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月，因公爹病重，回到老家。有一天，我和先生去看望一个老人，一个被病魔折腾了三年，并做过几次手术的老人。

当我们到他家的时候，他正好在经历一翻剧痛后，坐在厨房屋的一张椅子上，他的儿子正在剖鸡，准备带给自己刚生产的妹妹补充身体的，他在旁边看着，指点儿子该怎么做。当他看到我们，那双失神的眼睛突然有了光彩，嘴角也露出了笑容，用他不大却很清晰的声音招呼我们坐，于是我们在他旁边的木椅上坐下。尽管他干瘦如柴，精神状态却很好。

然后，他娓娓道来。三年前，他被查出胃部有阴影，做过一次切除手术。术后，感觉还不错，身体状况也还好。于是，他到广州上班的儿子家住了一段时间，每天接送孙子上下学，含饴弄孙也挺悠闲。然而，远在异乡的他，虽有儿孙陪伴，却总是牵挂着家中的老伴和打了几十年交道的土地，思乡的情绪总挥之不去。当他感觉无甚大碍时，就回到家乡，耕田种地，养鸡养猪等。他想以辛勤的劳动来弥补曾对老伴的歉疚，也想给儿孙多创造些财富。可事情并非如他所愿，也许是太劳累了，一年后，他的病情再次恶化，又一次做了切除手术。术后，经常做化疗，在化疗的过程中，头发开始脱落，抵抗能力也明显下降，胃部虽有好转，但肝、胆等部位的功能却日益衰退。面对高昂的医疗费，他绝望了，仅靠儿子在外打工所挣的钱，难以维系，他因此停止服用治疗的药，只是服用镇痛的药。

看他骨瘦如柴，我猜想他很少吃食物。他笑笑说：只要吃一点东西，腹部就涨的难受，即使喝水也是如此。为了维持生命，他仅靠三天输一次营养液。其实，他的肝脏、胃等器官都已坏死，完全失去了正常功能。

尽管生命已处于濒临死亡的边缘，我还是惊异于他面对死亡的态度，那么的坦然，那么的淡定。他说面对死亡，已没有任何恐惧，没有任何担忧，该死就死，留也留不住，人生也就那么回事。想想自己的一生，做了那么多坏事，也许就是报应吧，他也不想再拖累家人。三个儿女都已长大成人，都有了自己的小家，也都很孝顺，他们也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再活两三个月，不在大热天逝去，因很多事情不好操办。

听着他的言语，我还是觉得有些辛酸，有些悲凉。人生真是苦短啊！我也不知道该对说些什么，更能慰藉他。他一次一次的要留我们在他家吃晚饭，并住一宿。他说：也许这一别，就再没机会相见了，今天我们还在这里说话，或许当你们过年回老家时，可能看到的就是荒冢一堆了。我说：也未必如此，一切都是有安排的。

临走前，在他的小屋，他斜靠在床上，我站在他的床榻，轻声告诉他：生命是可贵的，人来这个世上也不容易，只要能明白生命的意义就没白走一遭，我让他随时记得默念几个字，但不可刻意去追求，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他听明白了我的话语，却又担心自己忘记，于是，他找出身旁的一个精致的小硬皮抄，让我写在上面。从他枯瘦的手中，我接过来，把那几个字恭敬的写在上面。他仔细的看了看，并小声的念了一遍，嘴边露出微微的笑意，不断地说谢谢、谢谢！我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只希望你能够好起来，过年时能再见到你。

那天晚上，回到家，家中熟悉他的亲人说：通过这场病，他的性格、脾气改变了好多，变的善良多了。他以前可是一个脾气火暴，且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听了他们的话，我沉默了。多年来，我虔信佛法，相信他的病一定与他多年来造下的无数罪孽息息相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天公地道”一定如此。但我也相信神佛是慈悲的，只要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能及时醒悟，他就是一个有救的生命，或许来生就是一个有福之人。不管今生还能延续多久，都是可贵的，都是值得欣慰的。

前不久，听老家亲人说，他在中秋后就离开了这个尘世。他原以为自己过不了中秋，能熬过中秋已是很幸运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一家人都团聚了，儿孙们从大老远赶回，承欢膝下，为他送终，他也安然而去，没甚遗憾。

我也相信：他在另外的时空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