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不知为什么总是阴雨连绵。灰蒙蒙的天际里，不住的滴着脏兮兮的水滴。西风里的路灯昏暗而惨淡,被冷风吹透了的我瑟瑟立在阿杨紧闭的门外，渴望着它能为我而洞开。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对门那位肥婆牵着她同样肥嘟嘟的女儿走来，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扫射着我，充满了不屑和鄙视,我感到灵魂都被她看穿了。他那瘦小的男人悄悄的走近我说：“找阿杨吧？他群居，被抓走了,哎……”。在他长长的叹息里我目瞪口呆,悲愤和羞愧猛烈的撞击着我的心，茫茫的雨际里，我无语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

路的尽头有人挚伞而来，湿透的布鞋告诉我是林。我吞下泪水，漠然的冷视着他，准备迎接他的幸灾乐祸。然而，林那张我已好久没有认真看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深度的近视镜后面依然是平静如水的双眸。　

不知我们怎样在雨里一起回到我们共同的家。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虽然我们同一屋檐下，却早已诸候割居。共用的厨房里依然是“咕嘟”“咕嘟”的熬药声。在浓浓的药味里，浑沌的思绪也如中药一样涩涩的翻滚……　

妈妈将她最得意的门生介绍给我时，捡了宝贝一样的沾沾自喜：“小雅，林是学中医的，人又老实，妈妈很喜欢他，嫁给他应是一种福气。”言外之意他早就是母亲的女婿候选人。看着那普通的如大海一滴水的脸，真不知道福从何来。只是林的床头上那堆大本大本的书，对我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带着我那些蓝色的梦幻，还有母亲那满意的笑，我走进了围城。没发现他多么的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却发现自己嫁了个吉卜赛郎中。一向养尊处优的我，不仅要烧菜做饭、还要洗衣整理房间。穿着对襟小褂的林只会拿着地黄、川贝、半夏等等熬中药，还成夜成夜的写他那永远没人发表的论文。偶尔去郊外散步，发现中药他就会迷失自已，我早已回家，他却全然不知。无奈一向有洁癖的我，只好把他带回的那成堆成堆的枯草送进垃圾箱，然而动脑多于动嘴的他不久准会再把那些“宝贝”请回来，一箱、一捆、一阳台，俨然一个中药店。老天呀，饶了我吧，我要读书、要创作、那浓浓的怪味让我气都喘不过来，哪里还有灵气著文章啊？余下的时间我们只好去吵架。林总是以沉默对等我的怒发冲冠，这种沉默简直让人窒息。冷战的日子，最高兴他出差或是去进修。一个人在家，好轻松，也好安静，台灯下随意的翻着书，很孤独也很美丽，我奇怪自已对他为什么会没有一丝的思念和牵挂，不知是不是情到尽头、履水难收。本想告诉他：林，我们分居吧。不想一向高深莫测的他却抢先搬进了书房，然后郑重的对我说：“小雅，我要写论文，你的香水味长期影响我的嗅觉，这对中医至关重要，请原谅。”真是笑话，我呀，求之不得。　

又过上了来去无牵挂的日子，有心情的时候也和朋友去喝喝咖啡、喝喝功夫茶、泡泡巴。那是个初夏的夜晚，酒巴里不厌其烦的放着肯基金那忧伤的名曲《回家》，里面的人不是很多，我们一帮人正为洛艺嘉的作品争论不休，阿杨从橘红色的灯光深处走来，天知道上中学时十足够酷的他怎么会修炼成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我对着放大了的他说：“你该不会是从天而降吧？”阿杨点燃一支“555”香烟，在淡淡的烟雾里他轻声的说：“错，小雅。恰恰相反。你上班的路上正好经过我们歌舞团，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你联络，喏，今天就很好”。正说着，调音师则放起了振耳欲聋的美国摇滚，那些可怕的音符将我们的音声毫不客气的淹没。五彩缤纷的射灯将一张张脸照成怪异的小鬼，所以当阿杨伸手拉我出去的时候，我想都没有想就随他跑了出来。　

那个晚上，月华如水。远处的丁香正静静的开放。杉树一样挺拔的他只是不住的抽着烟，淡淡的古龙香水在我们之间若有若无的弥漫。无声的这样飘着，忽然觉得好开心。我止不住说：“为什么不说说我们的同学和老师”？阿杨摇着头，一脸似水的柔情：“不要说话。小雅，知道吗，月光下看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让我一下子想起那个下晚自习抢着送我回家的前卫少年。此时冷风吹起我柔柔的长发，阿杨将他的外衣轻轻的披在我身上，这月光、这画面、真的是似曾相识，在梦里、在我的文章里，不知道，忽然想哭，如果这人是林该有多好……　

以后的日子，阿杨那贴着粉红色墙纸的家，便成了我躲避中药味最好的去处。那天晚上下着大雨，阿杨没有上班，我坐在地毯上端着一杯干红听阿杨拉那伤感到极致的《梁祝》，那些飘着的音符象一滴滴的泪，让我伤心透了。我扬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上。阿杨走过来，抢下我的杯子，将微醉的我紧紧的搂在怀里……　

林好像不大关心我的早出晚归。只是他更节俭了，许多的日子他是用方便面来打发的。经常的试尝中药，使他的脸常常因浮肿而变形。偶尔打个照面我也会说：当心身体。他却淡淡的说：“我身心健康”。林的话像针一样的刺痛着我的心。我想起了阿杨那在外地教书的妻子，她教科书一样的正统。本不想做任何人的“第几者”，更不想伤害那个楚楚善良的女人，只是、只是阿杨那悠扬的小提琴声、还有那绝对的男子汉气息、对我充满着不可抗拒的魅力。我深深的自责、却怎么也走不出那深深的沼泽。多少次告诉自己：小雅,打住。不要再去找他。可是，几分钟之后我又有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理由，走进那间美丽的小屋……　

只知道那些搞艺术的人很浪漫、会生活、会爱，谁知道他们还会“群居”。

我连续的高烧，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吓坏了的妈妈一下了犯了高血压。林将妈妈送进医院，一夜一夜的守着我，每次从恶梦中醒来桌上都放着浓浓的中药，忽然觉得它们正散发着别样的芬芳，只是我不知道怎样去喝……　

窗外，冷雨如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