次到政府换届或局里人事大动你都身体出毛病，躺倒病房一二十天，趁机大捞一把。八九个月前，为了当这个第一副局长我花了几十万高价买了一副当代名人的国画送你，这眼看着过几个月政府就要换届，我能不能“转正”关键还在你的嘴皮儿向哪边外了。看来这次肯定还是要住院，我还得破费一大把了。他妈的，当个一把手真好！

第二天中午，局办公室主任打来电话：“王局，咱老大住院了。医生说，需要住院做全面检查。任局说叫你晚上到医院给你交代一下工作的事。”

放下电话王晓阳自言自语说，果不其然来一套！

王晓阳从医院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一进门就给老婆张丽娟说局长任老大又住院了，可能又得花一把钱了。

“他咋了？咋又住院了？是不是局里人事又要动？”饱经世故的张丽娟问。

“还能咋？叫你说着了，不到一百天政府要换届，他肯定要升副区长，局里的一把手谁来当还是未知数，不花钱能行？”

“这个老狐狸，钱还没搂够啊！光是咱前后给他的也够百万了吧？”张丽娟忿忿地说着，“哎，这次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听说经常性前胸后背疼好像有点不妙，肺癌早期症状好像就是这样。再等等看，万一他被确诊是癌症，咱花的钱不就打水漂了？你这两天勤往医院跑着点儿，等情况明了了再说。”

“不愧是我夫人，言之有理。”实际上王晓阳在回家的路上也是这么想的。要是任老大无病呻吟没病装病，这次再花百十万把他儿子留学的钱出了他也该知足了，他高升了这个局一把手交椅也该顺理成章地由我来坐了。倘若真的查出他有大毛病，那巴结他为他花钱还有屁用。“后天他开始检查，我这几天天天去，及时掌握最新动态。”

这次任局长住院和以往有些异样，探望的人远不像以往那样络绎不绝，就连病房的鲜花也没摆满。任明华做检查的一大早王晓阳带着一束花赶到了医院，看任明华脸色有点黯然就宽慰说：“任局，估计没啥问题你不要太紧张。”

“我倒是不紧张，我的身体我心中有数。我是看一些人太势利眼了，听说我肺上有问题就胡思乱想，还以为我得了癌症。你看看，来看我的人比以往都少了一半，就连那个李燕燕都没来。平时见我点头哈腰献殷勤，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就——，这，人没走茶就开始凉了。关键时刻见人心！有几个像你老弟这样真正信得过的朋友？”

“可能这几天区上来检查，事儿太多，有些人还没顾得上来看你。”王晓阳都不敢相信嘴里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任明华。

“屁！这帮人咋想的我一清二楚。哼，等我回去上了班在慢慢叫他们知道谁是局里的当家的！”任明华恶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蹦出了这句话。

当天做的几项检查第二天出了报告，大意是肺部有几处陈旧性肺结核钙化斑，长期大量吸烟肺部影像不清晰，有一点儿模糊阴影，无关大局。任明华长大出一口气：“哦——，虚惊一场，明天出院。”

王晓阳接任明华出院时主治大夫说，最好一个月后再来复查。任明华对王晓阳说，我这回住院不白住啊，收获很多，看清了一些人的灵魂。王晓阳暗自庆幸自己的稳健和老道，取得了局长的进一步好感和信任。在车上，任明华说，晓阳，政府快换届了，你可能要担更重的担子了……

谢谢局长的帮助和信任！王晓阳心里美滋滋的一边点着头一边颇为真诚地说。

事后，局里一些人为一把手住院自己表现欠妥在背地里捶胸顿足后悔不迭，都说生姜还是老的辣，不得不佩服人家王局的眼光，眼睁睁地失去了一次绝佳的表现机会。这些人又开始千方百计地给任局长献殷勤了。还是殷勤来得晚了点儿，半个月不到两个没去医院看望局长的副科长就无端地下课了。而王晓阳俩口子紧锣密鼓地为任明华儿子赴法国留学开始张罗和奔波。

