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唱片机在述说，凹凸不平的圆盘平面上刻着叫歌的回忆。唱片置于转台上，在唱针之下缓缓旋转。记忆是一条河，在阳光下流动着，于是我成为了追忆者。

【上】

几年前我还住在老街，如今摆脱了租房的苦日子，搬入新家，自然面对的是一条新街。当所有人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时，老街在绽放过它最绚烂的日记后，萧然失色，再也没有繁华可言。我骑着脚踏车从新街到老街，这一段路途明明很容易跨越，我有多久……几年了，都不试图打破。车轮也在旋转，我的眼前浮现的是唱片在唱针之下缓缓旋转。老街值得我去品味。它的韵味只有去过，才知道。我多迷恋它。

去老街的途上，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已经被柏油路取代，我想不起小时候在这里奔跑的场景。我没有直接奔向老街，在途中我放慢速度，匆匆一瞥，在两栋房子之间的小缝隙里，我看到那铁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沉浸在美好之中。我想起了，我坐在铁门内的阶梯上望星星，我在院子里的井边嬉戏，我对自己说道：“不必理会，十年后，十年后……我会回来再把这里租下。”这样的约定，不知是否有效。

笔直的路到十字路口处，往右拐，坑坑洼洼的石头路，多熟悉。其实，这里什么都没有变。我以前最奢望的事情就是跟着母亲来这里逛逛，我看到老街街口空荡荡的，谁会记得，几年前，小摊子把街口都占满了，好像要溢出来了。泪花充斥着眼眶，黑白电影，我看到几年前，有一个黄毛丫头在这里剃成光头。黄毛丫头哭着闹着不要剃头。母亲哄我，你的头发都是黄的，只有剃光头，才能够长好，剃完头我们去买吃的好吗？黄毛丫头带着一顶帽子手里牵着母亲，偏着小脑袋，看到母亲手中的一大袋食物是最满足的时刻。黄毛丫头在心里想着：妈妈没有骗我……谁会知道，现在有一头乌黑头发的我剃过四次光头。

四周商店的主人换过一批又一批，昔日的人们也不在了。母亲率先发现在老街里面有几个人坐在路旁贩卖着枇杷。“多少钱一斤？”母亲站在摊子前，问道，我望着那些枇杷装平放在一个塑料布上，暗淡无光。“两块。”摊主是一个老人，她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母亲拿起其中的一个剥开吃了，然后母亲边对我说边低头挑着：“早上来买要四块钱一斤。”我也蹲下来，询问母亲怎么样的才好，母亲很耐心的告诉我，这种不行，因为有坏的，这种还行。老人解释道：“这种不是坏的，是碰坏了的，里面其实是好的……”我没有说话，但是在心里嘀咕：都这个时候了，肯定没有留下什么好的枇杷了。但是，我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母亲满足的选了一斤，让我拎着。母亲在前面剥枇杷皮，我跟在她后面说：“傍晚是最好买菜的时候了，被光日照后可以解除一些菜上的农药。”我从白色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最大的枇杷，细细地剥皮。当剥完后，橙色的果肉让我咽了口口水。我往前跑了几步，走到母亲的身边，如炫耀一般。母亲问我：“好不好吃？”我言道：“我还没有吃呐。”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正好走到了拐角处，我放慢脚步，转身把枇杷塞到父亲的嘴里。父亲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物品没有空余的手拿。我开心地追上了母亲。虽然我对父亲一直都很抵触，但是这样一家三口的逛老街，在我的记忆里很难捕捉到了。

我很喜欢吃母亲做的炒牛肚，因为这是母亲做的所有菜里，口味最重的一道。母亲向来把菜做得清淡可口。我曾经对母亲说：“如果真的缺盐了，爷爷（爷爷是一个一盘菜要放好几勺盐的人）一定吃不下饭，但是我们家是习惯了。”小时候就炒了一盘鸡蛋可以吃上三天，虽然只有一盘菜，但是都很满足。而现在家里有肉没有人吃，倒是蔬菜被挑光。母亲在吃饭的时候，说道：“我们家现在穷了，穷得只买得起肉。”

