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白欧.格林正驾着游艇,只身一人在紫色的海夜中滑行。他感到头昏脑胀,特别是这种冥暗又阴冷的天气,连吐出来的气都会随即变成冰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只记得刚离开斯凯岛不久,如果顺利的话,就要穿过复杂的西部群岛了。现在他又冷又孤单,只有游艇伴着他,像大湖上飘荡着的一片柳树叶。
他非常的困倦,便在甲板上躺下来。就在此时,他看见船尾方向出现了一个小岛,岛上似乎有人在向他招手。奇怪的是,那人离他非常遥远,而他竟然能听见那人正不停地对他说:“再见,再见......”一种凄冷漫上他的心头,他极力想抬起手臂回应那人,却觉得自己似乎快要累死在船上,没有丝毫的力气,没法动弹。不久后,他害怕起来--那个隐约的小岛已在海夜中渐渐消去,恶劣的寒气使他无法入睡。就在这时候,暗紫色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一股水花,有人的脑袋般大小,又像是一条难以言状的鱼快要钻出来。雪白欧注视着它,眼里充满了恐惧,手在不停地颤抖......
由于孤寂难熬,格林先生养了一只红色的猫。他从没见过猫是红色的,所以特别忠爱它。但有一天,他和他的猫爬上屋顶玩耍,一不小心猫掉进烟囱里。那时大厅壁炉里的火还没有熄,烟囱还在冒烟。格林先生眼睁睁地看自己最要好的伙伴也落的如此的下场,顿时怒火中烧。然而就在这时,有刺目的烈火从烟囱里喷出来,格林先生站得太近,衣服也烧着了,他疼得大叫起来,从屋顶滚下去......
他又去海边看日落。有一只蝎子在海滩上爬,爬着爬着,变成了一只老鹰。随后看见一条彩虹,只有三种颜色。绿的在中间,左边是蓝色,右边是金色......
格林先生从床头上坐起来,房间的窗口在变得明亮。这几天他一直被怪梦困扰。白天殷勤,夜里就难熬。梦的语言也太含糊了。俗话说,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
“难道你就不想试试逢人说鬼话的效果吗”,雷白欧心底又浮出这么一句话,“抽象画其实是很美的,你应该大胆地去尝试画一下,不然你会变得软弱。”
苏洗之后,他打开电子邮箱,里面有一条电视广告:说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爱尔兰小伙子坐在湖边拉小提琴,越拉越快活,同时跳起踢踏舞,把湖面上结的冰都踏崩了,雪也融化了。而他还在跳,浮在半空中,没有沉下去。林子里出现了很多人,他们聚在一起,欢快地起舞,歌唱。最后浮出一句广告词:“圣吉尔达岛,热闹的大洋孤帆。”
雷白欧无奈的关掉电子邮箱。是啊,他为什么不离开英格兰,到边远的山村去度假,好好地调养一番呢?再说现身处的大雾都,自从红色的圣诞节过后,就变成紫灰色的。这儿的冬天真的有点阴霾。
“好吧,我可以发明一种比雪更白,比冰更硬,比北极更冷的方言。”他横下心来,自言道,“应该离开伦敦,去一趟圣吉尔达岛。在那疗养或许会好一点。白天去,乘航班。”
次日早晨,雷白欧神情抖擞,真的乘航班飞到了圣吉尔达岛。
这个偏僻的岛屿也留传着许多古老的故事,其中就有这么一个说是有位商人发了横财,临死前还留下一大箱金银珠宝。却不知该由谁来承受这份厚礼,因为他没有一个亲人。于是立下一封遗嘱,内容是一首诗,一首非常难懂的诗,详明了这箱财宝埋藏的地方。但上百年来竟然没有人能解开诗中的迷底,直到有位游呤诗人看了这首诗,很快就挖到了这箱财宝。
圣吉尔达岛在英格兰的西北方向,可以说是离大不列颠本岛最边远的一个岛屿。
寒冬似乎过去了,这儿显得春意然。
雷白欧刚踏上圣吉尔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孤身一人去散步,趁着明媚的大晴天。
