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总天真的以为母亲是儿子一辈子的依靠，儿子是母亲一辈子的骄傲。尤其是在八九十年代的农村，母亲生了儿子便是天大的荣誉，儿子那是母亲的宝，藏在心窝窝里的一块金子，儿子是上天赐予母亲的天使。从儿子出生的那刻起便注定成为母亲的希望，母亲的未来。直到后来，或者说是很多年以后，那个得了胆结石的老婆婆拄着拐杖颤抖的出现在我家门前的时候，年少时的一切关于母亲和儿子的美好便烟消云散。

我家在农村来说大抵也就是个中等人家，二亩地，一个小卖部，一个有着房瓦匠技术的父亲，总得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一切使得我们姐弟俩都能顺利念完大学，立足社会。电话出现在我们这里大概已有八年时间了，作为村里的小商店，我们家自然也有了一部座机，从此之后前来打电话的人便络绎不绝，那个时候的我们对于电话总是很好奇的，但奇高的话费又总是将我们的强烈的好奇阻挡在千里之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打电话的人群中逐渐有了行动不便的老婆婆，她们进门之后总是很缺理的样子，低声下气的告诉母亲她的电话将打给哪里，当然一般都是打给在外打工的儿子，然后便摸索着从裤腰下面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一个写着一串号码的小纸片便呈现在母亲眼前，随着它包在一起的还有一沓一毛二毛五毛的零钱。往往在这个时候，我是没大有耐心的，因而这样的事总是母亲来办，我知道母亲从不像我这样的。

去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天已大黑，外面的雪下得正紧，我匆匆的赶了回来，一进门便发现了站都站不稳的老婆婆。

她是我们自村的人，前些年得了胆结石，这几年越来越严重，随着年龄的增长行动已经大为不便。祸不单行，去年的冬天，她惟一的依靠-老伴也离她而去。

她有两个儿子，早年便都外出打工了，这些年混得还不错，已经相继落脚大城市，而且也都买了楼房，说起她的两个儿子，我想：在所有外出打工的人里面，他们大概是非常幸运的。只是他们人走了，也把母亲的希望带走了。

看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母亲，母亲明白我的意思，她只是摆了摆手让我别说话，我瞅了老婆婆一眼便进了里屋。安静也就是瞬间的事，不大一会，我便听到了外屋老婆婆语无伦次的唠叨“我都吃不下饭了，他们狠心的却没人管我，还不接我电话，真是狠心呢，人家得了胆结石不到一年儿子就给治好了，我命苦的，这么有这么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们好狠心，我怎么办……。”听到这里，我的心紧紧地揪了一下，这是一个生病年迈的母亲对不孝的儿子的控诉。随即便又听到母亲在安慰她“算了吧，今天咱们大概要等不到他的电话了，都八点多了，我送送你赶紧回家吧，明天咱们再打。”我很快的走过去拉开外屋的门跟母亲说：“这会雪下得很大，路上已经积了一层很厚的雪了，还是我去送她吧！”母亲点了点头，算了答应了我的提议，我走过去搀她，还没到她跟前，已经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尿骚味，我有点恶心，转头看了看母亲，母亲的眼里满是怜悯，我强忍着搀起她的胳膊走了出去，一路上边走边听着她对儿子的埋怨，然而我却是没大有心思去管她的事的，我只是在想着一些我的事，一些关于我母亲的，我在想：若干年之后，假如我富有了，假如我的母亲像现在的老婆婆一样，那我又会不会像她的儿子那样让母亲心碎，让母亲看不见希望。我想现在我是爱我的母亲的，至少现在。我想若干年之后，或者是我老了之后我还一样会爱着我的母亲。母亲的泪是我内心的那一片温柔。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也记不清是为什么事了，总之那一次我离家出走，前一天的晚上我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第二天早晨在父母还没有起床的时候便踏上了离家出走之路，一路的坚强再坚强，一路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哭，但眼泪总是不争气的一次又一次的挤出来，擦干模糊的双眼，一甩袖子继续我的不归路。坐上长途汽车的那一刻，我冷笑了，以后就是自己一个人了，要靠自己了，也自由了，我关掉了手机，靠在座椅上想着以后只有自己的生活，眼泪便刷刷的流了下来，旁边的女孩很不解又很担心地看着我，我朝她强挤出一丝笑容以证明我的平静和她担心的多余，她也随即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似在笑我的强作镇定，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擦干眼泪看了看手表，离家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这个时候母亲大概也已经起床了，虽然还很早，但是我是了解母亲的。就这样又坐了半个小时，我的心逐渐地焦躁起来，很难受，我明白母亲发现我的离家是定会哭的死去活来，我开始有些担心，担心母亲。我犹豫着开了手机，随后而来的便是几十条的短信提示“您好，甘肃庆阳的手机用户152******87在**时拨打过您的电话10次。”看着这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号码，我又一次哭了，这时爸爸的电话打了过来，我看着号码久久的无法决定到底接不接，手机铃声一遍遍的响起，车厢里仅有的几个乘客用疑惑的眼神一遍遍地光顾我，终于，在第十次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接起了爸爸的电话“在哪里？你妈想你。”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内心的强硬塌陷，温柔时隐时现，我还犹豫着。手机里的恳求声再次响起“回来吧，静。”是妈妈，她哭了……。

我疯狂的喊道：“停车，我要下车。”一路上哭着，跑着。此刻，我再也不想离家出走了。

哗啦，我抬头一看，我们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她家门口，她打开了门径自走了进去，我抹了一把脸上还温热的眼泪，最后嘱咐她“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其实，在我的心里，我是不大看得起她的，甚至是嫌弃她的，可是看到母亲，我总又是那么的不忍，毕竟她也是一位母亲，因而总强迫着自己做一些事罢了。现在对于母亲，我总想着百依百顺。

后来，过了很久才听母亲说，其实那时候老妪的神经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又逢前不久，两个儿子回老家把所有的粮食都卖了，但还是没能舍得出钱给他们的老母亲看病。老妪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据说也活不了多久了，每每想到这里，我总是黯然神伤：这就是一个儿子对于曾经把他当作宝的可怜母亲的回报吗？或许早点西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也是惟一的选择吧！

两年过去了，我也回过无数次家，却未能再见她，我想，大概这辈子我们不会再相见了罢。

然而就在上周末，我又看到了站在我家大门外的她，她还是那么理缺，当时我们一家正在忙，而她只是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忙碌。我先看到了她但却未能告诉母亲，因为我有些嫌弃她。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天也迅速的暗了下去，我终于不忍心，告诉了母亲她的存在，母亲知道她想打电话，便立刻打开商店的门请她进来，她倒是很不好意思。电话打过去，却是无法接通的提示，显然他的儿子将我家的号码-她联系他们的惟一方式拉人了黑名单，我看到这些，心里酸酸的，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母亲送走了她，惟一不大同于往常的却是她不再抱怨自己的儿子们。然而对于我来说却总好像是缺少了一些什么似得，总觉得有些不大正常。或许不久她就要走了罢，只是想最后一次听听儿子的声音，再听儿子叫声“妈”。

这些年，走东奔西，见到过很多母亲，也碰到过很多儿子。母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字眼，到底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突然，我不得而知。昨晚，一个年轻的同事临盆，是一个男孩，隔着千里之外的电话线，听到了孩子哇哇的哭声，同事的话语声中处处洋溢着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