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天空的青蓝色很像枯叶的旱柳刚垂死的叶子的颜色,天空只在有云朵的地方才会显示出几片鱼肚白。黎明似乎尚早,黑夜却难离去。天气的寒冷在朦胧的夜景里似乎倍显虚芜,万家的灯火熬着娴熟的冷光,照耀在城市最艳丽的霓虹色彩之下。
寒霜未去,冬至末了。
眼下的这座城市很像n年前的老家周湾,也是有着世人最喜闻乐见的冬至即景。挑干柴的汉子会在新鲜的晨雾里动身上到周湾的后山去,一竿挑子,一个烟袋,吧嗒着几口烟后,汉子的身影就染印在了那干冷的雾气中,一闪,一迈。卖豆浆油条的阿婆声音,却是在冬日的阳光上升到周湾乡民的瓦房菱角上之后才出现。阿婆叫卖早点的声音很特别,能够轻易的吸引到当时还是年幼的我们。阿婆披着稀散的阳光向前走,她的身后,跟着的便是馋嘴的少年。
冬至开始的时候,汉子,阿婆都是勤快的。周湾的风景乐于清净,也乐于厚重。汉子在上高山,阿婆在穿周湾。冬至慢慢悠悠,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在周湾里结结巴巴,走不出去,也没有走出去的打算。
但这好些都是冬至里的周湾最轻松流畅的场景,周湾在冬天里,凝重的如写生的油彩画。冬至不了,那些弥散于周湾里的凝重也不会退去。
周湾里关于冬至的最悲哀的场景莫过于老者去世的丧事了,在最寒冷的季节,看最悲情的画面。烛火,缟素,鞭炮,哭声,老者的遗容都随着这些哀声飘荡在周湾红瓦黑墙的间隙里,默不发生。空气低沉的宛若清冷的乐声一样,悲哀的家属答谢着前来吊唁的乡民。几句客套话,是有心也是有意。
那个时候,面对着周湾在冬至里发生的悲情,我们孩子都是不懂的。老人的遗容相片挂在某间屋子的厅堂内,供上烛火,微微可燎。长辈的男人们都用沉默的表情在屋子里来回穿梭,女人的眼角则挂着惆怅的泪痕。厅堂的空气里弥散着浓重的檀香味道,混合着爆竹的香味。冬至的节气,因而被染上了肃穆的意味。
出殡是周湾里最为热闹的风俗,但那种热闹里带着很多沉默的成分。爆竹在有霜的早晨总是会被多次点燃才会爆破,声音极其沉闷。爆竹燃放后,便会有带白头巾的乡民在一阵青烟里吆喝着;众人合力,抬起棺材,披白褂的家属在前,劈道的劈道,奏乐的奏乐,撒纸钱的撒纸钱,庄重的气势多半可以传到很远的土地上。
不相干的小孩会不明所以的跟着那些大队伍,脸上也没有了嬉笑;然而,在一片缟素中,小孩的表情里还是夹杂着莫名的好奇。那些比冬雪还要洁白的纸鹤,白帆,究竟是要飞去哪里,这些肃穆的话题,也只有在多年以后,才能找到许多悲情的答案。
一个老者的去世总会有另一个长者前去吊唁,伤心的言语任怎样的老泪纵横去修饰都不为过。苍老的长者在即将填土的墓前感慨万千,一声爆竹,下棺开始,填土在即。长者不退,零零的观望着,那一垛垛泥土慢慢沉没,隔绝了一个世界,也隔绝了一种心灵。
冬至末了,春分未至。长者曾反复诉说,人死了,是这个世界上最庄重又肃穆的事情。人死之后的最后行程,应该得到我们所有健在的人最隆重的送行。长者轻轻诉说,仿佛那些话是周湾里世代传承不变的箴言。
然而悲情的成分归悲情的成分,周湾里关于喜庆的场景也是很多。最让我感受分明的时节,正是在多年以后的另一个冬至。
大雪时节来临时候的周湾,并没有真正下起雪来。反而是燕儿姐的孩子,他就是在这个年头的冬至里出世的,周湾里的喜庆成分因为燕儿姐的这桩事情而热闹不已。枫哥是在第一时间里将燕儿姐生的是男孩的消息通过手机告诉了所有的亲戚朋友,等枫哥再回周湾的时候,二伯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喜糖给所有的乡民们。
周湾里但凡有新生儿出世,娘家人总会分发新鲜的煮鸡蛋给左邻右舍的乡民;然后,孩子的舅舅会用艾草叶子浸泡的水给新生儿沐浴,寓意吉祥新生。等到满月之后,孩子的外婆还会送来很多吃穿的东西,最后是孩子的亲朋好友也都会先后送来糕点,读书识字的工具。所有的祝福都是为了那个刚出世的小生命,带着祝福,孩子会一生平安。
燕儿姐的孩子是在春节前夕过的满月,因为赶上了旧历的新年,燕儿姐家因此格外热闹。依然是有长者在的现场,也有孩童。长者在书写贺贴,毛笔字苍劲有力;其他的孩子在四下玩耍,声音清脆甜美。周湾在冬至过后的小寒里真正增添了几丝寒意,然而,大家在相互的谈天里兴致颇浓。空气里是热闹的气氛,没有寒冷。
枫哥是最高兴的,和几位还处在单身阶段的老朋友在牌桌上愉悦的调侃着。燕儿姐也是高兴的,她的身体调养的很好,正在阳光里晒着,很是惬意。老者们在和老者聊天,孩童们就和孩童们打闹,周湾里的这个年尾在冬至末了时精彩纷呈。
依旧是长者,在枫哥家门前的阳光里侃侃而谈。人的出世,是这个世界上最盛大的事情,也是最该被我们牢记的事情。有新生儿的降世,我们会为之欣喜,庆祝,以为是多么隆重的事情。其实人的出世,更像是对前世沦落漂泊无依的一种终结,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无论前世生命旅行的有多痛苦无助,或者有多功名富贵,到了今生,随着一声哭泣,都会化作最平凡的云淡风轻。
老者的去世,新生儿的诞生,在冬至的那个节气里,有太多关于生死的话题在周湾偌大的高墙矮屋间流淌。长者喝过新生儿的喜酒,一脸悠悠得意的喜悦,在冬天一阵刺人的风里又走回各自的屋子。周湾在冬至过后的天气中,仍是清宵的寒冷。不过,在路过葬在周湾村旁的另外一些作古的老者墓地旁边时,长者的脸色还是突兀的变得严肃又静穆起来了。长者所以称之为长者,就是因为长者的经历总是不同于凡人,总是胜于凡人。对于人世间的心酸疾苦,生死离聚习以为常。
悲喜的转化,从来都是世人最浅显留白的表情。而真正心灵的震撼,常常却又是庄重落寞的。人的出世和去世,是这个环宇内最郑重的事情。佛偈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这便是所谓的生死无常,可真正做到寂灭为乐的又有几人呢?
只任冬天的风雪多么严峻,只有像我们这般的芸芸众生是最乐天知命的,当老了的时候就安心的挨老,在年少的时候就知足的享受,这大概就是如北宋的东坡居士在人生后期所奉行的“旷达”状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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