他又去登山了。像往常一样,总禁不住心坎上的诱痒,一有路就想走完它。这样,山上所有阴险叠嶂的路都踏尽了,最后把整个山岭翻了一遍,从另一端下到平地。
山道上没有半个人影,除了他自己。越往寂静的山林深处就越阴森,尽管现在是青天白日。而小道上埔满了土黄的枯叶,硬邦邦的黑皮鞋踏上去发出一声声“沙”响,很干脆,也有点端庄,像《英雄爱凡赫》里的某些情节,只要步伐均匀而落穆。
“真害怕会从丛林里钻出一个什么来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但我并不是真的不愿意会这样,倒希望我的脚步能像灵钟一样把我亲爱的亡灵唤醒,并在隐约中向我彰显圣容。”雷白欧边想着,边往山顶上迈去。
在山的最高处,放置了几张精美的欧式小凳和一张小方桌。山崖边上的一张凳子面向山崖。他就在这一张坐了一会儿,居高临下可让一切美景尽收眼底。
他站起身来,回头又见两个人正坐在小方桌旁。年轻的男子面色苍白,桌上放着他的圆边高帽和一把手杖。手中握者一个盛满天蓝色液体的酒杯。只见他表情深沉而文静地看见桌子的另一边——一个白衣女子。她脸上似乎挂着一句谚语:
“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突然,他们俩扭过脸来看到了雷白欧。两张面孔同时刷白并僵得像教堂的石像。接着,他们站起来,女的挽起男子的手臂漠然离开。男的走时回了格林先生一眼,目光中仿佛渗出一句话:
“把它记下来吧。”
很快,两个身长鹤立的幻影消失在密林深处的光亮中。
下山后,雷白欧还得走少许路才到小河边,过了桥就是通往园林出口的长廊了。
他独自走在这幽静的绿色长廊中,日光在繁枝密叶间奕奕生辉。并把洁白的光斑撒在前方的道路上。
正当他沉醉于闲庭信步之时,长廊变得越来越亮了。格林先生无意间发现刚才的两个人,也就是在山顶上的。现在也迎面出现在他眼前的明亮中,素雅的体貌因为逆光而变得恍惚朦胧,只看清了他们的神色,从之前的愀然严刻变成温和的笑容.....
接着,一位售书童揪住格林先生的衣边说:“我有几百年前的科幻小说。瞧,这是《玻璃猫》,跟凡尔纳齐名的大作家写的,想看看吗?”
“写了些什么?”
“太精彩了!一名出色的玻璃匠被人冤枉下在监狱里。极度的愤怒促使他千锤百炼造了一只玻璃猫。他死后,这猫竟活了一般,会四处走动,从一个地方骤地就到了另一个地方,杀死很多人哪。”
“最后呢?”格林先生嘴边掠过一丝笑意。
“人们很久很久以后才发现是这只玻璃猫干的坏事。但很可惜,那猫从此消声迹了。没人知道它在哪里。”
“不好意思,我读过这本小说。”说着,他走开了......
雷白欧在绿林山庄租了一套公寓,暂时安定下来。
天未亮时,他就上山去了。正好路过一所老教堂。院子门前也有位售书员,格林先生看了她一眼就走了,没想到她竟笑容满面地跟上来,手里捧着一本书。不,是两本。
“您是第一次光临圣吉尔达吗?”她问道。
“是的。”格林先生抬起眼皮。
“这是给你的。”售书员把一本书递到他面前。
雷白欧接过来一看,是《盔甲骑士》,近年来的畅销书。他还往她那儿一督,只见她手中还有另一本,是《心里游戏》,也是近年来最畅销的小说之一。
“我能要另一本吗?”格林先生随即说。
年轻的售书员把嘴微微一嘻,有点紧张地说道:
“这本不是我的。”然后便急急忙忙地把书说放到背后。
塔楼的钟声敲响了,大厅里传来圣诗班悠扬的歌声,在林间回荡。
天已泛亮。雷白欧在山路边的椅子坐下来,翻开这本小说。又是一本披上古典,传统,华丽外皮的批判现实小说。连故事发生的背景也是如此。更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位盔甲骑士,从年轻到老甲不离身,吃饭睡觉时也穿着,最后盔甲生锈了,想取下也不能了。既可笑又可怜。
