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个人闲逛，冬季的黄昏，光线是暗淡而阴郁的，有灰色的云幕铺在天上。刚穿过鼓楼的青砖门洞，未及抬头，便有一片两片的雪花悠悠地落在脸上。

世界顿时换了一种不同的情绪。

有枯灰的老藤蔓顶了窸窣干黄的叶子，慢悠悠地伏在松散的瓦沿，隔了稀疏淡雅的雪帘，竟显出几分安详的神态。有一盲眼的老人伸着竹杖笃笃地迎面而来，迎着雪的神情透着自若和欣喜。我看了他同样枯黄的双手和脸颊，心里蓦地腾起一股宁静的情绪：有一天如果我老了，头发花白，双眼老迈浑浊，我的心，是否也会如此平和安详……

我们，终有一天会老去啊。

雪在微微地落，我抬起头，有凉意融化在眸子里，可心中却是欢喜。那天我靠在静的肩头，懒懒地听她讲故事、闲扯，心里的欢喜随着夜色一点点变浓，时间在窗外安静而宽宏大量，并不准备哪时突然杀出来，搅乱这一地美好。青春在我们的世界里被无限放大，我们还如此单纯，看不见流逝，看不见枯萎，看不见苍老……那夜，也在下着微微的雪。

不敢去想朱自清的《匆匆》，想多了估计得未老先衰。可我们的世界，四季交替，枯荣轮回，短短的数十年，谁又总能握住身边的快乐，洗清心中的悔恨？毕淑敏谈到老妇人形成慈祥与狰狞两种面孔的原因，心境与爱恨占了太大的分量。我们在岁月的无声浸泡中悄悄变质，一旦踏过丰茂的青春，步入飘雪的隆冬，一切都会在光天下暴露无疑：或被苦水抽干成行尸走肉，或被幸福滋养得丰盈柔软。

那么任性肆意的生活，会尽如人意么？

那年李清照荡着秋千咯咯脆笑的时候，是否曾想到过自己凄苦的暮年？白发苍苍，老无所依。我们不是李清照，却和她一样有机会被岁月玩弄，当有一天我们经历了人生的长途跋涉，是否还有心思停下来，对着这微微飘落的雪花欣然一笑？

沿着护城河畔的柳岸一路走着，枯黑的柳枝依旧垂顺柔美，在细细的雪中别有一番风情。虽不是学了黛玉去赏那红梅的枯枝，却也领悟到了关于枯败颓坯的别样美感，也是，人生四季，每个季节都有它美好可人的一面，春有阴冷也有百花明媚，夏有炎热也有绿木阴阴，秋有凋敝也有累累硕果，冬有死寂也有飘飘絮雪。我们该苦痛还是欢喜，就由自己决定。

安静的心情再次回到腔子里，雪依旧在慢悠悠地飘，似托着精致的喜悦，生活里大大小小的烦恼苦痛顷刻间不知躲到了哪里。我似乎看到满头银丝的自己正托了老花镜微微地笑，菊样的笑容展开在脸颊，平和安详，一如当年。

微雪，美好。

千影　2012.1.31　凌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