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协管宁国府

——重读红楼之六

凤姐为人泼辣，好出风头，也死不认输。就是这样的一种性格，对于荣国府的室内管理无限热情，却有了工作狂的形象。当然，这与她爱好权力，喜奉承尚排场的一面有关，抓住了荣国府的室内管理权，便可满足了她的这一面性格。但是，一个大家庭，能拥有这样一位雷厉风行的管理者，也减少了人情、事物上的烦恼，如果个个都少奶奶只作少奶奶，懒于管理，而男的也只能主外（贾宝玉又根本不会打理这些琐事），那荣国府的丫头婆子杂七杂八的几百上千号人，还不把大观园搞反了天？荣国府能够有条不紊，多亏了凤姐的不辞劳苦。

凤姐的工作热情，是由于性格上决定了的，但她的工作能力如何呢？着实了得！这从她协管宁国府可见一斑。

贾蓉之妻秦氏死时，公公因为她的贤淑，大搞丧礼，忙得不可开交。也因为一府人都处于悲痛之中，无暇顾及府上丫头佣人、购置办理诸事。于是，贾珍请了荣国府的凤姐协管宁国府。在宁国府管理中的几件事，可见凤姐的管理能力。

首先，坐职之前，已找出了宁国府的存在弊病。

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都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其次，合理分配手下任职分工。其分工并不是空穴来风，乱鸳鸯谱的，而是先拿来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依名依人而定，因材使用，且看：

“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帐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定规，以后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太家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

其二，制度严明。上面所引一段已见凤姐定下了贪污、丢失、损坏赔偿制度，更有上班时间制度与奖惩制度。这里不再一一赘言，仅说一件，足见凤姐深谙“杀鸡儆猴”之道，用以严明制度。

且说凤姐定下了卯正二刻为上班时间，她也不畏劳苦，天天于卯正二刻从荣国府过去宁国府点卯理事。这日是秦氏死后五七正五日，各佛僧道士忙得十分热闹。凤姐料定这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时分便起床梳洗，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便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了，到宁国府刚好卯正二刻。对着死者哭泣一番，便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出勤人员，发现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原来那人天天都来得早，只因那天醒来早了些，便再睡了会儿，岂知一睡便迟了一步，耽误了上班时间。对此，凤姐发话了：

“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

一段话，说得合情合理，违犯者听了心惊肉跳，一辈子都不会再犯，未犯者既暗自庆幸，又产生了敬仰之心，更会加陪小心，以免步前者后尘。凤姐对那人的责罚自然不轻，命人打了二十大板，还吩咐总管革了他一月银米。惩后还不忘着重标榜，以警旁人：

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

面对如此严厉的惩罚，谁还敢造次。众人只有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了。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看宁国府的弊病五件。头一件“人口混杂，遗失东西”；每遗失一件，都有责任人，都要描赔，谁还不加陪小心。第二件事“事无专执，临期推委”；凤姐已细细分配了工种，各履其职，想推委也无法推委了。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凤姐安排了专人监收祭礼，收入记帐不会错，支出方面，她也是各人领了牌过了目才能通过的，当事者无法浑水摸鱼。（当然，贾府既有此人把持家中收支，而又逐渐走向了衰落，这得另文再论。）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有了合理的分配工种职位，谁工作优秀谁不称职无需考核，一目了然。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订制了严明的制度，对违犯者予以严惩，决不手软，又有谁还敢“不服钤束”、“不能上进”呢？

凤姐才参与料理宁国府，便改正了原来的弊病。一个精于齐家的女性形象，跃然于纸上，正应了书中那句话：

金紫万千谁冶家，裙钗一二可齐家。

2006年3月28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