二

任明华第二次复查结果大夫难以一锤定音一下子不能确诊，当天没有做出诊断，后又邀请本省几个顶级权威会诊，经过讨论研究认定为早期肺癌。

王晓阳是最早得知这个诊断的，一听“肺癌”二字肠子都悔清了，心里大叫：“完了！全完了！”这句话不是说任明华完了，是自己做的努力全完了。给任明华儿子留学的几十万前几天刚刚付出，这还是小事儿，关键问题是自己的“转正”因为任明华极有可能的长期病休而放黄泡汤，这如何是好？走门子找关系还得重头开始，离政府换届不足两个月！想到这，一股巨大的沮丧和懊悔袭来，顷刻间自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整一个下午，王晓阳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痛苦地反复思索着对策。

晚上刚进家们张丽娟就迫不及待地问：“任局复查的结果咋样了？”

“叫你猜中了，肺癌。”王晓阳有气无力地答道。

“天呐！早不癌症晚不癌症，就偏偏在这个骨节眼儿上癌症，真倒了八辈子霉！这个狗东西，咱的一百多万就，就，就打水漂了？”说着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钱花了，还可以从别的渠道再回来。关键是，是线断了咋办？局里一把手的任命，主管区长、区长，区委组织部、主管组织的区委副书记和区委一把手，无论谁说一句反对意见都会没戏，可这些人我没有一个关系铁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今年我已经四十四了，这次要是上不去，那这辈子就完了。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也得拼它一回。”

“你不是说主管你们的钱副区长对你不错嘛？找找他行不行？”

“对我是还可以，但从来没有涉及过职务问题。就有病乱投医吧，听说钱区长挺喜欢邮票，你叫你弟弟明天先打听一下行情，看看现在啥邮票最稀罕。”

“好，现在我就打电话。”

任明华得知自己得了癌症两眼一黑一下子晕了过去，经过几十分钟的抢救才醒过来。他知道或许他将从此告别难以割舍的官场。事实也如此，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医院半步直至痛苦地死去。

一把手得癌症的消息不到一天吹遍局里上下，各色人物没有几个关心任局长的安危，纷纷做起了自己的打算。就在王晓阳心急如焚上天没路下地无门陷入苦恼困境之时，事情有了出乎他意料和想象不到的转机。

“当当，王局。”一个女人小声敲门。

“谁啊？请进。”

“啊，是燕燕科长啊。有事吗？”王晓阳招呼局里颇不一般的李燕燕科长。

“王局，这会有空么？”李燕燕嫩声细语地问。

“燕燕有事就说吧。坐，沙发上坐。喝杯茶？”说着王晓阳自己也站起身来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

“谢谢，不用了。王局，我能看出你很烦躁，也大概能猜出来这会儿为什么烦恼。我想给你个建议，或者说个你指条路。不知王局愿不愿意听。”

王晓阳深知这位李科长的来路和背景。任明华曾几次说，咱们局你惹谁都不能惹李燕燕，那是咱们区上老大的人，和老大的关系——你能想象出来的。这么说吧，人家一个电话能把老大十分钟叫来，你行还是我行？“愿意聆听高见，不知燕燕科长想说什么。”王晓阳试探性问。

“你是饱经风霜的老领导了，我也就不委婉含蓄了，咱就直来直去。我想，你这会儿最关心的是你升为局里一把手的问题。任局长的情况区上不会叫他继续留任，更不可能升职了，这话可不是我胡乱揣测，是说了算的人说的。任局长不在了你靠谁？没有实权的人谁也不可能保证你当一把手，这是明摆的。而现在，似乎你就缺这样的有实力的人相助，是不是？”

好厉害的小女子，竟然把我心里看得透透的一语中的，分析地准确精辟，王晓阳不由地重新审视着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带着几分妖媚的美丽寡妇。“厉害啊，说的没错，燕燕科长。可是，这样的有实力的贵人咱那儿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李燕燕带有几分傲慢口吻说。

