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喂，刘太太吗？快来我们公司签合同！”
刘太太一边听褔盈地产公司程经理说话，一边到了走廊里，压低声音说：“我在单位加班呢！叫我老公去吧！”
“刘先生说叫你签。”
“那明天不行吗？
“不行！到明天说不定买家又变卦了。”
这话倒是真的。如今房地产低迷，找个买家谈何容易。几天前她跟一买家明明白白敲定了签合同的时间，人家却临时变卦，害她空欢喜一场，中介小姐也气得脸色煞白。
“那怎么办？”
“你下班就赶过来。别忘了带上身份证和房产证。”
十点整，刘太太急匆匆地走出单位的大门，一溜小跑到家里取身份证和房产证。见丈夫在家上网，便说：“跟我一起去褔盈签合同吧！”
“还是你一个人去好些，也好有一个回旋的余地。你不记得上次两人同时到场，被福盈宰了一刀的事吗？
二、
怎么会忘记呢？
那次，他们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九十万放盘给福盈地产。二三个月过去，看房的一波又一波，可最终都因楼层太高、没有电梯而告吹。刘太太想快点将房子出手，哪怕降点价也在所不惜。她算计过，现在房价居高不下，租金却上不去，每月要偿还银行贷款，不卖出去，等于每天都在亏本。
一天，褔盈公司的程经理打电话给刘太太，说要跟他们签独家协议。假如三个月不能把房子买出去，补偿给他们两千块钱。我一听，觉得这下肯定有戏了，地产公司哪会做蚀本的买卖？我兴冲冲地叫上先生一起到了褔盈。
“刘先生、刘太太，你们跟我们签了独家合同以后，我们会尽全公司之力给你们的房子做宣传，相信很快就可以卖出去的。不过，价钱方面，你们是不是稍微降点。明人不说暗话，那房子有点漏水呢。”
程经理的话击中了刘太太的软肋。前不久，一位买家看中了房子的地理位置和内部结构，有意签合同。后来发现主卧室的天花板上有一块水印，是楼顶漏水所致。不消说，买卖流产。
刘太太不露声色，振振有词：“程经理，这房子虽然有它的缺点，但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它地理位置优越，处于街道中心，与大学校园仅一墙之隔，地铁、公交站就在楼下；其次，这是单位的集资房，房子质量好，面积实在，结构合理，管理费低廉。这第二点是任何商品房无法比拟的。至于楼层高，顶楼有点漏水，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据我所知，有人喜欢住顶楼，除了视野开阔之外，更主要的是有一个楼顶花园，可以种菜种花，可以晾衣晒被，可以健身、可以怡情……好处数不胜数。漏水也很好解决，找个补漏公司，两三千块钱就可搞定。”
程经理拍手称赞：“刘太太果真厉害，炒房都炒成了行家。你应该清楚，现在政府一道接一道金牌在调控房市，成交量急剧萎缩，许多买家都在持币观望，后市不容乐观。房子到时候会成为烫手山芋，还是趁早卖出去的好。”
程经理不愧为房地产专家，对房市的宏观把握很是到位，刘先生和刘太太的心理防线很快就被攻破。
这房子也就买了一年多，买的时候六十多万，贷款四十万，只花了二十多万现金。二十多万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翻了一番，也该知足了，降一二万也未尝不可。
刘太太心中这么想，嘴上还不放松：“程经理，不瞒你说，这房子是我丈夫的心水房。他本来不想卖的，是我不愿意打理。还是让我先生做主吧！”
刘太太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一直没有说话的丈夫。
刘先生用手挠了一下头，喉咙里轻咳了两声。这套房当初是他看中的。2009年12月中旬，他们夫妻跟着中介连看了几套房，都不满意。可对这套，他却是一见钟情，觉得它比先前看的几套性价比高出许多。还没等下楼来，心里已打定主意，买！他也考虑过楼层太高的问题，但顶楼的花园让他感觉太好了，这足以弥补楼层高的缺陷，至于屋顶漏水，他压根儿就没注意到。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定下了这套房子，与买家、中介签订了三方合同。随即向银行申请贷款40万。为了能享受7折利率优惠，我们还向按揭公司追加了服务费，力争在年前办好手续，免得政策朝令夕改。可是，由于受到宏观调控的影响，银行收紧银根，贷款直到2010年五月才批下来。还好，递件在利率调整之前，还是搭上了7折优惠的末班车。
刘先生感觉自己挺幸运的，没费什么气力就可以赚二十多万。作为工薪族，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现在政府三令五申要抑制房价，房价还能坚挺到几时？你胳膊拧得过大腿吗？不仅贷款利率提高了，首付也提高了。还有限购令、限价令、房产税……这一记一记的重拳打过来，房价焉有不降之理？对，还是先出手为强，不要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卖！降一二万又何妨！
他递给太太一个眼色，伸出两根指头，刘太太颔首，随即说：
“这样吧，我们降两万，低于八十八万免谈！”
程经理高兴地握住了刘先生的手，“好！我们公司将全力以赴帮你们卖出去。如果买了八十八万，你们全收。如果卖价高于八十八万，多出来的我们对半分成。”
接下来便是双方在协议上签名按手印，一式两份。
令刘先生和刘太太万万没料到的是，两天后房子便卖出去了，以九十三万成交，福盈地产除百分之三的佣金外，又轻而易举地获利两万五千元。
刘先生和刘太太虽然没有吃亏，但上了当，心里很不是滋味。
三、
刘先生和刘太太并不是专业炒房客。2009年暑假，一个非常偶然的机遇，他们闯入房市。