不过话又必须说回来,他必竟是赫赫有名的屠龙英雄圣乔治第几百代孙子。
将近中午时分,雷白欧把书读完了。结尾是,年过半百的“圣桥治”在大师的指引下战胜了幻影毒龙,成功地将自己的盔甲取下,并与妻子重归于好。
穿过洛丽塔小巷,来到湖边,湖的对面又是山--这岛真是山恋叠障,简直无法捉摸到背面的边际。让人想起月球没有朝着我们的一面。
雷白欧又踏上一条僻静的山间小路,直通向山顶。山路两旁丛林茂盛,吐着芳香的晨气。许多小花已经悄然绽开笑脸,它们各自把芳甜溶入林间。想想看,当你步入一家典雅的餐厅独享早点,服待员会亲自给你端来奶茶,并微笑着在你面前把一颗糖放到杯中,况且现在一切都是现成的。
随着步伐渐渐抬高,视线也在推移。最后,一棵大树的枝叶在他面前退去,一间庄严,简朴的山村修道院耸立在他面前。
悠扬的歌声在迎接。雷白欧进去了。
在尖拱门拦上,有一行哥德字体,刻着“saint nycca。”
这是圣妮卡修道院,也有一些法国来的游客,说是“圣路婕娜修道院。”只是音译各有不同。
在大厅的墙壁上,雷白欧无意中发现了上面的字迹。好象是一道诗,但只能认清最后两行:
“俊美是天使,纤细是仙鹤。
哥德式永远超凡脱俗。”
“这里的民族气息好浓啊!”格林先生暗自感叹道。”
走着走着,又看见墙上的另一首诗,它这样写道:
“黑衣裙,白衬衫。
轻风吹拂,长裙飞舞,
圣格里高利平咏一般。
伴随着,你吟唱。
歌声荡漾,升向天堂,
越来越嘹亮,环绕着,
与众圣齐飞翔。”
一位男导游带着一班游客走了过来:
“不知你们留意到没有,”导游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首诗的第一节,三行最后一个字母拼起来是什么形状。还有第二节的。”
“一只飞鸟!”一名儿童嚷道。
“太聪明了!”导游说。人们都笑了起来。
“前一节像一只滑翔的飞鸟;而后一节则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飞鸟。”导游继续讲道。
“修道院太古老了,现在英国已经没有修道院了。”
“是啊,但是圣妮卡的亡灵永不消散。”
雷白欧听见人群里有两位长者这样说。
圣诗班老是唱着同一首歌,名字叫“in our tears”。
格林先生走到一扇镂空的尖拱窗台前。旁边有人打扮成文艺复兴时期的大作家但丁,就是模样很像扑克牌中的大鬼那位。
只听他正不停地念一首诗,诗中像在讥笑某个人:
“多少次,我来到爱丽斯的窗台,见到她——美丽,可爱。
多少次,我来到爱丽斯的窗台见到她——焕发着玛丽娅式的光彩。
两年后,我又来到她的窗台,见到她,她叫唤我,我却惊呆却冷漠。
我,先是惘然,然后离开.......
哎——
谁会知道我泪水盈眶,痛心疾首又与你何干。
时空消土,人在毁坏。
光阴似箭,反复无间。
惟独可盼——
基督七德有希望,仰望圣父之灵光。
待到血肉弥烂,我们在天国面谈。”
片刻之后,打扮成但丁的年轻小伙子又再次把这首诗念了一遍,表情动作几乎和上次一模一样。但就在中途,“但丁”像断了气似的缓了下来,口齿含糊不清,头一低,手一垂,死了一般动弹不得了。
一名身穿制服的管理员走过来,打开“但丁”后背的一扇子暗门,摆弄着什么,就让他“活”起来了。“机械人也会有感情的。”年老的管理员走时冒出这么一句话。
当雷白欧正想离开的时候,机械人又换了一首诗,念道: “至于我的诗歌,就是那些死去的百合。虽是过眼云华,却依然吐露着芬芳。这样,消逝之光变成不朽的游魂,而不朽的游魂将会再次光芒四射......”
有一条旋梯通向钟楼的最顶处。在那可以鸟瞄圣吉尔达岛全景。
格林先生又看见一个机械人打扮成古罗马大哲学家诺查丹马斯的模样,手中捧着一本翻开的硬皮书。有几句话这么念着: “爬得越高,看得越远。近处还是近外,不会看不见。历史永远是历史。聪明的人永不忘怀。”.....
