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之死

——重读红楼之一

贾瑞是贾家学堂老师贾代儒的孙子，在《红楼梦》中只是个小角色。贾瑞父母早亡，由祖父代儒教养。他祖父能为贾家学堂的老师，是一位年高有德之人，素日对孙子的教训很严，不许他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沾染上吃酒财钱的恶习，有误了学业。偏偏是这位从小就受到严格教育的人，因为一时起的淫心，早早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贾瑞之死，我归纳了一下，认为其过程由四件事而起。

其一：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贾敬寿辰之日，宁府大排家宴，贾敬虽然是修身之人，但儿孙们还是籍此机会大排家宴，极其铺张，也请来了各色人等大肆庆祝。就是在赴宴中，让贾瑞看见了王熙凤，顿时起了淫心。其实，偶遇还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只怪他们多聊了几句，撩起了贾瑞尝试的心理。

“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儿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

“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

贾瑞听见王熙凤并未拒绝他的“请安”之请，给他创造了不久便来“请安”的机会。

之二：王熙凤一设相思局

不久，贾瑞果然“请安”来了。在下人平儿传报之时，王熙凤已立意要给他个教训了。

先来一段打情骂俏，撞中贾瑞的心坎，误认为已经得手。接着贾瑞得寸进尺，动起作来。偏偏王熙凤又拒绝得合情合理，还抛出了绣球。

“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着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

贾瑞听了，心花怒放，但也不忘强调强调。

“你别哄我，但只那里过的人多，怎么好躲的？”

“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

王熙凤一番话，无疑给贾瑞打了支定心剂。

到了晚上，贾瑞果然应约，摸进荣府，钻入穿堂。夜里各地关门，而王熙凤并不赴约，贾瑞又出不去了。当是时正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冽，侵肌裂骨，贾瑞白白冻了一夜。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祖父见他一夜不归，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发狠打了他三四十板，还不许吃饭，罚他跪在院内读文章，补十天的工课。

之三：王熙凤再设相思局

王熙凤初次捉弄贾瑞，令他冻了一夜，又遭了苦打，且饿了肚子，跪在风里读文章，其苦万状，但他仍未悔改，更意识不到是王熙凤戏弄了他。过了两日，他仍然来找王熙凤。王熙凤见他死性不改，决定再教训他一次。于是故意抱怨他失信。贾瑞听了忙赌身发誓。王熙凤见他自投罗网，再次设陷。于是又约他道：

“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冒撞了。”

色迷心窃的贾瑞哪能料到这又是王熙凤设下的圈套，心想晚间必妥。到了晚间，等他祖父安歇了，便急急溜进荣府，幽会来了。

黑暗中，贾瑞见来了一个人，他料定那人便是王熙凤，不管三七二十一，猴子性急，便饿虎扑食般扑上去，抱住那人，便抱到屋里炕上亲嘴扯裤。正当他硬帮帮的要进入之时，灯光一闪，原来抱住的那人是贾蓉，直臊得他无地从容。

贾蔷、贾蓉趁势对贾瑞进行敲竹杆，要他各签下五十两的赌钱输了的欠条。

事情到此还来了结。贾蔷、贾蓉威吓他还未能出去，生怕被人发现。无奈贾瑞走投无路只好任人摆布，被那俩骗到大台矶底下藏着。不料头顶哗拉拉一声响，一桶尿粪从上面泼了下来，浇得贾瑞一身一头，回去之后，他便病倒了。

之四：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贾瑞遭了两回戏弄，回去了仍对王熙凤无限相思，真正害了相思病了。加之贾蔷贾蓉两个又常来索取银子，偏偏此事到底见不得光，生怕祖父知道，日间工课又紧，三五下里夹攻，便得了病了。不上一年便有如此症状：

