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我便去了物美超市。从家中出发到超市需走十来分钟。走在街上,穿过北京最大的小区的楼群,看到初冬的北京是那么美,绿化带长着的阔叶乔木都已经落了叶,光秃秃却挺拔拔,能看出在他们的根下蕴着巨大的生命力。草地上的草却是绿绿的。有数株的松柏树苍翠依然。我不禁想起了郑板桥的一副对联:“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领异二月花。”这是对阔叶林的联想。我又想起了孔子所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是我对草坪的草的联想,我知道草坪的草是从国外引进的品种,这不是有朋之草吗?我又想起了孔子所说:“岁寒而后知松柏不凋也。”这是我对松柏树的联想。我想真是人间无古今,二千五百年前的话,今天仍然应验,我想着想着走进了超市。
买了一些东西,有一盒柴鸡蛋,一桶葵花籽油,几个衣架。我来到了结账的门口。快到临近ps机前的时候,我看到在我前面的一个六十来岁的人,推着一个购货车,车里装着八桶玉米油。我深感奇怪,便问道:“老兄,怎么买这么多的油,是自己用,还是带别人买”
推车人回道:“我也是给别人买的,买主是我的房东”
我知道我有件事好奇的毛病,可能不好。但是,我仅仅是好奇,想多了解点社会的事,绝没有管闲事的意思。我与推车人正聊着,从超市里走出一个人来,来到了推车人面前,对推车人说道:“还聊呢?快点结账吧。早回家去,还有好多事呢”
我寻着声音看到了说话人是一个老妪。当我进看看清楚了老妪的面容时,我惊呆了。哎呀,这不是原来的街坊庞大妈吗?三十年没见面了。:“哎,这不是庞大妈吗!真巧,在这碰上您了。我有三十年没见您了。您也这在这儿?您是拆迁到这的?”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自打你搬走,我就没见过你。你不是搬到海淀区了吗?”
“是,是。我住在海淀。我岳母拆迁到这了,我最近这在这儿。您拆迁到这儿来了吗?
这位老哥是您什么人?你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呢?他们没跟着您出来?”
“嗐!都忙着呢。这人是我雇来的,他是我们老三大银铎的房客。大银铎为买个二套房,和媳妇离婚了。谁想到他妈拉个屄的弄假成真,那他妈媳妇跑了,跟一个主跑了,那住有钱有房,这回那媳妇又把银铎的房给带去了,仨人住了三四套房,听说那主还有媳妇,也不只是几口人,几套房。一人合几套房?反正最少那媳妇他们俩最少在一块儿也得有两套房。可是你银铎兄弟呢,到了各一套房也没了。这才叫丢了媳妇赔了房呢。这算哪出?哎,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这不,银铎又在这儿租了一套房,就在这超市后头,咱们在一个小区。租小的虽说租费少吧,按面积算还是每平米价钱高。我儿子一狠心,租了一套一百平米的两居室,正正是他的退休费,爪干毛净,一点不剩。可是大银铎把房给租出去了,租出去大间和客厅,租费除了够这套房的租费还赚五百块钱,再加上在家门口开个车,一个月挣上个两千五百块钱,住有地儿住,还有花销了。我连帮他看看房客,带在超市买点搞活动商品,我买了他在卖去再挣俩。这不就值了吗。这就是奔小康呗!”
“大妈,都快九十岁了,还这么清楚呢?了不起!”我对庞大妈有如此清楚的思维和精明的算计非常敬佩地回道。
“那是,我要不这么清楚,我不是白在北京活了九十年了吗,反正比这些外头跑到北京来的小地方的人得清楚。”庞大妈很自豪地说道。
这位庞大妈是我记忆较深的一个人,记得小的时候,文革刚开始那年,我才十来岁,到他家去找大银铎玩,他家正在开家庭会议,他的几个儿子闺女都已经上班了,在工厂和学校。他对儿女说‘甭管什么红卫兵、战斗队、造反团的组织,你们都参加,入了这个还可以入哪个,不得罪人儿。入那个组织,也得给你们发红袖章,不是绸子就是缎子,次点也是上好的布。那家来就有用场。后来我再去她们家,果真看到他家添了一床新被子,被子面是有红袖章拼成的,果真那被面也有鲜红金灿之处,别具一格。
“庞大妈,用我送您吗?”