几天过去了,格林先生自我感受还不错,挺安逸清爽的。
近来他还发现了一座小山,拾级而上就可到这山顶。
天空总是白苍苍的,树林花草被晨间雾气弥漫着。好象故意要把低山抬高,叫一切沉默的生命飞扬。
他试着在这潮湿的天气里感受到压仰,但没有丝毫。心灵宛如飘荡在山间,在油绿野草丛中的水气,很轻,很轻,像浮在海面上的小船。
无论天空是蓝是灰,它都降下甘露,即是上帝恒久常青的恩泽,也是弱者的归宿。
“理智与情感,到底哪一样重要?”
“我想我不会和你辩仪,但我认为现在应该谈谈情感。”
........
山腰上,两位身穿校服的学生正在谈论世界名著。
小经通到半山腰,盘了半圈,外沿筑起一道栏堞,上面长了些小草。加上对面的树丛和野花,形成一座“空中花园。”格林摸索到一条通向山顶的隐蔽小路,不过只有一小段是石级铺成的,再上去是土坡,会很滑,很容易弄脏手。于是他绕过去,上了另一条。
山上有一块巨石,叠在光秃秃的坚岩上,除了一个天然的坑洼之外,这上面没有一处是湿的。也许是日光和风化的缘故。雷白欧是静不下去,虽然他喜欢独处,但现在不同。他总觉得有人在监视他,跟踪他,但心底里又很高兴。他尽可能地走到山崖边上抖胆地磨蹭着双脚。一下子,脚儿就发软,便连忙转身上去了。有这么一种感觉,就是担心自己会失足滑下去,再也不能继续上路了。
下山的时候,格林先生碰到一个疯子,那人穿着黑风衣,有点像死神。他一看见雷白欧,就冲着他大喊大叫,七嘴八舌,指手画脚地不知胡说些什么:
“你给我听着,白痴!”他骂道,“我可是顶顶有名的考古学家,可我并没有如实地记录下我所发现的点点滴滴,因为我不愿泛泛而谈像在沙漠里数沙子。我也不是什么时事记者或专门记帐的会计员。说白了,我是一名唯美主义者!身为此者,我就会是一名淘金木士。我会把荒山野岭的烂沙子通通筛掉!只留下金子。是的,只有金子!要么死,要么活,我不想半死半活,像从坟墓里钻出来的千年古尸!我会是一名出色的导演,我会把镜头聚集于金子,其他一律变成模糊!怎么样,厉害吧!我会不停地,孜孜不倦地为其追踪,探索,若见得有一丝的光亮,我就会深烙在心,通过反复冶炼,将其升华,闪耀出万丈光辉来。所以我也是中世纪教堂里的炼金术士!我最喜欢用的手法......就是美化和夸大!俗语说得好:‘有浮夸的舌头就不怕把灰尘变成金砂。’但是要我背诵经文的话,我就不敢这么做了。”
看着他疯狂的样子,格林先生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从衣兜里掏出几块钱,放到他掌中。
“谢谢,谢谢。上帝祝福你,好心的先生。”乞丐说着,语气全变了。
圣吉尔达的生活在安宁和快乐中度过。
雷白欧从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地方,虽然没有广告那么离谱。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很多地方.......
