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老去

它正在老去

在它的身后

是一条新修的公路

在它的身后

是一条宽阔的公路

每天的路上

车来车往

人流熙攘

人流熙攘

车来车往

公路两旁

是高大的白杨树

公路两旁

是笔挺的白杨树

勤劳的人们流着汗水

欢笑着把它们种下

从光秃秃的细枝

它们生根发芽又长大

白天它欣喜

摩肩接踵　

拥来挤去

夜晚它忧郁

寂寞繁星

人去室空

风儿从它的身旁

轻轻地拂过

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地

和白杨树热情的对话

鸟儿从它的头上

倏然的掠过

叽叽喳喳

叽叽喳喳地

飞回到自己的家

黑夜更替着白昼

星月轮换着太阳

一天又一天

大步流星的

时光跑去

只留下老屋

独守着回忆

曾经的它

是一棵棵坚实的树木

是一堆堆金黄的泥土

是一行行乌黑的煤炭

是一块块抗压的蓝砖

是一双双长满硬茧的

粗糙的老手

和着污浊的汗水　

把它建筑

它还默默的爱上了一个

搭建它的少妇

不是从直白的表面

而是从内心的深处

这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缠绵

只是生命之爱的

无私奉献

她是那么的纯朴

但生活的磨难

却提前老去了她的容颜

三十出头的年龄

已经生出了

四十多岁的黑斑

她的丈夫

卧病在床

家庭的重担

全落在了她

柔弱的肩上

不离不弃

她坚守着夫婿

含辛茹苦

她哺育着儿女

耕种着田地

她更透支着身体

中华民族的美德

在她的身上一览无余

为它添砖

为它加瓦

她的偶尔的微笑

那么沉重

也格外的美丽

她成了它生命的一部分

为她祈祷

为她祝福

它深深的感激

并深爱着她在心底

它的生命里融入了她生命的痕迹

新的生活开始孕育

一对羞涩的夫妻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

红着脸相偎相依

它容纳他们

用自己的躯体

为他们

挡风遮雨

它爱怜他们

用自己的全部

给他们

力所能及的帮助

它自豪的注视着他们

欢笑他们的快乐

哭泣他们的忧郁

看他们清贫而甜蜜的生活

甜蜜而清贫的生息

他们是它的主人

也是它的朋友

在它温暖的怀抱里

他们幸福着他们的身心

但它更把他们

当做自己的孩子

亲生的孩子一样

无怨无悔的

只有给予

从不索取

生活的美好

让他们向往

他们终于背井离乡

背井离乡

起初他们也在农忙时

回家收种

因为他们是农民

种地是他们的本分

和所有的农民工相同

季节一到

他们就像迁徙的候鸟

放下手里的活计

顶着酷暑

回到久违的家里

回到生养他们的土地

慢慢地他们回来的越来越少

他们每次回家的开销

要比地里所得的收获

高出很多

高出很多

他们不是经济学家

不懂宏图大论

可他们知道

他们积累财富

只能靠节俭的辛苦

他们把赖以生存的田地

用每亩地一百斤的小麦

租赁给了一个

远房的亲戚

不在乎东西的多少

而是撂了荒的土地

总让他们感觉惋惜

每隔几年回家一次

象一个匆匆的过客

只在它的怀抱

暂住几晚

留给它一段

悠长的回忆

它回忆男主人

烟草的味道

回忆女主人

乳汁的味道

回忆小主人

天真烂漫的

欢笑

烈日下烈日下

他正在街头

在冒着热气的路面上

和车主们喋喋不休

喋喋不休

这是他的工作

他要以此而生存

而生活

而养家糊口

数年前携妻负子

远离故土

远离老屋

他来到了祖国的首都

这座他从小就向往的城市

就憧憬的城市

就感觉神圣的城市

而当他真真切切地

奔波在这座城市里

才发觉

向往只是一种理想

憧憬只是一个心愿

神圣不过是一圈光环

她的怀抱对他而言

远没有老屋的温暖

他领略到的

不只是艰辛

还有艰难

她对他敞开的怀抱

套着一层厚厚的铠袄

他甚至触不到

她的手臂

只能感受她

躯体的气息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它的身旁

新建了宽敞的楼房

它的身旁

又建了宽敞的楼房

所谓的楼房

其实是把房子

摞在房子之上

在它身处的环境里

周边所有的楼房

都是这个样

都是这个样

辛勤劳作了一辈子的农人们

用所有的积蓄

为他们的子孙

筑起幸福的殿堂

不考虑他们自己

以后身在何方

它的身上

渐渐地长出了

凄凄芳草

凄凄的芳草

草根下细细的裂痕

被做成了风的口哨

风的口哨

尖厉的吹着

它在老去

它在老去

躯壳老去

生命老去

心灵老去

只有回忆

不想睡觉

它也不敢睡觉

不敢睡觉

它也不想睡觉

不论白天或者夜晚

它都圆睁着

昏花的老眼

如同一个老人风烛残年

强打着混沌的精神

看身后

川流不息的

人来车往

听漫天

闪烁摇曳的

繁星歌唱

它怕自己睡去了

就不会再醒来

看不到

身边的红尘

再等不到

它深爱的人

他是一名车辆管理员

车辆管理员

不分昼夜的

穿梭在同一条路线

周旋于衣光鲜艳的

俊男靓女

富商豪贾之间

为了区区的几块钱

陪着笑脸

赔着尊严

妻是一名身着红衣的

保洁员工

如果仔细的寻觅

仔细的寻觅

不放过任何的

蛛丝马迹

在城市的洁净中

你就能找到她

佝偻的身影

佝偻的身影

佝偻出城市的洁净

不断的

围墙在周边风化

房屋在四周坍塌

它身边的空地

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的

杂草在荒院丛生

夜虫在里面呢哝

偶尔有步履蹒跚的老人

赶着小小的羊群

和它面对面

叹息一声

感慨一阵

城市愈来愈大

愈来愈繁华

乡村愈来愈小

愈来愈寂寥

如果能够在一起

如果能够在一起

在地下室那间

冬凉夏暖

放下一张双人床

就几乎没有下脚地的

出租屋里

他们就会卸掉疲倦

卸掉疲倦

不是妆扮的

把上小学的孩子

注视在心间

痴迷的回忆

深切的思念

已经逝去的父母

逐渐老去的老屋

以及过去的点点滴滴

滴滴点点

来抚慰他们

漂泊的心酸

虽然他们不清楚

老屋的孤独

一如老屋不知道

他们的辛苦

可苍穹中的下玄月

却使他们

紧密的联系

紧密的联系

不曾分离

对身边的这座城市

他们依然眷恋

对远方的那所老屋

他们始终怀念

始终怀念

那才是他们灵魂的皈依

那才是他们精神的家园

每天都在回忆

承受着寂寞

忍受着孤独

一座饱经沧桑的老屋

它在老去

它正在老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