“不用,不用,有房客呢!”
“那咱们明儿见吧。”
“行了,回头见。”
二
“砰砰”手机震动上了,我一看是楼下的一个小车司机来的,他姓卓,叫卓鲁是山东乐陵人,这些日子我去几个出版机构办事一直用他的小车。
“喂,大哥,今天用车吗?不用也没事儿,我昨天回家刚回来,我给你拿枣来了,一袋大枣,一袋小枣。”
乐陵是鲁枣基地县,自古出产的枣都是上品。我用了他八九天的车,向他支付了三千元钱的车费。他能回家一趟,就想着我给我拿枣来回馈我,真让我感动。人真厚道呀!本来我就应该给他付车费,不过我不太计较,多给他付了二三百块钱,他就如此知恩图报,让我感动。我迅速下楼,取了枣,上楼送回家,然后就与他一起乘车出去了。
我乘车行至一个街口,车突然停下了。我问道:“怎么?是要上卫生间,还是车有毛病了?”
“你不用管了。大哥。”
我看到小卓取出一个预先准备好的白纸条,贴在了车的牌号的标识上,把车的号码遮盖住了。然后对我说:“大哥你不知道,咱们要是按照规定的路线走,我的多跑三公里,我从这个而逆行进去钻胡同,就省了。”
“哎,咱们可是包天,一天三百块,你怎么都赚钱,不至于就剩这三公里的油钱,还要冒被罚的风险,何必呢!”我对他说道。
“这不是白来的吗,又不耽误您的事!”
我无心再议此事,便随车你行钻进胡同,超近是如下一条大街。行驶间他给我讲起了他回家的见闻。
“我这次回家,遇到的事儿可有意思了。我们村高新农村建设,村官把老百姓都骗了。村书记村长先开始和老百姓说,每家先给点钱,然后就拆房,谁先要钱,谁先拆房。以后回迁也是先汇钱,还多给几平米的房。有的家信了,收了八千一万的,就把房拆了。可是,我们村的村官让开发商骗了。那个开发商其实是一个包工头,他也没有多少钱,他也没资质,他花钱买了一个资质,挂在一个开发商下面。开发商和他说只要你让村里把地腾出来,给咱们办好了开发手续,我就可以借给你钱。包工头为了弄到开发手续和让村里腾地,给村里交了三十万。村官儿用着三十万,还没用完,估计也就是用了二十六七万,就让十几户把房拆了,把地腾出来了。结果怎么样?全让开发商骗了。那个包工头没拿到开发商的钱,跑了,那个开发商也找不到人了。拆了房的,现在没地方住了。又是冬天。嘿嘿!你说怎么办?只能到亲戚家去伙着住,时间短,成。时间长了,谁让你老伙着住?也不知啥时候能解决?要是一两年解决不了,就麻烦了,还得自己重新把房盖起来。村里说赔偿,啥时候能赔到手里还不知道呢。好在我们家没拆。为什么没拆?因为我爸今年夏天摔了一下,腿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拆房麻烦,他行动不便。”
“老弟,你怎么不把你爸你妈接到北京来,你媳妇卖房,有提成。你开个车,两个人每个月也有六七千块钱挣进来,以这样以后在北京发展,得了!”我对卓司机说道。
“我可不这么想。大哥。因为我们看不清社会咋发展。只能赚点是点;搂点是点。想不了那么远。”
“哎。老弟,你今年多大了?”