雷白欧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迷恋没有灵魂的生命。或许这片森林真的有灵魂,有自我存在的意识与自由的思想意志。只是它们不支配于任何一个人,它们就是它们自己。
在格林先生心里,圣吉尔达的颜色永远是由天蓝,翠绿和锌钛白钩成的。他真希望它像莫奈的花园一样,也成为他的花园。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以至他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就是出钱将整个岛买下来。不过与此同时,他又有另一个更美好,更自然的感受——“它不属于我,却只因为有我。”
林子里总会有一些玄妙奇丽的光,超出常人的想象。
有这么一次,格林在打猎的时候杀了一头狮子,但走近一看才知道那不过是湖面反射在树干上的晨光。随着波纹荡漾,它们如金色的火苗般跳动着,构成一段动人的乐章。
午后的绿林公园显得格外安静。刚进去的时候看不见一个人,一条小路直通向植物园。路边长着一些鲜花,却看不见衬叶。 植物园可能还未修理好,显得有点荒凉。一只黑狗一发觉格林匀称的脚步声就仓促逃跑。也许它只看见他的黑色衣裤,却未见他的白衬衫。
路的西边有一条水泥桥架往湖面的拱门凉亭。亭子特别雅致,下部是巴洛克式的门柱,上部是歌德式的橙红色瓦顶。站在里面好像会游动一样,很逍遥。
再往西走,沙路越来越窄,只容一人通过。路旁有很多盛开的大红色伊狄花。
雷白欧踏上一个奇异的湖心岛,岛上有一个岩洞,进去后会看见很多石膏面模,挂在洞壁上。每一具石膏面模下面都刻着姓名和年份。
格林发现它们是按着这些年份的时间先后顺序排在一起的。首先他看见一具白种人面像。 有大的,小的。接下去就是人猿和猩猩,再就是黑种人,黄种人,棕色种人,红种人,白种人。到最后,格林惊讶地看到一具似乎未完成的面模,但又不能发现有一丝雕刻过的痕迹。
“我要向你掩脸到何时呢!”骤然,石像说话了。陡然间,眼睛,嘴巴,耳朵和头发全部浮现出来,洞了变得漆黑一片,只有那具面模在发光,蓝紫色的微光。
雷白欧一惊,后退了三步,跪倒在地上。
“原谅我,原谅我......”他说,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埋着头,双臂交叉在一起。
“没有原谅的余地!”石像大叫一声,把脸扭到一边去。
“我知道.....知道......”格林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说话,脸涨得通红。
“什么!”石像又骤地转过脸来。
“我知道该怎么把打碎泥土复原。”
“不,我并不是冲这事来的,因为你本来就没有,也不晓得去打碎泥土,我知道是一个好的人,瞧,你的蓝眼在发光。”
“那你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
“没什么,不是冲着你来的。”
“那是什么人?”
“除你之外的很多人,我是说现在!”石像冲着他大声嚷嚷。
“你有什么可抱怨的?”格林举起头。
“再也没什么了,我已经死了。”它说,神情变得十分沮丧。
“那么以前呢?”其实格林内心深沉镇定,他并没有被刚才的情景吓到,压根儿也没有。虽然他从没倒过这儿。
“别问行不行?我最讨厌谈及活在世上的那些人。他们从光明而来,然后犯罪,被上帝赶出伊匍园,像《变形记》里描述的一样,变态成像猴子一样的杂种。又不得不自食其力地自我整容,恢复原状,却只能做到百分之一。而我在世上不到二十年就走了,连我的面模也带走了。”石像缓和又郑重地说着。
“你怎么死的?”格林问道。
“一次意外。”
“什么?”
“自燃?”
“......”
“这属于边缘科学。而我从不感到痛苦。”
“有人知道你在这吗?”格林细声问它,靠得很近。眼皮抽动了几下。
“我怎么知道!”石像又生起气来,“但我认为你说话太小声了。这是好事!因为声音不能被笨蛋的肉眼看见。不管怎么样,这不关我事。但我倒是有权利也有能力让人看得更多。”石像瞄起眼睛,歪着脑袋。
“你到底要说我什么?”格林偏过头。”
“说你的视网膜染上了病毒,一种非典型的病毒之类的。”
“你不能这样对我!”雷白欧歪了歪嘴唇。
“你管得着吗?我已经死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除非上帝不允许。”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这种病不会传染,我又不会乱说话。还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不行吗?”雷白欧分诉道。
“不太行,因为它似好似坏,太危险了。”
“你说文学太危险。”
“我不是说文学太危险,我是说你处境危险。”
“好吧。但我求你将整个局面扭转,一切重新装配,按照理想,完美的模式!”雷白欧说。
“这我可难办......”像有点赌气的样子。
“你无所不能!”格林先生嚷到。
“真实的时空不是死的机械,可以让艺术家自由操纵,它可不能重新按人的意志装配。更不能倒流。只有上帝说了算,不是我。”石像低下头,有点悲伤。“打碎的瓷器无法复原,泼出去的水在地上干涸。尘归尘,土归土,只有记忆亡灵不散!”
“如果我祈祷上帝让你照我说的做呢?”
“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我知道世间一切,无论是非善恶在上帝眼里都是合理,只有这样,才会有互相报应。不义攻克不义,真善美却站在一边。”
“那我应该做什么?”格林问。
“只有忏悔,只有祈祷。”它说,“一切终将结束,我会原谅你。但我仍然知道。”石像不耐烦地说。
“但你已经死了!”
