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母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13岁之前的我，对此话一直持怀疑态度。

我出生的时候，体重只有2公斤。而且没有与妈妈进行人生的第一道亲子程序：婴儿在断脐后伏在母亲胸怀2分钟，以增进亲情交流。妈妈没有履行母乳喂养的义务，在我出生第15天才见到在另一个病房的她。因为吃不到人奶，而我也许天生无法适应牛奶的特别“骚味”，每天就只咽下奶奶专门为我煮熬的小米糊糊充饥。所以，与妈妈无形中产生了天然的敌意，一直抗拒着妈妈温暖的怀抱。

长到三岁的时候，妈妈每天都监督我写生字、算数学，而且要求十分严格，稍微笔划歪一点、写错一个数字，都必须重新来过。她用威胁的口气和我说：“如果你不想学习，不认真做作业，不愿意听我的话，那你就离开我们家。你有本事想去哪就去那，我绝对不会阻拦你。”我心里一阵难过：这是我的妈妈吗？

每每听到那些老人们在叹息：“唉，可怜的孩子，都是因为吃不到妈妈的奶水才长得如此瘦弱的。”看到自己又黑又小的身影，我心中更加深了对母亲的恨意：“那个坏妈妈，坏东西。”

五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连续高热不退，整整三日三夜，都是在妈妈的怀里度过的。烧得迷迷糊糊的我，还是感觉到妈妈那春风般的爱抚，我哭着：“妈妈，头好疼、好疼。”妈妈拥着我，用湿毛巾盖上我的额：“别怕，乖孩子，妈妈在这，妈妈给你降温，就不会再难受了。”我满意地沉沉睡去，以为一觉醒来，妈妈会变成理想中那个和蔼可亲的妈妈。

谁知，我病愈的第五天，妈妈又恢了本来面目：“小美你再不多吃饭，再老是这样挑食，会变成小猫的。”爸爸维护我：　“孩子嘛，胃口不好就不能逼她。”妈妈又把矛头指向父亲：“都是你惯的。每次我管教女儿，你就在在旁边打哈哈。”

“我哪有？我只不过在讲道理。”

“你的意思是我是野蛮人？”

“……”

我看着他们为此而吵了起来，就趁机溜出去找伙伴们玩耍。妈妈在后面大声叫喊：“再跑，我打断你的脚。”她真的拿起棍子追赶着，我不幸又摔了一跤跌倒在地，妈妈的怒气无情地发泄到我身上：“叫你跑，叫你跑，打死你。”　我倔强地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心里恶意地咒骂：“我将来长大后，不会再认你这个妈的。”

那晚，我摸着身上的伤痕痛苦地问爸爸：“我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总是这样我。”爸爸拍拍我的头：“傻瓜，怎么会有这样怪的想法？当然是你的亲妈妈了。”

念小学一年级的一个夏日，下着倾盆暴雨。放学后我没有及时回家，跑到中山路一个同学家玩耍。妈妈找了好多地方，都没见到我。当我夜晚回家时，被她狠打一顿，我眼睛里的愤愤然，也许击败了她，让她停住手中挥动的鞭子。我却深深记恨：我不是她亲生的女儿，一定不是。

九岁生日那晚，妈妈的同事、朋友都来为我祝贺。她们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赞赏着：“漂亮的妈妈，理所当然也生了个如此水灵的女儿。”妈妈满脸笑容，又惋惜地说：“皮肤不够白，因当年没有奶水喂她。”她们唏嘘：“原来如此呀，贤芳（我妈妈的名字），难怪你的身材保持得这样好，还象个未嫁的姑娘。原来一直没有给小美吃奶呀。”妈妈不好意思地笑笑。“虚荣。”我心里说了句，便恶作剧拿起一团黑东西涂抹到脸上。她们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你女儿好调皮哦。”妈妈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怎么这样不规不距的？疯得象野小子。”待这些阿姨们走后，我便遭遇了妈妈一翻劈头盖脸的臭骂。她骂累了，跌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我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女儿？”　我心里也很委屈：“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

上到五年级时，我有了自己的小秘密，都写到日记本里去。而妈妈越来越唠叨：“小美，你就快进入青春期，准备来月事了。你自己感觉胸部有没有什么变化？好让妈妈给你预备卫生巾和胸衣。”我瞪瞪眼：“我才没那样早熟呢。”心里却在想：“少来这一套，我才不稀罕你的恩赐。以为这样我会忘记以前的旧账？等着，我会给你好看的。”

13岁那年，一个极为平常的冬天，妈妈突然病倒住进区医院。头两天，她让我在床边陪着，要我唱歌给她听。我一遍遍地唱着《鲁冰花》：“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当时，妈妈听着听着，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她拉着我的手：“小美，让妈妈仔细地看看你。”她用那双苍白的手抚摸我的脸：“来，让妈妈亲亲，象小时候那样。”我俯下头，靠近妈妈。她轻轻地张着干涩的嘴唇，颤动着碰了碰我的脸颊：“一定要做个乖孩子。”我应付地点点头，忽略了妈妈眼睛里的依恋、不舍与期待。

五天后，校长找到正在教室里上课的我：“小美，你爸爸来电话，让你赶快上区医院。”我的心“咯嗒”一声，有种不祥的感觉：“是不是妈妈出事了？”我冲进病房，当见到医生拉上那块白单盖上妈妈的头时，我突然意识到，永远不可能再听到妈妈的声音，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她亲切的笑容，永远不可能再吃到她亲手做的菜，永远不可能再……不禁痛哭涕流：“妈妈，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你回来吧，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一定做个乖孩子，不再让你失望。妈妈！妈妈！妈妈！！”

五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释怀，我一直还有这样的感觉：妈妈还活着，还会回来的。

18岁那天，爸爸终于告诉我：“小美，有件关于你妈妈的事，必须让你知道：当年生你时，是早产大出血，医生问是不是保大人，你妈妈挣扎着极度虚弱的身子，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保这个孩子，一定、一定。’她不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身材而不给你喂奶的，是因为失血过多，一直躺在抢救室昏迷不醒十多天，当终于清醒过来时，已经没有哺乳和再次怀孕的能力了。本来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在经历这次大难后，性格改变许多，变得暴躁易怒、神经过敏。在生你之前，身体一直很健康，肝脏没有任何问题。也许是那次大量输血，不幸感染上乙肝病毒，而导致后来的那场致命的急性肝坏死。唉，其实，她很爱你的，一直希望你成才。”我再也忍不住眼眶里蓄得满满的泪水，抚摸着妈妈的相片：“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您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女儿，在您身边生长了十三年，给您带来多少困扰和辛劳。没有机会报答，还一直误解您、怨恨您。我好懊悔、好内疚、好心疼啊。”

妈妈，我会好好地生活，活出一个精彩绚丽的人生，让您在天之灵倍感欣慰。

妈妈，我永远是您的乖女儿，永远爱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