【下】

梦里一次次，我好像又回到了老街。老街依旧是如此喧哗。母亲拽着我，往摆在路边的剃头发的地方走。我哭着闹着：“我不要……我不想剪头发……”母亲狠下心来冲我说道：“你的头发都那么黄了，必须剪。”我听到之后，“哇”的一声哭得更加凶了。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凳子上，身上还披着一件白得发黄的布，理发师用他的手与剪子剪着我的长发，我泪眼看着镜子里的我，头发，一丝一丝从我的头上缓缓飘落下来。知道后来，为什么我不哭了吗？因为母亲说：“别哭了，一会妈妈给你买吃的。”我马上就停止哭了，只是睁着自己的泪眼眨呀眨呀，一直盯着母亲。虽然事后母亲说，我这样的人，一定是路上谁给我一颗糖就被拐走了。但是觉得爱吃东西又没有怎么样。回家的时候，母亲一手牵着我，一手拎着食物袋，我们两个人晃呀晃呀就回到了那个院子里。走进大铁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孩，母亲问她吃东西么。她拒绝了。我心里狠狠的想着，再也不要剃光头了……于是，我就顶着帽子上学了很久很久。至于我心里的那个念头也自然而然经常被打破了，偷偷的告诉你……晴子从小剃光头剃了四回。嘘——

好像从小就开始赖着母亲，在自己的回忆当中，除了母亲开饭店的那回有父亲的记忆，其他的都没有。在自己的家下面开早餐店是很好的选择。白天母亲和父亲开店，晚上我们一家三口骑自行车去火车站看火车，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去，现在想想没有什么意思。但是脑海里一直停留在铁门处，大家验完票之后就走了进去，有一个工作人员站在门边上。当看到火车慢慢开启的时候，不再像是在远方看到的时候那么开心，居然吸了吸鼻子，害怕会掉下眼泪来。时光就这样慢慢的流逝了，很快，我也要登上开完彼岸的火车，远离家乡，我才知道也懂得了当初为什么害怕。分离，就这样让人恐惧吗？我不知道最后的最后，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搬家的缘故，也许是母亲找到工作的缘故，我们不再去那里了。后来回忆起，缠着他们去，他们都拒绝了。我突然发现，这世界就是那么的无情，连让我回忆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搬离了老街的情形我还记得，大卡车拉着我们的家具行李。我不知是悲还是喜，用手指数着自己搬家了多少次，想着这次搬离就回不来这个十几平方米的房子，想到自己连在这个房间里走路都很困难，想到那些陌生的面孔。搬离了老街，就要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了。一个陌生的家庭能够包容我吗？直到后来，我们再次搬家，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我才松了口气。我的安稳，换来了父母的债务直到几年前才刚刚还清。我再也不敢渴望什么。时间会冲淡这一切的不是吗，我知道自己的出生并不多么好，我知道很多和父母一样的人还在四处打工奔波，我知道父母的很多同学还在乡下种田。我这个不是乡下人的乡下人，即使生在城镇也可以自称自己是农村人吧。我竟然停不住笔，我选择了写下那样一篇文章，《乡村之夜》。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乡下人的热情，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乡下夜晚的那几声犬吠，希望有人喜欢小城风光，希望江南的柔情不会让你失望。在这个老街住上了一段时间，感觉自己更加念旧了。

我从来没有依赖家庭其他亲人的习惯，好像除了自己的母亲，什么也能放下。老街，与母亲的相处，那个幼稚的自己，手里拿着在纸上胡乱卷着，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的我。在很小开始，会学会了胆怯学会了默默，学会了在一个环境收集自己的素材。直到……这个习惯保持到了现在。那个羞怯的女孩，在这个花季，更应该懂得如何去绽放。

老街的我们，未曾离开，也不懂得离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