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她走了。提着简单的行囊,坐上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到哪里的列车。
清月不算是个负责任的人,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二十八岁的她是个单身父亲的女儿;还是个四岁小孩的母亲;也是一个名叫锋南——三十岁男人的妻子。平淡的日子伴随着惆怅渐渐流淌,患得患失的她像丢失了魂魄。到底丢失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于是,在某个夏日的早晨,她踏上了轰轰而来的列车,去寻找让她迷惑的东西——也许是风;也许是雨;也许是年少时许下的梦;也许是心中暗藏的不甘寂寞;也许是尽头的尽头……
总之,清月她出发了。
窗外飞驰的农家、稻田、山林、楼房,它们都在笑,笑她的落魄,笑她的孤单!
它们都在哭,哭她的面容憔悴和伤痕累累!要不然玻璃窗上为何一颗颗水珠在伤心的滑落,难道那不是它们的眼泪?哦!对了,清月的眼角也滑出了眼泪,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滴在白色的衣衫上,沁入白色的布纹里,消失不见。
她的行囊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之外,再没有别的,连证明她身份的东西也没有。
我是谁?谁是我?有时她会在心中神经质的反复问自己。可是她,没有答案。
身份证,信用卡,或者还有一大堆的七七八八的卡片,她都觉得是累赘。那些在她决定出行前就已经落下了。她不需要。
照片呢?女儿的;女儿父亲的;父亲的;或者还有更多更多的——证明曾经青春年少;证明曾经貌美如花;证明曾经流逝的童真;证明相拥的幸福;这些通通的都被清月搁置在她的一个小箱子里,连同她心里的留念、亏欠、愧疚、悲伤一道。她在箱子上面上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锁,清月摸了摸那把锁,有些冰凉,虽是在这个烈日雄雄的夏日。“咔嚓”一声 ,钥匙被取了出来,清月却不知道怎样去保存这把钥匙——唯一打开这个箱子的钥匙。
放在抽屉里,不。放在衣柜的衣袋里,也不行。挂在某处墙壁高高的钉子上,那更暴露。这把钥匙让清月左右为难。最后钥匙掉进了一个黑暗的角落无从寻找,她放弃了寻找,因为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是否还有机会再敢打开这个箱子,这对于现在的她永远是个未知数。
别了!清月回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关上灯将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影像和画面,她们都一一熟睡,在黑暗里做着梦,不曾向她做任何告别。
是吗?我是真的要走吗?
是真的该走了。
轻轻的合上门,“砰”的一声,关闭了她与她的两个世界。门内的她已经永远熟睡不再醒来,像永远冬眠的北极熊,而门外的她似刚出生的婴孩,对未来一片迷茫又充满希望。
“希望”一个明亮、快乐的词语。
清月想——是的,应该充满希望。
而希望,它又在哪里呢?
清月握紧了手中的车票举目四望,站台上满是一片迷茫的人群。他们都在焦急的盼着,盼着那个叫希望的东西快些来到。而她,清月的希望在哪?她也在和他们一样翘首期盼着。
女儿半夜总是要喝一两次水,上一次厕所,抱着她的胳膊才能入睡;昨天的昨天,她分明还和女儿的父亲大吵了一架。清月哭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她坐在沙发上伤伤心心的抽泣,为一些没有理由的生活琐事。
她烦,她厌,她累了,真的累了。
清月曾经是一个乖巧的女儿;贤惠的妻子;公司先进的员工;现在正在学习做一个优秀的母亲——慢着,慢着,好像还缺了一点什么?思路如同她本人,被活生生的卡在停电的机器里,不得动弹——痛不欲生。
于是,她提起了行囊,她不希望这台机器就这样永久停电,等待腐朽死亡。
列车哀嚎的长鸣,哮喘着爬行。清月自嘲的笑了笑:这算什么——流浪?那是年少时许多青年人的梦想,而她,已经二十八岁了,不再年少,眼角都有许多细小的鱼尾纹了,不再是做梦的年代了。但她现在的这种行为算什么?清月她无法去定义,至少他还有许多的牵挂,就像拉礳的牛,永远也转不出的礳心。
清月理了理她肩上的秀发,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让她看起来更优雅的姿态。
——牛继续转着。
清月不是牛,她是一匹野马,一匹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她四蹄腾空,在属于她的青青草原上欢快的奔驰,那缰绳被她甩的远远的——可恶的缰绳。野马的鼻子里喷着粗气。但野马又 朝来时的方向留念的张望,在一个凹形的山洼里,有她的马爸爸,马丈夫和小马驹。
草原上的草真香啊!
野马吃着吃着,马蹄声渐行渐远。
清月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她仿佛闻到了青草芳香的味道。她挪了挪有些酸疼的身体,旁边的位置空着,对面的位置也空着,她奇怪的转了转头,过道上旅客挤得满头大汗,每个人都睁着一双奇怪的眼睛盯着她看。清月低头看了看自己没什么不妥后,就又转过头看窗外飞驰的农家、稻田、山林、楼房。
“小姐,你一人吗?”
一骷髅的老太蹒跚的挤过人群来到清月身旁,并依着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嗯,一人。”
生是一人,后来变成几人,死是一人,现在却是一人。是生?是死?奇怪的念头。
“那你呢?”
清月反问。
“我也是一人,我一直是一人。”
老太咬字有些不清不楚,清月看见她无齿的牙床说话时,扭曲的上下交错。
“姑娘,你要去哪里?”
老太又问道。
清月开始沉默,长久的沉默,像极了失聪的哑人。她要去到哪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列车去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清月变成了随波逐流的落叶。
“这列车开往人生的尽头!”
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说着。
清月大吃了一惊,扭头看着她,老太太张着嘴巴大笑了起来,她额头上的皱纹似波涛汹涌快要把清月淹没。她张大的嘴里能清楚的看见黑黑的喉咙,黑黑的喉咙在逐渐扩散,最后只剩下黑黑的一片。
清月打了个寒颤——好冷!
“小姐,小姐,你醒醒。”
“嗯……”
“车已经到终点站了,你下吗?”
售票员微笑着站在她面前,温柔的对她说道。
清月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这一个梦做得可真长啊!刚才还挤得密密麻麻的一车人,怎么才一会儿就全都不见了,只剩她一人。
清月拉了拉身上白色的羽绒服,急急忙忙的下了公交车。也许是最近太累了,一上车就睡着了,还坐过了站。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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