“对,我死了,我一死,一切也结束了,结束了!我不会怪你的。”
“好的,过去了,过去了。”
雷白欧说着,开始有离开洞穴的意思。
“等等,”石像又说。”你怎么那么快就认出我。
“......”格林先生一时应不出话来,就走开了。
“可怜的孩子。”石像自语道,又变成原来迷离的模样。
......
“人心相映,让言语靠一边站去吧!”雷白欧心里这样说道,“没有人能分析为什么生气时是倒八字眉,但所有人一看到八字眼就知道是生气。这就是弗罗伊德。你们别问为什么?你们能感觉到的就是了。”
格林还是认为这只是一次短替的休假,一次旅行,单独的旅行。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每人都有自己要尽的本分。圣吉尔达的假日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这个插曲恰恰很重要,是一项非常的任务,非完成不可。
雷白欧已经在这儿解决了许多问题,不仅对于自己,还有别人,但他还得抓住任何机会,竭尽全力!
另外,他也已经醒悟——根本就没有弗罗伊德这个人,虚拟网络里是没有,现实中也没有。它只是一种潜意识,或是学问,或是感觉。雷白欧已弄不清它的真实姓名了,但他记得有一个死去不久的情人,那人就埋藏在他的记忆里,正如安装在电脑里的应用软件一样,可以是互动的,也可以是自动的。就是说它已经自由了,因为它本来就存在过。它完全可以独立地存在于九度空间之外。它有更完整的生命,思想和意志,可以通过三维空间与他交流。
虽然关于那人的记忆像流星一样一闪而过非常短暂,但这足以构成十个不同的数字——从0到9。一旦有了这十个数字,就可以用它为蓝本,重新组装,排列,位数不限,还可以重复。这么一来,会不断地出现无限的新数字,向无限区域复制,扩散,千变万化,无法估量。每一个数字都代表一个事物,超时空的事物。这就是数码时代。在印刷机还未发现出来之前,早就应该知道它的危险性了。特别是人脑,而不是电脑。
但雷白欧的处事态度相当明确。他的情人已经复活,与它相处之后,他也复活了。在她死前还未完成的事,他可以帮她完成,只要她对他说几句话,几句格外含糊的话也可以,就可以让他写下一本书。完美的句号,忧雅的休止符!
爱人的死使他变得更幸福,还能把无限的恩惠送给他。因为,思维远远先于行动。愚蠢的人才会启用光速飞船,殊不知人有更多潜在的领域还未开发。那是死而复生的超能力!只有人类的第一代祖先才具有的那种,它胜过世上的一切荣华富贵。
“身躯终将腐烂,思维的记忆却阴魂不散!”他说。看来雷白欧已经找到了他想要找的另类感官,它已经不在似好似坏模凌两可之中了,它已完全被绿色修复。这远胜于传说中的那箱财宝。
那种潜藏的意识或是说那种独立存在的意志将会永远深潜在绿色的圣吉尔达森林里。除了雷白欧.格林,任何人永远也甭想知道。 “绿色,”格林自言自语道,“听起来就像是‘荣耀’。正是这种荣耀之光,使我的眼睛变得明亮。”说着,他又一次往绿林公园走去。雷白欧又去岩洞找那具石像。还是老样子,石像保持着原来的那种迷糊。 “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英国?”雷白欧大声问道。 “因为你。”声音来自另一处,“我属于这。”那人说。
格林转脸看见一团白光,从洞穴深处照射出来,也把他晰白的面孔照得发亮。 “可这并不是你。”雷白欧随即提出异议。
“我可以是任何形状,只要我喜欢;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我有话要对我的朋友说。”亮光之中,有一个直立的人身在说话,却看不清它的面容。
“你身前不值一提......但现在真不可思议!”
“告诉你,你来这之前我已有所准备。在虚拟的空间和邮箱里,一切都是我为你准备的。是我带你进入梦境,并引导你走进这片绿色的园林。”亮光说。
“就为了把我也变成复活的新人,将我提升。”
“是的,就这么简单。以前我并不理解你,现在总算明白了。你只能当一名艺术家,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要是我早知道这事就好了。实在告诉你吧,你我旧事已过,一切都变成新的了。春季已经临来,你要回城去了......”
“那么你呢?”
