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官祭菂官与宝玉解围
——重读红楼之四
宝玉于人情世故方面向来痴呆,不懂圆滑与心计之道。但是,他又是极会怜香惜玉,在维护女孩子方面却能产生极大的能量,又显得富有心计。
清明这日,藕官为祭死去的菂官,在园内烧纸钱。大观园是个什么地方,哪能容得了一个下人乱放肆。藕官此举被一个婆子逮着,禀告了“奶奶们”(凤姐或者李纨),并要拉着她去受惩罚。藕官听了,终究是怕,不肯去。此时宝玉忙着解围说藕官并没有烧纸钱,烧的只是林妹妹的一些烂字纸,这也是林妹妹让她烧的。藕官正畏惧,听得宝玉为她掩饰,心内不由转忧为喜,也死咬着说烧的是林姑娘写坏了的字纸。那婆子岂肯相信,抓着了事也不会轻易放过。且不说那婆子当时的居心,但她既回了奶奶们,无论如何也得为自己圆场。那婆子便向纸灰中拣那不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有据有证地曳着藕官到“厅上讲去”。
在年轻女子面前,宝玉的确不是省油的灯,他怜香惜玉的心能使他一反常态。且看他如何去解救藕官?他说:“你只管拿了那个回去。实告诉你:我昨夜作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不可叫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当时宝玉正生着病)就好的快。所以我请了这白纸钱,巴巴儿的和林姑娘烦了他来,替我烧了祝赞。原不许一个人知道的,所以我今日才能起来,偏你看见了。我这会子又不好了,都是你冲了!你还要告他去。藕官,只管去,见了他们你就照依我这话说。等老太太回来,我就说他故意来冲神祗,保佑我早死。”藕官见宝玉如此维护于她,立即转守为攻,倒打一耙。她拉着那婆子要走,去见奶奶们去。那婆子见状,忙息事宁人,陪笑乞求宝玉放过她。
其实此事亦不难澄清,只要问问林黛玉便行了。(林黛玉更是冰雪聪明,也许问不出所以了,此设想当另文相论。)但那婆子知道自己的地位低微,无法去和主子争辩,她应该更知道宝玉在贾母心目中的地位,岂能得罪得了他的?弄不好吃不了兜着走!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损人不利己的。
宝玉为藕官解围一计失败另一计顿生,反应之敏捷,转守为攻,策略之高明,着实令人惊叹。宝玉得以成功,与他看清在荣府的地位与清楚那婆子怕事的性格分不开的,这又体现了宝玉圆滑、审时度势的一面。当然,如果那婆子与藕官换个角色,烧纸钱的是那个婆子,上禀的是藕官,宝玉又会是什么反应呢?会不会再产生这么“精明”的一面去为那婆子解围呢?这无疑是难以想象的——贾宝玉绝然不会!
藕官胆大包天,竟敢在大观园里烧纸钱之类祭品秽物,这与她还未知园内规矩分不开,但也可见她对死去的菂官感情之深。
藕官深情祭的菂官是谁?为什么藕官会为她行祭?后来经芳官的说话,宝玉才知其所以。原来在学戏的角色里,藕官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她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送以菂官。
既如此,可见藕官是个重感情深情义的女子(如果用现在的目光去看,也有同性恋的嫌疑)。但是,藕官固然情痴,却不是把自己绑在一棵树上的人。后来补了蕊官,藕官对蕊官同样的温柔体贴。众人笑她贪新弃旧,她的回答令人意外,又振振有词: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者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
藕官的痴呆性,正合了宝玉的意,可谓寻到了知己。难怪宝玉随后建议藕官“以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烧,一心诚虔,就可感格了。”
2006年4月29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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