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已为人妇15848167351

发表于-2011年12月04日 晚上10:21评论-2条

已为人妇

作者 王省

小表妹在家族姑娘孩儿里排行最小,是老姑家二女儿。她曾经懂事,有个性,有思想,做事干劲儿足,始终占据着我心中特殊的位置。夕阳还没有吝啬至极,到了收回每一缕光线的地步,而是落向西河头方向,被步五子家的大瓦房挡住半个身子。阳光扫过大地,黄色大地显得更加原始绵亘。

立秋前后,还没到处暑,气温相对过去的燥热,明显逊色许多。一缕风吹起,不凉不热的风,使杨树叶子泛着阳光,忽闪忽闪,漫无目的地摇曳,好似波光粼粼的水面。那些杨树都很年轻,主干笔直,青花碗碗口粗细,树皮稚嫩平滑,尚未呈现出粗糙的褶皱。树园子地处大沟末端,常年发水,这里滞留了一层厚厚的泥沙。我身高和小墙头高度差不多的时候,大爷爷挖两天土坑子,才栽全、栽满。土壤肥沃,树木长势相当旺盛。树园子旁边,是一条窄窄的土道。土道延伸到大梁坡,转过胡同子,就能到达那青瓦铺顶的老房子------爷爷的家。

八月中旬的一天清晨,大姑父怀抱一个纸箱子,神色匆匆地穿过沙子道。走了约莫半里路,环伺周围,发现家家户户没来得及开大门。院落里,女人胳肢窝夹一掐子棒子秸,手攥一把棒子叶,忙着烧火做饭,少顷,烟囱升起股股青烟。男人给牲口添草,站在驴槽旁,顺便紧紧驴钢绳,免得牲口脱缰。小孩子钻进鸡窝,伸手去摸索鸡蛋,惊得母鸡直扑棱翅膀,叽叽呱呱抖落一地的尘烟和鸡毛,逃到房后去了。

大姑父将纸箱子平稳放在路边,急忙抱着肩膀拱着腰偷偷躲到墙角,探头盯紧那个纸箱子。纸箱子上盖敞开,即便它密封的严严实实,估计也关不住婴儿声嘶力竭的啼哭声。老赵二爷爷过日子勤快,他最先拿钥匙开锁,把锁塞进门洞里,又推开铁大门。大姑父见有人靠近纸箱子,转头撒腿,绕路从后梁回家去了。循着声音,老赵二爷爷捯腾喇叭腿(即是x型腿),蹲下身仔细观瞧,一个出生不久的女婴正躺在纸箱子里面。虽然被花被包卷着,她却不停地晃动两只小手,枕头处放了一瓶奶水。或许是她饿了,或许是她预感到被亲人抛弃了,哭声里夹杂着怨愤,憋得面红耳赤。

“谁家的孩子?狠心肝的爹娘扔在大路上哩!”老赵二爷爷迎对凉风喊了两嗓子,没人回应。若非得寻出些回声来作为他的回应,那便是毛驴嗝嘎嗝嘎此起彼伏的一阵阵长鸣。

“该死的球球,生不出来鼓励生,生的多了又不准生,害的大街上时有怪诞事!”他咕哝着,一面抱起女婴,手扶住奶瓶,哭声戛然而止,他稀罕的说不出话语,嘿嘿傻笑,冰僵的嘴角早就咧到了耳朵根。

而今记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的有一点印象,大概时隔两天,奶奶拼命与姑姑争吵。姑姑姑父为了再生一个儿子,不得已躲避计划生育的围堵,准备把小表妹送人。奶奶的执意抚养,让姑姑发姑父放弃了一度的念头。表妹懂事后,父辈们说那是在演戏,绝对不是事实。不管是否属实,相信送人这件事深深刺痛了表妹的心,使她随年龄增长对父母的嫌隙也愈深。姑姑家距离老院子超过二十里,老姑夫妇忙于生计,根本顾不上可怜的小表妹。奶奶盘膝坐在炕头,佝偻着脑袋,一口一口咀嚼米饭,嘴对嘴喂她。小表妹从此住进后院,住进两间土房大西屋门口有破旧羊圈的后院,住进老头老太太安度晚年的后院。小表妹的点点滴滴往事,也随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啼声,渐渐开始融入我的世界。

