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恩师》 --沙金
得到恩师苏庆罹难于车祸的噩耗是在六月十三日中午,一位自称是“同乡人”的女的打来电话。电话是年过七旬的母亲接听的。通过多方渠道确证恩师罹难属实是在十三日下午。十三,可怕的十三!确证后得知恩师罹难是在三天前的六月十日。六月十日是旧历的四月三十。中国旧历是与西欧公历有区别的。于是,把三十反过来便是十三。又是十三,可怕的十三!
从攀枝花到重庆是一千五百余公里,从重庆坐火车到攀枝花也是一千五百余公里。为了早些时辰见到恩师遗体,我乘昆明到西安的特快在成都下车,又在成都乘高速大巴直达重庆。
见到恩师遗体是在六月十四日下午二时。
恩师静静地趟在冰棺里,上身穿的是青色西装,鲜红的领带系在洁白的衬衣领上,下身穿的是青色西裤。没有戴眼镜,但伸向双眼两侧的鼻梁上是两道深深的眼镜架痕迹,额头左方是一个明显修补过的洞口的印记。听恩师的儿子说,他父亲受的是内伤,胸内已被撞坏,且后脑左上方有一个大洞。
躺在冰棺里的恩师仍是那样的英俊、那样的和蔼、那样的慈祥、那样的祥和,无声无息,毫无怨言。恩师本来就长得高大英俊。我很崇拜他,也很听他的话。他上英语课那洪亮动人的声音,让我如痴如醉,如梦如歌。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多次我做梦都梦到自己还在听他的英语课。
恩师享年五十五岁,正是为国家的教育事业做出最后的、更大的贡献的时候。
二十年前,我在念高中,正是我后来的恩师苏庆上我们的英语课。
有一个星期天,天气特别冷,我回家去背米到学校换饭票。返校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泥路又滑又稀,很不好走。从家到学校是三十八公里。当时家里穷的叮当响,没有钱坐车,只好来回步行。大冬天了,全家没有一人穿上鞋袜。重庆乡下的冬天是很冷的,光着脚丫在地面上,双脚是能被冻僵的。其实这还好一点,更尴尬的是第二天上午上英语课时,偏偏恩师就抽我到黑板上书面回答一个英语问题。我不怕那道题,一点也不。我怕的是恩师发现我光着脚丫到教室来上课而骂我。我终于鼓足勇气把头抬得高高的,好使恩师不去看我的脚下。很好,恩师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光脚丫,因为我注意到他一点异常的表情也没有。
当天晚上寝室熄灯以后,我照旧翻过学校的围墙,到街边的一个路灯下读书,我不能像同寝室的同学那样买蜡烛偷偷地在床上看书,因为我没有钱。
路灯下的我,穿得稀少,大冬天的,浑身冻得不停地颤抖,上下牙齿不停打架,光着的两只脚丫早已失去了知觉。不过全神贯注读书的我,早已把这些忘到爪洼国去了,一点也没有去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揉了揉双眼,猛然间发现恩师悄悄地站在我的身前,手里拿着一双崭新的解放牌胶鞋,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慈祥的恩师轻轻地把鞋子放在我的手里,转身离去了,一言不发。这时我禁不住热泪留了下来,模糊了我的双眼。
有一个星期天,我没有回家背米,因为父亲说他会在这个星期天把米送到学校来。他叫我就在学校好好念书,不要影响功课。这个星期天,父亲最终没有把米送到学校来。后来才得知家里本来就没有米了,父亲只是希望能借到米,在星期天送到学校来,但是米最终还是没有借着。星期一晚自习时,已经饿了两天的我,不知什么时候昏过去了,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已经深夜了,周围是我的同学们,恩师正一口一口地将稀饭喂进我的嘴里,同样是一言不发,我的眼泪同样流了下来…。
二十年后的我,跪在恩师的灵柩前,泪水早已经湿透了我的双眼:我的心早已经被掏空,在听到恩师的噩耗的那一刹那!我悲涌的血液不停地在我的心伤的*体内流淌着。长歌当哭,天恸地悲。安息吧,恩师!安息吧,我敬爱的恩师!我一定做好教育事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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