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我哥哥、弟弟，都在省城定居。并非是我哥仨的约定，轮流赡养老人，而是母亲每年总要到我任教的小县城住上一段。尽管我们都早巳成家立业，可在母亲眼里，儿子永远也没长大。　

母亲的视力不好，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差，既便是戴上眼镜，读书看报也相当吃力。难怪她从不迷恋电视，最大的乐趣是听收音机，早上遛弯戴上耳机听新闻，平时爱听戏曲相声，晚上的时光大都被谈话类的节目占去。　

谁知刚来我这里三天，母亲的收音机就出了故障，只见她又拍又晃，就是不出声，交待我抓紧找人修一修。时下修家电的大都修电脑、修电视、修空调冰箱、修手机，找个修录音机的都很难，谁还修这种袖珍小收音机？好在听说我们学校有位退休的物理教师会修，我便找到他。　

一个星期过去了，高考临近，学生的思想工作，心理障碍的排除；各种表格的填报，教学成绩的提升……

排满了每个日程，竟把母亲的收音机是否修好给忘了。早上母亲提及之后，我猛然想起，应诺中午看是否修好捎回。可一走进办公室，一走进课堂，一来到学生中间，“收音机”在脑子里那还有它的位罝。中午回家一看见母亲在那里“听”电视，收音机的事又涌上了心头，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还有一点没修好，让下午去拿。”知子莫若母，母亲显然知道我是在说谎，却连连安慰我：“不忙，不忙。”她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愧疚，在给母亲盛饭时，竟然手都有点不利落，谁料母亲在接饭碗时，手也在打哆嗦。当我看见母亲那少了一块的左食指时，倏然勾起了三十年前的那段往事。　

上小学时，见同学们都在玩陀螺，回家后就向母亲要。一无材料，二无工具，母亲拿什么做？中午放学回家，见母亲没制出陀螺来，我又哭又闹。下午母亲总算弄岀一个陀螺来，可用鞭子一抽，不是倒，就是跑，惟独不转。显然母亲的制做技能不够水准，朩料不符合要求，我的哭叫声岂能不上一个新的台阶。母亲边哄我边许愿，明天一定制个最好最好的陀螺。　

次日，母亲不知从那里找来一块硬朩料，硬是用一把切菜刀，连砍带刻，从高度到粗细，一次次地实验，一连刻了十几个，最终制出一个又稳当又能转的陀螺来。然而，就是在制作最后这个陀螺时，一刀下去，母亲的左食指的笫一节，被削去半边，留下了终生的伤痕，而那只陀螺上也渗染上了母亲的血迹。尽管我的年龄尚小，尽管母亲没有说手是刻陀螺伤的，从此我再也不玩陀螺了，再也不向母亲要玩具了。那只陀螺也被我当成无价之宝珍藏起来。　

此时此刻，再见到母亲的伤指，我感到一阵阵剜心似的疼痛。母亲为满足我的要求，在无工具，无材料的条件下，实验数十次给我刻陀螺，而且付出了半边手指的代价。而我为母亲修的收音机，仅仅是跑跑腿而已，竟然连连忘却。我再也坐不住了，随便吃了两口便觉得饱饱的。正巧下午我要到局教研室作一个中心发言，连忙起身告诉母亲，趁这点空我再看看发言稿。心想：会后说什么也要把母亲的收音机取回来，若是修不好，就去买个新的。母亲边吃边说：“出去开会，得刮干净胡子，要注意仪表。”　

我下意识地摸了下嘴巴，对着镜子一看，是的，下巴，嘴边，腮上，像无人问津的荒地。我赶忙去修面，不安的心绪，弄得我手忙脚乱，当我要把沾在刮胡刀上的肥皂沫甩掉时，“叭”地一声，刮胡刀被甩在地上，刀柄成了两截。母亲和妻子听到响声忙过来看个究竟。我拾起破刮胡刀，了了草草地刮了几下，洗了把脸就走了。会后，我取回修好的收音机，如释重负，一溜小跑赶回家。然而妻子告诉我，说母亲下午一个人逛街去了。我想：坏了！母亲见我迟迟取不回收音机，准是再去买个新的，这无疑像是在我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我责怪妻子为么不拦住母亲，又暗暗地埋怨老娘不给儿子留点时间，留个机会，留个面子。　

怪归怪，怨归怨，我想，赶快去迎一下母亲吧，刚一出门，恰巧母亲手托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回来了。霎时，我喉咙里像塞了把乱麻，什么也说不出，唾液也咽不下。说不出的是、自己太对不住母亲，咽不下的是、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我忙搀扶母亲进门，接过她手中的小盒一看，“高级电动剃须刀”。原来母亲上街不是买收音机，而是给我买了只高级电动剃须刀。我再也按捺不住，不由得潸然泪下。我像是在问自已，又像是在告诉别人：儿子总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才想到母亲，而且总能找到推卸责任的理由，可母亲心里，却始终装着儿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