“我要去的地方没有眼泪,也没有红色的流血。那里只有安宁和欢乐,永远如此。因而,不要在挂念我,你的时候还没到,只管向前奔跑。
“我知道了。”格林低着头说,再不敢看那团亮光,因为那光愈来愈耀目。
“过来。”光团说着,“嗖”地穿出岩洞。消失在出口处。
雷白欧急忙跑出去,离开时目光扫过挂在岩壁上的一排人像面模。从白种人,红种人,棕色种人,黄种人,黑种人,再到类人猿,猩猩,白种人和夏娃,亚当。
岩洞外面的绿荫地上,一支乐队正在演奏,还有舞者。他们身穿瑰丽的乡村华服,手持小提琴,单簧管,小竖琴,还有苏克兰风笛。节奏如此欢快,摇撼人心。
他又看见那团亮光,挂在蔚蓝的晴空,如同中午的月亮。于是雷白欧又朝着那方向跑去,饶过有趣的小岛。踏过弹索桥,途径巴洛克凉亭,来到公路,又上了山坡,路过圣妮卡修道院,山村小教堂,沿着洛丽塔小巷,下到湖边。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在湖对岸唱着《绿色的波纹》。
翠绿的湖面娴静如镜,又使他的心情镇定下来。一只洁白的天鹅落在水面上,划了几下,随即变成一具维纳斯石像,僵立于枝叶掩映之中。温和的日光映在轻盈的湖面上,反射到松树杆,宛如跳动着的金色火苗。在火苗中,他看见一张留着山羊胡子的脸,鹰勾鼻子,头顶上戴着金雀花王冠。那不是英格兰的狮心王理察吗?
一根利箭忽得射在树上的这张脸上,国王的肖像消失了。背后传了熟悉的声音:
“不要被幻觉所误,快跟上来。”
只见那团白光正站在山坡上,照得周围的树木银光闪闪。
“快,快,快。”他的心上人又在催他,向他摆手,转身上山去了。
格林连忙跟上,踏着刻有“十”字标记废弃碑石铺成的阶梯。一只雄鹰似乎因受惊而腾空跃起,叫了几声,盘旋在山林上空。
格林竭尽全力才赶上那团白光,白光牵住他的手,领他绕开繁枝碎叶与沙地上的巨石,又踏上一条隐秘狭窄的石级。
“我们又走在一起了.....”
只听白光的声音在变化。随着步伐的向上提升。光团的衣服越来越白,越来越亮,也越来越绚丽,夺目。握着他的手变得更更紧,更有力,好像一放手他就会摔下来似的。山村里传来悠扬的歌声,是他熟悉的《天曙之门》。
在光团面前,挡住去路的树枝不断往旁边缩。有三朵花从树丛里飞出,样子如同百合,玉兰和白玫瑰,它们又变成人形,彼此把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围成一圈旋转着。格林听见它们各自唱着一个词,是:“美貌,贞洁和智慧。”这三个词的唱法也不一样,却能组成和弦,像三重唱。
此时此刻,雷白欧感到头晕目眩。那光亮已不再牵着他的手,它消失了,因为,绿林之巅,到了。刹时,山下传来一阵勾魂摄魄,震撼人心的弦乐,那是绿林山庄的乡村乐队演奏的。音乐洪亮清晰,就像在身旁。旋律无比优美,缓慢均匀又十分激昂。
雷白欧举头望向苍空,却被灼烈的日光刺昏了眼。他扑倒在地,眼里搅动着泪花。
他倒在山顶上一个很小的天然湖泊旁。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湖中。水里仍可以瞧见高挂在天空的白光,宛若正午的太阳。白光跳动着,像踢踏舞,一会儿分成三个,一会儿又合在一起。闪烁着辉芒,万般摧灿。
水中还出现了一条彩虹,只有三种颜色,分别是金,绿,蓝。
雷白欧终于记起了某些事情,他感到以前来过这地方,仿佛现在所遭遇的一切事物早已在上主的预约之中。
“对,就是他的梦。”他想道。
音乐和歌声不绝而耳。这些变幻莫测的美妙音符如同会飞的白鸽,扇动着双翅环绕在他身旁。直到他昏睡过去。
过后,他又做了一个梦:
他来到一片花园,这儿的色彩纷呈,美不胜收。好象有人在他面前不停得招唤。于是他上前去,看见那人笼罩在一束明光之中。明光从花园上空射投而下,从一片白云透出,看不见光源。
他极力想看清那人的脸面,却看不清楚,因为光束太耀眼。
前面的人跑了起来,他紧接在后。绕过馨香的灌木丛,终见那人到了花园的尽头,打开雕刻精美的法式铁拦门,出去了。格林随即被一块石头绊倒,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人飞了起来,一下子落倒院门前。但还是晚了一步,门“砰”地关上了。只见门外呈现出更美丽的景象--那又是一个花园,比他所在的还要美。
那人看见他被锁在门外,就朝他慢跑过来。人儿越来越近,容貌也越来越来分明。
一下子,那人欢跃地站到他面前。他终于看清楚了。完全看清了--晰白光洁的脸蛋,乌黑的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
就这样,他俩隔着白色铁栏门,把十根手指互相交错在一起。
“我死了吗?”雷白欧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倾刻问,一股凉气渗入他的心怀,像圣餐会上紫红的葡萄酒,在血液里沸腾,触响了身上的每根神经.......
