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只有一眼井,在村东头。那个时候,全村的人都去那里挑水,黄昏前,是最热闹的地方。我当然也要去凑热闹。
父亲说,他八岁的时候就去挑水了。我当时是十岁,母亲不想让我干这个活,怕我被压的不长,大了找不到媳妇。父亲不以为然,该长多高就长多高,就要锻炼锻炼。
我恨父亲,他总让我干活。但是我也没有理由不干活,因为比我一样大的孩子,都干。甚至都比我勤快。
我的一个好伙伴就不干。他有五个姐姐,五个姐姐不让他干。我记得他六岁的时候,还要急急忙忙地跑回家钻到母亲怀里喝奶。我们一起玩的伙伴都挺羡慕他的。父亲说,你看着吧,长大了有现眼的时候,没有苦中苦,哪有甜上甜。
现在看来,父亲说的不全对。他现在搞装修,找了个老婆也很能干,发家致富了,日子过得很好。他的母亲,八十岁了,仍然不闲着,满大街捡垃圾,不让干也不行。
井水真甜,我不知道是时过境迁的原因,还是现在物质丰富的原因,记忆中那井水跟现在加了冰糖的水一样的甜。
我跟大伙一起去挑水,是想赚大家的便宜。用钩担打水,我总也掌握不住要领,不是水桶掉进了井里就是总也打不满。大人们发急了,就帮我打上了。如果水桶掉进了井里,我就去到水井边的大爷家取绑着一个铁钩的长竹竿。取竹竿的时候,大爷如果在家,就跟着我走了,一直帮我把水桶打捞出来,又给我把水打满。
我个头刚好能挑起水桶。有时走路的时候,一低一高,水桶碰到了地面,水便流了出来。回到家里,有时只剩下半桶水。
总是麻烦人家也不好。父亲给我找了根小绳子,打水的时候,让我把水桶拴在钩担的铁钩上,这样就不需要麻烦人家了。
我记得二弟十岁的时候,挑水的任务我们就分担开来。不过,我们心里都是万分不乐意,为这事我们兄弟俩打了不少架。
记忆中,我们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好像很少有过谦让的事。不过,等我们长大成人,关系却异常融洽。有时候,我们回忆起小时候因为挑水打架的事,感觉竟是甜蜜的。
后来,村子周围建了许多工厂,水井的水就不能吃了。村长在村子中央,设了一个自来水龙头,有一个人专门看管。全村的吃水就转到了那里。虽然是自来水,可是比起水井里的水可差了许多。水井的水跟糖水差不多,而自来水,却淡淡的,好像什么味道也没有。自从喝了自来水,大多数人就很少喝生水了。不像以前的井水,拿起水瓢,咕咕就能喝个够,甘甜的滋味一直甜到心里。
已经好多年不用挑水了。现在家家通上了自来水。用水量大的时候,有时还限制用水。我时常感到疑惑,那甜甜的井水到底到哪里去了呢?这么快的发展速度,会不会以后就没有水喝了呢?曾经,水是多么不值一提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河里湖里地下,都是能喝的水。怎么短短几十年,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总而言之,世界上再没有水井里那么甜的井水了。我无数次品尝花钱买的那些矿泉水纯净水等等名目繁多的水,却总也没有小时候那眼水井的水好喝了。我跟孩子说起了小时候挑水的事,说起了那甜甜的井水。他们总是摇头,一副根本不相信的表情。
那口水井,坐落在给我借竹竿打捞水桶的那个大爷的宅基地上。父亲说,那井最初就是老人用了一个冬天挨饿受冻打出来的,村里的人知道井水很甜,就都去挑,一直吃了好多年。井水变味了,不好喝了。那一年的冬天,老人死在了水井边。
水井被乱石垃圾填平,村子里在那个地方建了一排富丽堂皇的办公室。
人们渐渐忘记了那眼水井。但是,我总也忘不了。睡梦中,还踉踉跄跄去水井挑水。那个掏井的大爷看着我偷偷地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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