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酒杯
哥们儿打来电话,说要送我一个礼物,还说这礼物我一定会喜欢的。
也许是年岁大了,变得务实;或者是因为买房子带来的经济压力,我对金钱的渴求成了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的道就是多写文章,以此换取稿费,既要享受创作的过程,也要争取经济效益。为此受到朋友们的调侃,说我想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换成钱。没办法,安居是为了乐业,等到无债一身轻时,再提纯文字的高雅吧。于是遇到有人想送我礼物时,我就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喜好。
在一般人看来,女人嘛,喜欢的东西无非就是服饰、化妆品之类,可是我却毫不犹豫地说,我喜欢钱。
虽然礼物也是用钱买来的,但我这样的回答还是出人意料。文字的含蓄之美已不适合中年人生,时光是这样匆促,哪儿还有耐心从话语里揣测对方的心思呢。有事请直说,这就是我的生活格言。出世做文入世做人,文学关乎心灵,而金钱却是直入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如果相信文如其人,那就是对人生的浅薄释义了,但也许适应某些人,在我这儿是失灵了。
生命涂上了这层色彩,人就变得俗气了,至于心灵的清澈,是另一回事。反正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屑于谈钱论财的小女人了。有的朋友会说,你变了呀,变得不像你了。
当然是要变的。人如果不变,那就真的要老化了,改变即是生长,有生长就会有新意,就会出新彩。我变得现实,变得生活了,就像生命之树上抽出的青枝绿叶,和红尘相呼应,人生这才变得丰饶而开阔。所以谈到钱时也是理直气壮,而毫不羞涩,我自谓成熟。在帮人写稿子时,我会说,不要请我吃饭,付给我稿费好了。对方会打趣我说,你就是个小财迷呀,说着话便很爽快地把钱给我。我接过钱,也要开玩笑说他,你是大财迷,因为你挣钱海了去。就这样,合作愉快。
这个哥们儿会送我钱吗?我的生日远远没到,又不是什么节假日,没有送礼物的理由呀。是他接了大工程?挣了大钱?想让我分享他的快乐?如果真的送我钱,我接不接受?答案是肯定的,但也肯定有附加条件,那就是为他写篇宣传稿。
等见到哥们儿,他神秘地从衣袋里取出一样用纸巾仔细裹着的东西,引得他身边的女朋友也是一脸期待。待一层层揭开包装,最后露出一只小小的玻璃酒盅,女友惊呀地睁大眼睛,你还真把它给偷出来了?
他套用孔乙己的话说,酒盅,喝酒人的事,能算偷吗?这只酒盅是他从酒店里“顺”出来的。他不喝酒,但从不劝我少喝,总是以茶代酒和我碰杯。那天他请人吃饭,给客人倒酒时,注意到酒具,那么漂亮的小酒盅他从来没有见过。于是就动了小心思,悄悄对身边的女友说,把酒盅装进包里,但被拒绝了。不就是一个酒杯吗?又不是缺钱,买一只不就行了,何必要犯下这种不光彩的错误。没想到的是,他在离席时还是用衣服裹走了这只酒盅。
他把酒盅擎到我面前,得意地看着我,喜欢吗?
不喜欢。
但这是心里的声音,没有说出来。我虽然提倡直率为人,但特殊的场合还是要说谎的,我不能拂了他的好心情,更不能拒收。我接过来,手感倒也细腻,高兴是假装的,但谢意却是万分真诚的。旁边的女朋友显然是吃醋了,说,你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要为我偷件什么东西呢?
我说,他要为你偷的,就不是这样一个小玩艺了,而要偷来幸福和快乐送给你。女友转为欢喜,警告他,下不为例,又补充道,偷一只酒杯情有可原,但万不可偷了酒店里漂亮的女服务员。
吃饭的时候,他让我用这只酒杯,而且亲自斟酒。他说,这么小巧精致的杯子,正适合给我们的才女使用,那些粗俗的男人倒糟践了这尤物。美盅配酥手,这只酒盅也算是因他而从良了。
回到家,我把玩片刻,便把它置之角落。它是从酒店里来,娱乐场中走过,不知有多少狂蜂浪蝶的唇碰过它,想起来便内心犯恶。这使我想起了世上男人,他们虽然对烟花柳巷充满向往,偶尔兴起也会或明或暗地进去观观景致,但他们拒绝把风尘女子娶回家做老婆,为什么?个中原因所有的成年人都知道。我是俗人,也有普通人身上的毛病,大多数人碰过的东西,我是不会接受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嫌它太小,虽然不至于一口一杯,却也得频频添酒。我喜欢用大杯子,一口接一口地辍饮着,像是汲之不涸的泉。
老家的朋友曾送我一套很漂亮的白瓷酒具,造型古典,瓷面温润,但我就是因为嫌酒盅太小,就没有接受。物有所值,酒具也是,赠于爱它之人,是它们的幸运,至少不会遭到冷遇。
每个人都有对物的情结。比如我对自己的酒杯就很眷恋。它跟着我多年,已经用旧了,但大大的,握起来很饱满,虽然是普通的玻璃杯子,不名不贵,握住它,就觉得握住了一种生活的内容,心里踏实。
可我还是对朋友们心生感激,知我赏我,那种情份,便是世上任何的酒具所盛载不了的。心如酒盅,情是酒液,品出来的,就是世间最美的酒味了。而这,才是无价的财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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