“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

于是百般求医，吃了几十斤药下去，但仍不见效，某日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业之症。道人断贾瑞之病非药物可医，只送了一面“风月宝鉴”镜与他。此镜专治邪思妄动这症，有济世保主之功，要他天天只照背面，命便可保，并千叮万嘱不要照正面。此镜只借与贾瑞三日。

贾瑞收了镜子，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唬得贾瑞不敢再看。偏偏贾瑞的一番好奇之心，要照正面看个究竟。这一看不得了，只见王熙凤站在里面向他招手，他便荡悠悠地进了镜子，与王熙凤着实云雨了一番。他又看了一下反面的骷髅。此时便汗津津了，底下已遗了一滩精。贾瑞早已把道人的叮嘱忘到九宵云外去了，遂又看正面，王熙凤还在向他招手，他又进去。如此几次后，刚要出镜子之时，便有两个人来拿铁锁套他了。被鬼差拉走之时，仍不忘拿“风月宝鉴”，着实放不下梦中情人。“让我拿了镜子再走。”说了这句话，便一命呜呼。

王熙凤原并不想真要了贾瑞的命，只是想教训教训他罢了，没想到真应了下人平儿那句话：“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贾瑞罪不应死，只为一时淫心，枉作了凤流鬼。贾瑞之死，也存在其必然性。

其一，遇人不善。贾瑞哪个不遇哪个不爱，偏偏对王熙凤起了淫心。荣宁二府的丫头下人无数，如果他遇上的是别个，也许能成就一段姻缘，更不致送了性命。王熙凤是个什么角色？绝对不是省油的灯，用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的话说是“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何况，她还是个好事之人，巴不得无端生事才好，哪懂得息事宁人？面对贾瑞这口“嘴馋”的癞蛤蟆，又岂肯轻易放过？两次戏弄，虽无心致命，却又是致命的！

对于王熙凤“脸酸心硬”的一面，有件事可见一斑。

宁国府的焦大，仗着从小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打过几回仗，曾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自己挨饿，却偷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有水喝了，只剩的半碗水也给主子喝了，自己却喝了马尿，这些功劳情分，就是祖宗还在时，也要另眼相待，何况如今，谁敢为难他去。焦大年老了，一味吃酒，越发不顾体面，乘着酒兴，不听使唤，甚至欺到主人身上来了。王熙凤见如此光景，立即建议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便可完事。焦大这个“没王法”的东西，要宁国府众人面前是个麻烦，可在王熙凤面前，处理掉这包袱只不过小菜一碟。当时，这关键是能不能恨下心来，其它的人倒没有她这样的心肠罢了。

其二，年龄阶段。贾瑞二十岁人，这个年龄阶段，正值情窦初开，见了美貌风*的王熙凤，岂不生发淫秽之心？这个年龄阶段，也是好奇心强的年龄，哪有不正照“风月宝鉴”瞧个究竟？这个年龄阶段，也是淫欲无度的年龄，正照“风月宝鉴”，能在幻想之中走进镜里，与心上人儿云雨一番，岂懂得节制？

其三，家庭教育。贾瑞自幼父母早亡，由祖父贾代儒管教。贾代儒是个教书先生，迂腐古板，对贾瑞不如意处一味棍棒施之。贾瑞第一次被戏弄后，白白受冻了一夜，回到家中，又被祖父打了一顿，还罚了跪，饿了肚子。这无疑于雪上加霜。第二次被戏弄后，又被贾蓉、贾蔷勒索了银子，终怕东窗事发，再被祖父责打，整日惶惶恐恐，加重了病症。贾代儒岂知“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之理？

其四，性格所致。这是主要原因，也无需赘言。只说贾瑞贪小便宜。《红楼梦》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已极写尽之态，偏偏被王熙凤戏弄之后，无缘无故地欠了贾蓉、贾蔷共一百两“赌债”，又常常被催逼，岂不要了他的命？况且他还是个心胸狭窄之人，接二连三的受挫，心里又如何放得下来！

可怜的贾瑞，事无大小，却白白送了性命！

2006年3月23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