小表妹没留过辫子,没扎过花,整日和我在一起打打杀杀爬树越墙,是个地地道道的假小子。小学下午放学早,爷爷猫在墙旮旯抽烟,奶奶陪老太太唠嗑呢。我翻墙跳到院子,撂下书包,来找表妹玩。别的女孩子在跳皮绳。一只脚勾住皮绳,另一只脚在皮绳左右两侧旋转,嘴里还哼哼呀呀唱道:“小皮球用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而小表妹却扯嗓子招呼我:“二哥,咱们挑水去吧,爷爷奶奶腿脚不好,咱们腿脚麻利,应该多干活。”于是,我压水,压满两桶,我们用扁担一起抬。太阳没下山,我们已经挑满大缸。擦擦鬓角热汗,相视而笑,心里美滋滋的,就等爷爷奶奶回来夸奖一番。

------短发,剪子花清晰可见。偶尔伸舌头转圈舔着干裂的嘴唇。面部清瘦,皮肤略微粗糙。酒窝深陷,一抿嘴,脸上的笑容显露无遗------

小表妹浑身散发朴实的美。院子杂草丛生,我们又开始锄草扫院子,我抡扫帚,她清理,忙的不亦乐乎。

------二哥,将来我一定自己出去闯世界,谁也不靠,除了我自己。另外,我要养活奶奶,接她去我自己的家,好好伺候她一辈子,还有老赵二爷爷------

她信誓旦旦地说,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她。

表妹是个单薄的女孩,年龄那么小,但是她的梦想着实远大,令我自惭形愧好许时日。

布谷鸟布谷布谷,催促农民春耕。杨树枝子窜出绿芽,撸一把,全手涩味。气温回升,老棉裤换成了薄棉裤。爷爷去年攒的粪堆,化了冻。小表妹跑到二爷爷家,借来镐头铁锨。我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刨粪,表妹一边听故事,一边敛起粪沫子。时会坐在粪堆上休息,时会去洋井那接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喝足了继续捣粪。无论何时,无论做什么,她从没懈怠过,我也从没把她当做柔弱的女孩子看待。她倔强不服输不低头的个性,可能跟童年经历有莫大关系。

逢年过节,丫头女婿登门,看望父母同时,经常大包小包的,买许多糕点和零食。每年这个时候,也是小表妹最不高兴的时候。她反感姑姑姑父,以及他们的一切。她的亲生爷爷奶奶是含辛茹苦养育她的姥爷姥姥,她的亲哥哥姐姐是一起玩大的一帮表哥表姐。

小学三四年级,姑父时来运转,家境也颇为好转,计划生育的风声早已消失。考虑到农村教学环境简陋,爷爷奶奶年迈,姑姑姑父强行接表妹回了家。离开当天,奶奶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暗地抽泣。姑姑姑父还在吃午饭,表妹来到我家。她惊恐万分,单薄的身子异常憔悴。她哭了,她不愿意离开熟悉的人,熟悉的土路,熟悉的杨树林子,熟悉的农家小院。她哀伤的眼神表明,她对一草一木的留恋。她告诉我,她决意离家出走,在大场院盖个草屋子,饭点悄悄回来,亦或是我们给她送饭,直到姑姑姑父死心。毕竟我们是孩子,瞎琢磨老半天,结果不了了之。下午,表妹背着书包,走了。

星期五下午,镇上中心小学放假。表妹挤进人群,跟随哥哥姐姐,有时独自一人,将近十年,风雨无阻,回老家度周末。寒暑假自不必多废话,她回家收拾好衣服用品,迫不及待奔跑到市场等汽车。尤其是爷爷去世后,她更加担心奶奶的身子骨。在学校遇上表哥表姐,一经谈起奶奶的近况,总难免潸然泪下。

