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要到了，脑海里慢慢过电影，重温几十年前小时候的过年。

一进入腊月，最先引人瞩目的的节日是腊八。腊八讲究吃腊八面，或者叫“腊八粥”。我最爱吃的腊八粥，就是母亲做的豆子面，就是关中人手工做的汤面里面下些红豆，关中的面条种类很多，这种腊八粥面不同于麻食，更不同于扯面，糊糊的，汤味道特别好。“过了腊八。（天）长一杈把”，很快就到了腊月中旬。腊月十七我们村有古会，不光是十七有，二十一，二十五也有。这三个古会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据老人说，是从清朝同治年间爆发回民起义后，我们村本来是一个大镇，经过战火，后来就衰落下来，但原来每月逢集，变成了每年腊月有古会，以此给人们留下一点纪念吧！那时群众文体活动比较活跃，腊月古会里，我们能看到村与村之间的篮球友谊比赛，还可以在会上看到和买到年画和各种毛主[xi]彩像，四吊电影画照。会上不断有商贩吆喝：“灶爷灶爷，敬敬灶爷……”要人们买他的“灶火爷”。二十一会上依然如此，好像那商贩叫卖的吆喝声更大了。腊月二十三是灶爷查户口上天报告玉帝的日子，谁一旦得罪灶火爷，灶火爷上天可不对天君说你好话，所以，那时，人们家家都虔诚的敬着灶火爷，大家格外小心。

文化大革命那阵儿，腊月古会上，多了一道风景，总能看到红卫兵压着“反革命分子”和各种“牛鬼蛇神”游街示众，后面跟着一群小孩儿看热闹，瞎起哄，队伍拉的长长的。

腊月二十三，灶神爷上天的日子，家家户户又忙着除尘。除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过去土墙木房，平时灶房就在屋里，烟熏火烤，屋里灰尘积攒很多，人们除尘时，缘高上低，坛坛罐罐，搬出搬进，实在麻烦。尽管麻烦，家家都做，一句话，人们要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这是一个好的传统，说穿了，无非是讲卫生，保留一份珍贵的情缘。腊月二十三一过，人们就加快了准备年货的脚步，三六九，二四八，周围附近不出十里一东一西就有两个大镇，有些人是会会到，到年三十了，还没准备好。准备年货，主要是割（买）猪肉，买莲菜，白菜、糖果，大枣等等。紧接着家家蒸白馍，出门走亲戚用的大馍和角角馍，蒸肉包子、油包子、糖包子、豆腐包子，炸麻糖，做待客的肉碗碗，有的还杀鸡——那时家家自养着一群鸡。二十七八九这几天，家家忙，大人忙，妇女尤其忙，唯有小孩儿高兴得无忧无虑，他们早都盼望着过年，因为过年能穿好衣裳，吃白馍，夹肉片。我那时过年最奢望的是，母亲能给我做一件新衣裳，穿到一双新棉鞋。

三十这天也忙，我和哥哥忙着打扫前院后院，母亲包饺子，父亲贴门神，摆香炉敬祖先。一半年遭遇了文化大革命，也不准敬祖先了，说那是迷信，对联也没见人贴了。但爆竹却一直响着，从三十晚上，一直到整个正月的元宵节，好像都没断过。正月初一这天好像从没断过吃饺子，即使在缺乏细粮的年代也是这样。初一要早早起床，或者就是叫大人从被窝拉起来了。接着要去本家拜年，如果去的迟了，本家的小字辈就由大人领上过来了。路上见人要问“年过得好？”，走本家，无非就是给长辈喊一声：“爷”、“婆”（奶）“叔”“婶”……“我给你磕头了！”在中堂前跪下磕个头。有时就听到大人说一声“不用了，现在不兴磕头了，我娃快起来。”往往就领到一毛两毛压岁钱。家家都挂有毛主[xi]的像，主[xi]像就代替了香炉、祖先神位。年上家庭里的舌簧喇叭不断播放革命歌曲和革命样板戏，增添了节日欢乐气氛，附近的村子，或者镇子集会，总有热闹看——那里有秦腔大戏演出、那里有皮影戏，眉胡戏曲演出，那里有社火看，那里放焰火，那里又耍龙灯耍狮子……初一一过，出门（走亲戚）总少不了，年年要跟母亲去外婆家。外婆去世早，我没印象，到外婆家，总要随大人身后，对长辈分别叫一声“外爷！”、“舅舅！”“妗妈！”，就这样，年复一年，年年如此，一直出门出到这些长辈一个个离开这个世界，如今母亲已走不动了，我年年和哥哥弟弟还要走这条路去出门，见我的表哥表弟们。关中民间有一句古话，“男凭外家女凭娘家”，为什么这样？为什么年年外家这门必出？外家是我们根之所在，根之所系，人不能忘了根本啊。

但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过年时有一句口号叫的特响——“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什么是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大概是，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道德），立四新（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节俭而不铺张，革命而不耽误生产。记得有一年，队长过年来了个开门红，大年初一打铃让社员出工干活，结果零零散散，不愿耽误公分的人真的跟队长干活去了。

那时的春节，总的来说，物质虽不丰富，文化娱乐多样，自由、松散，热闹、压力不是很大。小孩子得不得压岁钱无多大意义，因为有些大人根本无钱可发。小孩子最高兴的是晚上玩“出火”，晚上打灯笼和小朋友玩，当遇到谁的灯笼叫蜡烛烧着起火了，大家一片欢呼。最高兴的莫过于十三岁给自己“玩灯”（陕西民间给孩子从一岁玩灯玩到十三岁也就结束了），家里要来很多亲戚，十五晚上一村的人都来家里给自己点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这分明是一个人成长史上的一个盛大节日。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个这样的节日啊！

拙生2011年腊月22日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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