“我多大了?我是人民公社解散那年生的,八三年生的。我听我爸说,顶数生我那年有意思。真是瞎猫更上死耗子。解散公社,谁愿意分点什么,就自己选。有的分给他俩猪圈,几头猪,他不要,他非得要大牲畜。结果,大牲口没用一两年就都用拖拉机了,自己家用不了多少回大牲口,因为没那么多地。嘿,人家养猪的到发财了,大牲口的到成为负担了,你的买料养着它呀。我们家没分到马,分到一头小驴,那也没养一两年就宰着卖肉了,自己也没少吃。反正呀,人都看不出多远去,就只把把小的利益持住了就行了。你拿小利当官儿的不管你,别的你说了不算,当官的说了算,你还想他干什么呀?”
“老弟,你什么毕业?”
“我初中毕业就到北京来了,上大学我没那个脑子,再说我也不愿意上,上了也没用呀!我上个月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租我房的就是几个大学生,他们也找不到工作,从家里要钱花,每天就去喝酒去,唱歌去,听说女的还给人家搞上门服务。他们老想挣大钱,可也没门路,还不如我呢。”
卓司机和我聊着,我们到了办事的地点,办完事,我们就向回家打道回府。
三
再回去的路上,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快速直接折返回家,但卓司机选择了一条抄近的路,这是一条很窄的小路。我们刚刚进入下路不远,就看见有一个牌子立在那里,牌子写道:“前方修路,请绕行。”我们再折回走那条直通的大路已经不可能了,因为路太窄,根本无法掉头,只能绕行。结果我们多绕行了近十公里。回答家中小区的门口,卓司机的脸色非常悲凉、悔恨、遗憾、无奈。
回到家中,休息了二十分钟,我下楼到打字社去,刚走到小花园,距离大门还有二十米处,我看见停着一辆救护车,几乎同时我看到从后排楼处抬过来一个担架,担架走进,我看见是庞大妈躺在担架上,二儿子金铎、三儿子银铎和几个人抬着她。我与银铎银铎很熟,便上前去问缘故。
;“都他妈屄那个租房的闹的。我妈让丫的帮我妈买八桶搞活动的便宜玉米油,我再倒一下。结果丫的把油料在电梯口就走了,我妈还得自己两桶两桶的自己往楼上搬。我妈八十六了,两瓶两瓶的抱到家去。可能也是生气,抱着最后两瓶刚到电梯口就倒哪儿了。幸亏有人看见,赶紧给我打电话。也不只是摔了,还是血压高犯了。”三儿子银铎说道。
这是金夺厉声说道:“都他妈你闹的。你让媳妇骗了,不知道找媳妇算账去,把老妈当童工用,给你看房客,给你赚小钱儿,叫他妈什么事儿呀?”
“大金铎,还别这么说,你要这么说,你立刻走人,我一个人伺候我妈。”银铎道。
“费什么话?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银铎道。
“那不就得了我”银铎道。
“行了行了,别哥俩吵了。给老人看病要紧,这是脑溢血,要抢救呢。”社区医院的医师说道。
“你看我妈这病严重吗?”银铎问道。
“看状态,好像不太严重,不过那也够呛,岁数再设摆着呢》”
“没大事就成,我妈命硬命大,嘿嘿!”银铎道。
救护车远去了,我听到有人对物业的人说道:“哼。都是你们房地产开发商闹的,为这点破房,闹出多大毛病,惹出多大麻烦!”
一个身板儿硬朗,白发白须,也是同一个小区居住的老者立刻反击道:“哼,不用这么说!开发房地产没错,都是中国人这点出息闹出的毛病。孟子过去教导人要重义轻利,甚至舍生取义,被人们说成迂阔。现在这叫什么呀?一心为利,一心图利,而且都是小利,蝇头小利!都以为只要有了小利,就可以奔小康,人就有了大福大贵了,这叫迂窄。没有道义,不论大利小利,最后都得是麻烦,都不是利,是害!尤其贪图小利,费劲拔业,最后准是受大伤害,遭大罪。”
我听罢此人此言,立刻对其肃然起敬。我后来听说这位老者是一个三八年入伍的老八路,解放后在一个建筑公司做基层干部,到离休职务不高,级别也不高,现在就在我居住的小区的一个三居室住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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