记得那次他们是去一个朋友家玩。回来的路上，在公交车里，看到一个广告牌：二手房超市！刘先生好生奇怪，二手房还有超市？于是他们下车去看个究竟。不曾想，那里竟有十几家房地产中介公司。架不住那些中介的游说，他们去看了几套房。好一点的就不敢问津，只有一楼的两居室价格比较低，五六十万，还可以考虑。可家中总共积蓄也不过五六十万，全都买了房，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万一有个急事怎么办？
中介见他们犹豫不决，进一步诱导：“现在买房很划算的。政府去年下半年出来救市，向银行贷款第一套房首付只要两成，第二套首付三成，利率还可以打七折。四、五月份房价刚刚启动，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贷款买房？他们想都没有想过。两人都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巴望着他们呢。他们从来都是省吃俭用，量入为出，哪里敢借银行的钱？这些年随着收入的增加，他们也动起了投资的念头。
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投资房产还是稳妥的，没有太大风险。要买就买二手房，自己不用费心费力去装修，甚至家电也是现成的，可以直接租出去，租金基本上可以抵消每月的房贷。
于是，他们先后贷款买了两套两居室的二手房。在有钱人眼里，他们买的房子不过是“歪瓜裂枣”，一个“顶天”，一个“立地”。没想到2010年，房价飞涨，两套房也增值不少。刘太太想见好就收，在高位全身而退。于是她和丈夫商量，把两套房子放盘出去。
四、
刘太太是福盈的常客了，她熟门熟路，径直走进里间的会议室，一对三十出头的男女在那里。
“程经理呢？”
“他在外面打电话。”
刘太太坐下来与他们攀谈起来。
他们是一对夫妻，王先生和王太太。他们结婚六年了，有一个五岁的男孩，一直和男方父母挤在一套两居室的旧房里。每天上班得横穿大半个城市，花一个多小时。他们连做梦都想有自己的房子，离上班的地方近一点，可以让孩子上幼儿园。可是，两人的积蓄总也赶不上房价的增长。去年上半年，他们看中一套房，首期付两成。他们思量着钱差不多，就签下了三方合同，交了五万元定金。可是，当他们向银行申请贷款时，却被告知政策有变，首期增加到三成。付两成已是捉襟见肘，何谈付三成？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购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话说了一箩筐，才从卖家那里要回了三万定金，白白损失了两万块！
“那是我们的血汗钱呀！心疼得我们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王太太说着用手抹了一下眼睛。
王先生气愤地说：“你说这政府怎么就这样瞎整？没能把房价控制住，倒把我们这些没房的老百姓坑苦了！”
“刘太太，请过来一下！”程经理在外面叫。
刘太太应声而至，二人来到屋外，程经理如此这般地嘱咐一番，然后一同走进了会议室，三方会谈正式开始。
程经理说：“今天大家坐到一起来，就是一种缘分。只要双方都抱着诚意而来，就一定可以交达成协议。刘太太放盘的价格是85万，对吧？是不是还可以让点利？”
刘太太心里狠狠骂道：好一个黑心的奸商！我明明是放了八十万，你却跟人家说八十五万，又想我与你沆瀣一气，坑害买家。我真的于心不忍，他们赚钱不容易啊！可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不让你们捞点好处，你们办事就拖泥带水。
“好吧，减二万，八十三。”
“刘太太真是爽快之人。王先生、王太太，可以了吧？”
“还是太高了。我们本来的心理价位是八十万。既然刘太太这么有诚意，我们也加一万吧，八十一。”王先生征询地望着王太太。
“好，就八十一。再高了我们交不起首期。我们这次买房，资金本来就是七拼八凑，捉襟见肘。”
一个八十三，一个八十一，双方陷于胶着状态。刘太太刚要开口，程经理使了个眼色，阻止了她。
“太好了！双方的价位已经非常接近了，很快就会趋于一致。刘太太，你是不是打个电话给刘先生，问问他八十一万行不行。”
刘太太心领神会，慌忙出门打电话。两分钟后返回，摇头叹息：“没办法，我先生说八十一万不卖，最低八十二万。”
王氏夫妇脸上现出着急的表情，王太太连忙说：“我们真的是喜欢这房子，虽然小点，但交通方便，离我们上班的地方近。又是一楼有花园，小孩子有玩乐的地方。这样吧，我们加到八十一万五。”
“哎呀，王太太，你多少钱都花了，还在乎区区五千块吗？还是凑满一个整数吧，八十二万！这个数目应该是皆大欢喜呀！王先生，你说呢？”
程经理凭着商人的敏锐，他已经看出王氏夫妇对这套房是志在必得，于是果断地敲定了价格。都谈到这份上了，谁还会继续僵持下去呢。
果然，王先生稍作沉思，便说：“好，八十二万就八十二万，我们豁出去了，多年的积蓄全都押到这房子上来了。还要贷款五十多万，后辈子就当快乐的房奴吧。”
“爽快！”程经理高兴地站起来，“祝贺你们交易成功！时间不早了，快签合同吧。”
五、
刘太太回到家已是十二点，刘先生还在等她。听说签了八十二万，刘先生高兴得把太太抱了起来。
“老婆，你真能干！这多出来的一万奖给你做劳务费。炒房子的买卖还真合算，这套房又赚了二十多万。以后有机会，我们还要炒。”
“我再也不去做这种事了。简直和坑蒙拐骗没什么两样！我们不愁吃，不愁穿，干嘛去做这种昧着良心的事。从今以后，金盆洗手！”
刘先生不解地望着她。
这时手机响了，是程经理的，“刘太太，别忘了，按照老规矩，多出的两万对半分成啊！你呀，一开始太爽快了，一下就降两万。不然说不定可以签八十三万。”
“程经理，你怎么就那么狠心！”说完，刘太太毅然关掉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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