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令如梦。　

清浅如三月潺潺的溪流，素净似二八女子的笑颜。一厥佳词就是一场梦境，信步而入，却往往误入藕花深处。在那般词句里留连，不知身是客。　

一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皇甫松《忆江南》　

那煎油点灯的香草结成了小小的灯花，微微曝开，随即便悄然落下，再无声息。伊灯如豆，黯淡了岁月。屏风上的美人蕉鲜红的颜色也暗了下去，像是在那里开得太久，忍不住枯萎。　

昨夜梦魂中，江南又是雨落时节。梅子熟了，空气中弥漫着酸甜的气息，不知骗去多少孩子的涎水。夜色中一叶小舟穿越梦境而来。伴随的还有，清越的笛声。只不知来自怎样的远方。或许，正是此刻的我所在之处么？曾经的自已是那样倾慕“游子”这样的一个词语。想像着此生如寄，如云，如飘萍。无论得意失意，一身皆于当行处行，不得不止处止。那时的我以为，只有远方才最摄人心魂。所以在临行的驿桥边，安慰着送别的亲友，却止不住内心的兴奋。这般匆匆告别，连丢下了什么都不曾知晓，以至再想拾起，只有驿桥边散落的人语。　

闲梦初醒，齿间似乎还噙着淡淡青涩的酸甜。恍惚间，已然发觉，那归家的途上一路铺开萦绕于童年的酸梅的味道……　

二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轼《卜算子》　

半空的月亮破碎了圆满，挂在梧桐树梢。月影幢幢，映得那稀枝疏叶的梧桐像是幅写意的水墨。漏壶的水滴声在这夜里分外清明，却也渐渐弱了下去，然后就慢慢没了声响。夜深人已寂，所有一切终归于宁静。　

孤雁在夜里翩然而来，带着一身的冷清气息。它飘渺不定，仿佛在犹豫着什么。追着它的影向前走了几步，不防脚下有有截枯木。只不过绊开来时，脚步重了些，却惊得那雁儿回头张望，眼神里满是惊恐与猜疑。在树影下因那眼神愣住了。而那孤雁没见异常便又向前扑扇着翅膀，择选嘉木。雁儿，这高处的树枝都让你拣尽了，怎么还不肯下来栖息呢？　

轻轻叹息着追上慢飞的孤雁，却见它落在了沙洲上。它踱了几步，便满意的“呷”了一声，将头埋入翅膀，一副自得的模样。只是眼中的落寞分毫不减。那一种从未有人懂得的厚重的寂寥，让人心疼，却终究无从安慰。还是说，每只雁的孤独只有自已懂得。　

三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却变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性德《木兰词》　

如果只是与你相遇，再匆匆离开，让你用一生，铭记一场邂逅。那么，是不是也就没有独立秋风中的叹息？初见你时，你是青衣怒马的少年，一脸淡淡的孤高，在我最好的年华。一个不经意的笑容，让我把欢颜驻在了你的青衿之上。从此，再难更改。可是我知道，年少的你啊，喜的是纵马高歌，要一路将过往写成传奇。又怎么会停留在这里，随我守一片月光。君不见，多少美人候白头，却握着《长门赋》，再幽幽道是故人心易变。　

只不过要见你一面，然后轻轻转身，像很多年前第一次遇见你那般，只留一个背影。却不知会是这番长谈。夜凉如水，把记忆一并打湿，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梦都在风中坠落，不堪盈握。　

你可曾记得我最爱的那支《雨霖铃》，淙淙如流水，绕屋蜿蜒，又像一条浸了泪的丝带，绕绕在心上打了个柔柔的花结，抵的心口发胀。今夜，我没了古琴，只能用泪水来演奏。你选择了另一种生活，那么就此别过，不必再见。只是偶尔想起那张题过诗的丝帕，干涸的泪泉便微微一涩。　

夜未央，多少个朝代的词人对过同样的月亮，临着同样的夜风。让他们把如梦佳令停留在我的梦里，再于他们的梦里做着我的梦，看梦境之上如何再生梦境。任自己沉醉，不知归路。　

如梦令，令如梦。轻轻合上眼，梦里花开花落，飞满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