夕阳还没有吝啬至极,到收回每一缕光线的地步,被步五子家的大瓦房挡住半个身子。阳光扫过大地,黄色大地显得更加原始绵亘。一缕风吹起,不凉不热的风,使杨树叶子泛着阳光,忽闪忽闪,漫无目的地摇曳,好似波光粼粼的水面。小表妹搀扶奶奶,走在土路上。表妹讲述外面世界的新鲜事,奶奶乐的合不拢嘴。娘俩的背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奶奶年逾六旬,胳膊腿像天气预报,变天就疼痛难熬,奶奶说那种疼痛,仿佛是尸虫在骨头里爬行的感觉,平日吃止痛药勉强能走路做饭。表妹隔三差五给奶奶洗头,洗脚,洗衣服。村里的老太太们,羡慕奶奶有个心疼她的外孙女。

那年寒假遇到表妹聊天时,表妹的头型酷似歌星李宇春,颜色染成橘黄色,瞥一眼,简直是山寨版的李宇春。我轻描淡写,问她打算将来做什么,她的回答依旧坚定。

------二哥,将来我一定自己出去闯世界,谁也不靠,除了我自己。另外,我要养活奶奶,接她去我自己的家,好好伺候她一辈子------

当我告知她,老赵二爷爷去世半年有余的消息,她迟疑了一下,半晌才奥了一句。

最近这些年,我奔波在外地求学,与表妹几乎没什么联系。岁月荏苒,期间,听说她读书到初中,中途便辍学了。后来去大连打工一年,家里搭进去一万多元。一次,和同事闹矛盾,她抛水壶险些砸伤那位同事,老板批评她,她自认为占理,愤怒之余,炒了老板鱿鱼。无路可走只能回家待着,家内外漫无目的地游荡一年,终日碌碌无所事事。

前年放寒假,她打过一次电话,告诉我姑父托人给她找对象了,但她不同意,还与姑父嚷闹起来。她埋怨姑父重男轻女,小时候没尽责任,气的姑父面色铁青,大病一场。

去年春节,年方二十的小表妹结婚了。妹夫长她四岁,他家家趁人值,与姑父家门当户对。我本人反对这门亲事,可惜我的意见被保留了。上午婚礼举行,奶奶拄着拐杖参加的,她老泪纵横,眼皮红肿。楼房,汽车,应有尽有。洞房里,红烛,拉花,喜字布置的热闹喜气。老姑父是个大财主,亲家公是领导干部,有官有商,婚事理所应当办的风风光光。

半年前,再次巧遇表妹,我们一起散步,无意走在那条土路上。她含蓄内敛,长发披肩,画了淡妆,她不再与我谈人生和梦想,唠叨的是家常,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二哥,你在学校,社会上的事情你不懂,人这辈子没必要有什么雄心壮志,没必要闯出名堂,不愁吃穿,腰包有钱,平平淡淡生活就行------

我苦笑,点头称是。奶奶并没有去过她的新家,由儿子赡养。可老赵二爷爷搬去了新家------南梁的坟地。小表妹曾经的誓言不攻自破。我对表妹并没有成见,也不希望她去履行曾经的承诺,本来她走的就是人之常情的路。

她莫名其妙问我:“二哥,为什么我过去那么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表妹,”我解释说,“因为你已为人妇。”

黑夜寂静,杨树叶子窸窸窣窣碎响。小表妹沉默,我亦沉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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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推荐: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已为人妇,女人的肩上便多了一份责任,
这份责任会让女人一生为之负责,
虽然心里还有曾经的美好回忆,
只能封存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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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评论

清晨拜读朋友佳作,祝一天好心情!at:2011年12月05日 清晨7:04

风儿那么缠绵-评论

问好朋友,前来拜读!at:2011年12月05日 清晨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