“哎哟哟，谢谢你燕燕，此时你肯出手相助，我也不能不识抬举。我知道你很有来路，这关口能帮我一把，我会感激不尽的！”

“王局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不是给你白帮忙的，我也有事需要你的帮忙，咱们交换一下咋样？你的事，我给你指路和在中间润滑，钱由你花；我的事，你不用花钱只要尽力就可以。如何，愿意成交吗？”李燕燕颇有城府又十分老练地抛出诱饵。

“燕燕，能不能说具体些？”

“具体说就是，你当一把手的事我给你联系区上说话管用的领导，运作的好钱花到位肯定办成；我的事是要你推荐我当副局长，只要你推荐，别的不用你管。”

王晓阳脑子飞速旋转，心想这话似乎不是李燕燕的意思，而是她身后那个一言九鼎说了算的领导的意思。我当了一把手本来也要增添一名副局长，现在的当官关键是凭关系，有没有能力那是扯淡。李燕燕这一箭双雕利弊共存，她当了副局长肯定不吃我这一套，但没有她我这个局长能否当上还是两说，甚至因为拒绝了她本来能成的事也会不成。再说了，区上老大的人，迟早还会升迁，在这能坐多久？这买卖非常必要也很合算。“燕燕才貌双全，理应是副局长人选，放心好了我会举荐的。我想知道，我的事该咋样运作？”

“王局的确痛快，够哥们儿！你的事，不用你跑，听我说的就行了。领导家不希望人来人往，影响不好。是这样，我知道一个领导在二环外刚买了一套房子尚未装修，你把这个忙帮了，然后再给房间里添置点儿东西就行了。”

王晓阳大概明白了，李燕燕所说的房显然不是区上老大自家要住，而是一处李燕燕居住的高档“金丝鸟笼”。“听你的。啥时候开始装修？”

“装修时间和标准明后天我给你说。那，咱这生意成交了？”

“成交，成交。”王晓阳连连点头，心想李燕燕啊李燕燕你真是及时雨救世主，解了我心中最大的燃眉之急，是我人生中的福星。你想当局长谁能拦住？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王晓阳晚上给老婆说时脸上挂着按耐不住的喜悦：“对了，给老二说不要再找邮票了。”

张丽娟说：“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哎，你说那个李燕燕就那么不要脸？b*子都公开了，啊？”

“你呀你，真是还需要好好学习，你这观念严重落伍，确实要与时俱进。白猫黑猫公猫母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能办成事，b*子破鞋就是英雄，就是神灵！不过，这回，她不动，我绝不先动。”

“她妈的，臭b*子这么高贵，就因为当了当了老大的二奶。”

“你又外行了不是，谁知道她排行到多少位了，该叫她几奶。”

三

事隔一天，区委组织部长在商贸局召开局班子会议，林部长宣布了区委的决定：鉴于任明华同志的病况，决定在新局长到位前由王晓阳同志负责商贸局全盘工作。政府换届在即，区委考虑在商贸局内部产生一名副局长，本着干部四化的原则，要从德才兼备勇于开拓创新的年轻干部中遴选，尤其要考虑女性干部，这个工作抓紧点儿。

王晓阳已经感觉到了李燕燕身后那个人的威力开始传导到了商贸局，李燕燕开始动作了，那么我也就动起来吧。在随后的内部班子会上，丁副局长说，我把咱局的年轻干部挨着个扒拉一边，三十五岁一下够格的就是李燕燕一人。童副局长说，那不明摆着戴帽下达吗？王晓阳说，李燕燕来局里一年，工作出色，勇于开拓创新，在招商引资中做出的成绩和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如果大家意见一致，就叫组织部准备考察材料吧。

