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县的后山在乡民的传说里是有慈悲的菩萨来过的，高县里稍年长一些的老者对此都是深信不疑。唯独年轻些的孩子不信，然老者毕竟是老者，老者的威信还是在。

按高县老者的说法就是，以前的高县后山寸土不生，后来就是因为有观音菩萨来过，神灵庇佑，后山才得以枯木逢春，长成现在这般千山一碧的俏丽模样。

老者这样的言论在每年的村祠堂全体村民会议上都会得到附近的一家信笃佛教寺庙的僧众五体投地的赞同，可能这样的权威言语对于僧众的佛法传播，或者说寺庙的壮大很有帮助吧。所以每年的祠堂会议，更像是规模稍微大点的出家仪式。

高县的老者们对此是乐此不疲的，这应该是寺庙那边的回报好些。据说，我说的是据说哈，据说每有一名村民去了寺庙出家，村里的老者们都可以得到一小份的香油。

小高知道观音山和观音土的传说是在他懂事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也是刚刚明白过来，自己所以成为孤儿，就是因为父母双亲都去了那家在不远处的寺庙。

小高有个不好的童年，那个时候虽然父母双亲都在，他却记不得多少。如今等他能够记得的时候，他又是孤单一个人。所以对于小高而言，高县就是他孤独的家。小高在很小的印象里就有了观音山和观音土的概念，虽然那时他尚不懂得什么是观音山和观音土。

阿爸和阿妈的说法是，观音山的传说，他们是从老者那儿听来的；老者的说法是，观音山的传说，他们是从更年老的老者那儿听来的。可是，究竟那些最老的老者们的传说，他们是从哪处听到的？小高不止一次这样问过阿爸，然而阿爸没有办法回答他。

老者们也无从回答，老者就是老者，不但自己没法回答，也不让其他人胡乱回答。他们只是说，观音山上的观音土不是凡土，观音土就像米面一样，吃观音土就像吃米面。因为观世音菩萨，确实来过高县的观音山。

因为观世音菩萨来过高县的观音山，所以高县的观音山上会有白色的像米面一样的观音土。吃了观音土就不用再挨饿，也不用再吃米面了。所有在高县的人都这样说，所有经过高县的流浪乞丐也都跟着这样喊。小高现在长这么大了，还是会听到有乡民这样议论。

议论高县观音土在这个穷苦的村子里似乎很流行，可议论毕竟是议论，究竟有多少贫苦人家的孩儿能够幸运的在饥馑的年代里吃到充饥的观音土，这样的事情却不为多少人所知。小高如今的想法就是，倘若高县的后山真的有神奇的观音土，那么父母双亲为什么还要抛弃他离开高县呢？如果观世音菩萨真的来过高县的后山，他又为什么只降给众生“泥土”呢？

这些都是小高想不明白却又深刻怀疑的，但他强烈的感觉到，事情的真相一定很简单。他奇怪的是，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同样是在高县里的其他乡民却想不通透。

虽然小高平时是如此想象的，然而当真正有一款真实的如“白面”一样的观音土被高县的一位老者展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惊呆了。从小到大，包括小高在内的所有乡民都是第一次看到。

老者是在整个高县乡民即将陷入生存绝境的时候才将观音土展出来的。高县这年的所有庄稼，青黄不接，没有长成，而高县仅有的一点存粮也被消耗殆尽。那位老者是一个人站在高县祠堂里声嘶力竭唾沫横飞的大声给所有乡民宣讲的，其他的老者去了哪里，大伙都不知道。只是那位老者的言语很是激励人，他说，这仅有的一块观音土是他在后山挖到的，其他的老者们也早就去了挖观音土的那座后山。以前有很多年轻的小伙不信笃我们和高县后山的观音土，现在，他要把这块观音土送给他们。

老者的观音土最后真是给了小高，小高在接过老者给他的观音土时在场的所有像小高年龄的年轻人都沸腾了，他们叫着，嚷着，都兴奋的往后山赶去。祠堂里的乡民散去的很快，包括那位送观音土给小高的老者，也不知道突然去了哪里。

偌大的祠堂里，仅仅只有捧着观音土的小高，和一位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年轻人。她是阿梅，小高一眼就认出了秀气但倔强的她。阿梅此刻没有赶去后山，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小高和她简单的聊着，然后准备和她一起去后山。因为，她们此刻都已经处在很饥饿的状态里了，虽然他们都没有说出来。

阿梅是在走出祠堂后晕倒在小高身边的，小高一个机灵，将她托在怀里，搀扶到一旁。小高这才知道，那位倔强的姑娘，竟然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小高要把观音土给阿梅吃，阿梅用仅有的一丝力气拒绝了。她说自己已经不行了，吃了观音土也等于浪费，她要小高将观音土留给自己。

阿梅是倚在小高怀里死去的，没有一点痛苦，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一句含糊的话是说，自己是高县第一个饿死的人。小高木讷的以为阿梅还会继续说话，他握着阿梅的手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直到自己满脸泪痕。

这是小高长这么大来第一次流泪，靠着身体慢慢变凉的阿梅，小高恍惚的以为，阿梅也是去了他父母亲在的那所救苦救难的寺庙。

小高离开阿梅时有将手里的观音土掰开一块，塞在了阿梅稍微弯曲的手掌心内。小高是去找那位老者的，他要把剩下的观音土再还给老者。

小高居然顺利的在老者的屋后见到了老者，小高说自己年轻，可以再去后山和其他人一样挖观音土。再还观音土，老者没有一句客套的话对小高说。只是，老者在看到观音土少了一些的时候多问了几句。小高临时随口说了声，他自己吃了，所以现在挺有力气的。老者即刻微笑，送着小高离开。

小高那时确实是吃了一小块观音土的，那土看着挺白，像白面，可嚼到嘴里却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味道。然而不置可否的是，吃过观音土后的确很饱。小高幻想着，跑去后山的那些乡民们此刻肯定都是挖到了观音土，解决了饥饿问题。他也要去，备好一大袋的，然后背着观音土，去找在附近寺庙里的父母双亲。

小高是在夜里才赶到后山的，等他跑进那所被高县老者传说的观音菩萨来过的后山时没有看到一个人。夜幕很深，四周很黑，小高以为他们都是吃饱了在休息的。于是小高也找了处矮山穴，躲进里面睡觉。

那个夜晚过去的很快，小高在天色朦胧的时候就走出了山穴，走到了后山上。

可小高观望着眼前的景象后，却痛苦的又一次木讷了，漫山遍野的枯草上，躺着的竟然都是没有了生命的乡民尸体。大山之上的泥土层，斑驳的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是作龟息状的，身体早已僵硬。

没有看到老者，没有看到老者。

没有看到观音土，没有看到观音土。

这座后山之上，被乡民们挖的遍体鳞伤，可根本就没有传说里的观音土！

小高的脑袋在嗡嗡的响着，他被吓得没有了任何的思维。回高县，找老者，是他在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的唯一去路。

高县还是老样子，小高再走进去的时候却感觉寒冷。绕进村里，走到老者住的那排老屋，上高高的台阶，推门，进堂屋；再绕进里屋，入后堂，再踏进卧室，所有的地方都看过了，没有老者，一位老者都没看到。

小高是在感到内急跑到老者房屋侧院的茅房前才发现一切的，四位老者的尸体都凑在茅厕外的一角，也变得僵硬了。而在他们的凑合的茅厕那角，露出地表的却是一大片的——观音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