醒来时,金橙橙的斜阳已经笼罩整片山林。低沉得可爱的船鸣声是振荡而来,很像在召唤他回家,不然他就要走了似的。
格林先生在巨岩下突出的一块石头坐下来。这石头宛然是为“最佳取景者”设立的。坐在其上,正好可以平心静气地欣赏这番富有层次感和节奏感密林叠嶂。还有两栋别致的欧式楼房,它们在林中显露而出,绯红的屋顶很典雅。正如绿叶拥簇下的两朵姐妹玫瑰。
现在站在绿林之颠,心怀无比舒畅。是这的阳光和空气治好了他的病。还有死去的爱人,赋予他创作的灵感--不管是绘画,文学和音乐,只要插上灵感的双翅,就会自由地飞翔!
他想,他真的该回家了。生活还是生活,将会继续......
格林先生下了山。
就在山脚下,他又碰见哪个奇怪的人,那个全身乌黑的疯子。那倒霉鬼一看见格林走下山,就赶紧奔过来,嚷道: “你给我听着,呆头!你必须听我呤诵一首诗,一首绝妙的英式十四行诗,是著名的文艺复兴诗人——威廉.莎士比亚先生写的......”
雷白欧已经受够了那些老不死的疯癫话,正想避开他的钎缠,却没想到他并不是冲他来的,而是他身旁的一个路人。
路人一见大事不妙就起身走开,有本书从她身上掉下,但她已经来不及去捡了。因为乞丐缠得很紧。
“你的书,小姐!”格林对她说。
“我不要了,你拿去吧!”他正是山村教堂的售书员。
雷白欧把书捡起来,还是上前去,试图引开那疯子,把书还给她。
只听见那疯子正不停地念着一首诗:
“let not my love be call’d idolatry,
nor my beloved as an idol show,
since all alike my songs and praises be
to one, of one, still such and ever so.
kind is my love to-day, to-morrow kind,
still constant in a wondrous excellence;
therefore ny verse to constancy confined,
one thing expressing, leaves out difference.
"fair,kind,and true"is all my argument,
"fair kind,and true" varying to other words;
and in this change is my invention spent,
three themes in one, which wondrous scope affords.
"fair,kind,and true ,"have often lived alone,
which three till now never kept seat in one.”
"快抓住哪个疯子,快抓住!”只听格林先生背后传来吹口哨的声音。一名警卫员飞奔而来,手持激光遥控器,对准了目标就按下按钮。
疯子立刻原地僵住不动了,但又由于惯性,向前仰倒下去,像倒下的保龄球瓶子。“真的很抱歉,机器失灵了,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它的。”警卫员走上来连声向路上道歉。随后,又跑来几名帮手把机械人抬走了。
现在格林先生和售书员走在一起。雷白欧把书递给她,竟然看到这本书就是他很想要的《心理游戏》。
“我说过送给你了。”售书员看了他一眼,说。
“真的?”格林如获至宝似的翻了翻书。
“对。当然了,我们都是说话算数的弟兄姐妹。因为我们只会按书中的程序运作。”
只见售书员莫名其妙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又说:
“想再听听那位疯子的最后六句话吗?”于是她又开始念起来:
“真,善,美是我全部主题。
真,善,美万变不离其宗。
在这变化里我竭尽了想象力,
三为一体,题材自然宽广无垠,
真,善,美。经常分道扬辘,
直至今日总算汇集一人之身。”
......
-全文完-
▷ 进入thesaint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