当天下午，李燕燕到王晓阳办公室递给他一个小纸包，里边是要装修的房子的钥匙和对装修以及将来房间配置物品的一系列要求。看着这些王晓阳心里说，这小娘们儿心够狠地了，弄完少说也得百十万。但还算说话算话立竿见影。随后拿起电话：“喂，是乔总吗？哎，哎，商贸局的王晓阳。给你拨的科技开发专项资金收到了吗？哦，不错，不错。我，离正式任命还早着呢，庆贺哪门子？哎，有个小事，一位领导要装修个房子，资金你就先垫上，没问题吧？大概，大概百万以内吧。你放心，不会叫你白出的。这样吧，具体的事装修公司的王总给你联系，你按他要求拨款就行了。……好，好，谢谢你啊。”

“王总吗？最近可好？我，好着呢。孩子在法院干的咋样了？这就好，这就好。谢我？一家人外气了不是，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嘛。哎，给你一个工程，装修一套房子，具体的事有人会找你，我只给你说说总的要求，要欧式风格，设计、材料、配件和设施按最新最好顶级的来，钱的事你不用管，找明星奶厂的乔总，这一两天就开工有困难没有？……这就好，那就拜托你了。记着，质量一定要一流的，找南方施工队干。好，好，再联系。”

事情顺风顺水地进展着，区委管组织的副书记和区长分别找王晓阳谈了话，话里话外都透着准备担当重任的信号。装修那边一帆风顺，几十号工人加班加点精心施工，李燕燕为此专门拿了冬虫夏草送给王晓阳表示感谢。王晓阳自我感觉是近些年来心情最爽的时段，整日间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在区政府换届的前几天，李燕燕被任命为商贸局副局长。之后召开的区人大会上，王晓阳顺利地被任命为商贸局局长。

荣升局长的当晚，张丽娟设家宴为老公庆贺，拿出了一瓶三十年的茅台，王晓阳开怀畅饮，工夫不大六七两已经下肚，兴奋异常地对老婆说，当官凭啥呢？凭关系凭运气，任老大就是关系铁命运差，我比，比，比他强，我才四十四，以后的路还宽着呢。说话间又喝下几倍。“我，我——”说着说着从桌子上出溜了下去。张丽娟赶忙扶他，感觉软兮兮的，继而王晓阳不省人事。一开始张丽娟以为又是王晓阳喝醉了，后来感觉和以往不同，仿佛丈夫彻底失去了知觉一般，怎样摇晃他都没反应，心里害怕起来急忙打电话把弟弟叫来。弟弟来了一看说，不好，这可能是脑溢血，我有个同学就是喝酒时脑溢血，和这一样，赶快叫120吧。

到医院ct检查显示，王晓阳脑出血60多毫升。医生建议开颅，说有生命危险，张丽娟坚决不同意，只能采用保守治疗。此后王晓阳嘴歪眼斜流口水大小便失禁，右侧完全失去运动功能，彻底成了废人一个。

……

刚刚任命的新局长尚未履职就倒下了，区上决定由李燕燕副局长主持商贸局工作。

李燕燕主持工作一周后到医院来看任明华和王晓阳。任明华由于做化疗头发已经稀疏，脸色苍白身体孱弱不堪神情低落和以往判若两人，问局里咋样？李燕燕说，任局，你现在啥都别想了，治病是首要。健康是“1”，其他的都是“0”，没有了1，要那些0有啥用？安心养病吧。听着这话，任明华心如刀绞流出了两行痛苦的泪水。

王晓阳更悲惨，躺在床上依然是嘴歪眼斜像软面条一般，嘴里呜哩哇啦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见了李燕燕只是一味地呜呜哭泣。李燕燕说，王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就不要多想了，安心养病，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恢复健康……

走出医院，李燕燕心里说，这两位这辈子就和疾病搏斗了结余生吧。人，不能和命争，啥事情不是想咋就能咋。比起我李燕燕，这俩命运还差点儿。

一月有余，李燕燕被正式任命为商贸局局长。那天晚上她在装修一新的新房里给这个区的一把手打电话：“老公啊，亲爱的，今天来这儿住吧，为我庆贺一下怎样？好，说定了啊，我等你。”

2011.11.15.14:2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