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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前妻荆楚风铃

发表于-2012年02月02日 下午3:28评论-2条

寻找前妻

小说简介:一个乡村教师在老婆快临产时偷了村里的牛,判刑十年。期间,前妻改嫁,生儿育女。苏运财被狱警爱上,但被女孩的父母强行阻止,断了来往。后来苏运财和比他小十三岁的女工结婚生子,在共同生活期间还是会想到前妻,总觉得初恋的时光,一起相处的日子无比的美好。于是,费尽了周折找到了前妻,两人旧情复燃,但前妻不可能抛夫弃子跟他浪迹天涯。苏运财很迷茫,生活的艰辛和穷困他没法改变,爱情之路也已无望,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半,还能留下什么呢?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呢?

猴儿店这个初秋的夜晚并不宁静。

已经是半夜三四点了,村子里却鸡飞狗跳,人吼马嘶。“抓偷牛贼啊!他妈的胆敢偷老子们的牛,抓住非打死他不可。听好了啊,东边去几个,河滩边那里也得过去人,西边的小林子里也派人找找,水稻田里也得去看看。快,快点想办法堵住各个路口,别让偷牛贼跑了。”村长陈三贵忙中不乱,镇定地指挥着,

“牛粪还是热的,肯定藏这附近了,仔细地搜!”章会计眯着眼睛,把摸过牛粪的手指在肥大的裤腿上擦了擦。

村里从没有过的热闹,男女老少齐出动。小孩揉着睡惺惺的眼,迈开小腿,跟在大人屁股后面跑,觉得比玩过家家还过瘾。德秀婶扭着肥胖的屁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骂:“该天杀的啊,这牛明天派我家的。这找不回来我得喊天了。”德秀婶是个寡妇,种了五亩稻子,明天请人帮忙收割后,稻子就能进仓了。那些稻子,都指望这老牛运回来呢。

这几天赶收割,牛累得够呛。都要赶在雨水前收进来。人不歇,牛更不能歇。德秀婶想着明天收割的事,准备帮工饭菜的事,一宿都没睡安逸,半夜起来小解,顺便把菜整理出来。顺带去看看门口的牛,给它添点料,让它吃饱好干活。虽说是牲口呢,也得善待它。

德秀婶抱着一捆青草,朝稻场边走去,那树桩上的牛呢?莫不是眼睛看花了!再眼花牛那么大的身躯,黑影也有一堆啊。德秀婶慌了神,丢下青草,满场子转,满菜地里转,觉得是那牛挣脱了绳子,偷嘴去了。找了个遍,遍寻不着。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嚎起来:“牛不见了,这可咋办啊!那个短命鬼哎,你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我拿命去赔这牛啊!”左邻右舍的人,一听这嚎叫,都在暗夜里飞快地爬了起来,奔出门看个究竟。

这还得了!还好几户等着用牛的人,一下子就急了。这一急,村子里的人就沸腾了。同仇敌忾,去追偷牛贼了。

许琴挺着个大肚子,这小东西在肚子里不安分,东踹西踹,让她左躺不是,右卧也不是。村里一闹腾,她就在床上躺不住了。索性起来,又不敢远走,怕暗夜里摔了跤。苏运财也去追偷牛贼了?反正她睁眼就没看见他。许琴拉亮了灯,端坐在堂屋里,看着屋角鸡笼里两只乌黑的母鸡,正用小豆子般的眼睛盯着她,嘴里还“咯咯咳,咯咯咳”充她不满地叫唤。好像许琴千不该万不该打扰她们的春梦。

母鸡是前几日许琴的母亲送来的。是准备生孩子后补身子的。许琴的母亲看不起这女婿,穷得叮当响的,个子瘦小,肩挑不得,手提不得。这丫头是吃了迷魂药还是怎么着,赖死赖活地硬要嫁给他。不就是一乡村的代课老师,不就会写几句什么狗屁诗念给女儿听吗?这诗能当饭吃?结婚这大半年来,要是娘家不供米油,他们只怕得拿空气当粮食,做一对活神仙。

许琴的母亲,觉得凭女儿这模样儿,找个镇上吃商品粮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许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在家里当宝贝养着的,饭不会做,衣不会洗,农活更是一样不会。何况她爸还在镇法院上班呢。嫁到这穷村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就两间破瓦房,还是队长给腾的一个仓库。如今土地承包到户,各家的粮食各家收,各家的粮食进各家的仓。仓房给老师住,村民都没意见。

苏运财的工资一年一结,一年也就几百元。可这年尾巴又不能提前拿出来用。苏运财的父母偶尔会送点东西来。送一次就板一次脸,对这媳妇一百个不满意。觉得自己儿子好歹是个知识分子,是个秀才,娶这么个百事都捡不起的女人,好看有个屁用,你要是能种个几亩地,能把菜地摸好,能喂好两头猪,怎么着也不用咱儿子一个人犯累啊。多多少少也能补贴点家用吧。每次苏母前脚走,后脚媳妇就会大哭大闹一场。许琴边抹鼻涕眼泪,边骂苏运财的母亲真不是东西。老东西还这看我不顺眼那看我不顺眼,我吃她的喝她的了?这点米有几斤重?值得在我面前表功?结婚时他们给什么了?这桌子椅子,锅碗瓢盆,柜子,床,连床上的行李都是我父母置办的。你们家出什么了?还真当自己养了个秀才儿子?不就是个高中生么?我不是?只不过你叔叔托人给你谋了个代课的差事。你这书怕我教不好?你妈要是再看我不顺眼,别怪我不客气。我骂死那老不死的。

苏运财知道老婆的脾气,也就是嘴头上一说,真骂她也不会,也不敢。老婆还是个讲理的人,有文化的人。和村里那些没读过书的女人比,不是一个层次。那些女人,可以抓住婆婆的头发,又打又骂,还撵出门去,沿街要饭。也怪自己的母亲不明事。这大的肚子,金枝玉叶的,怎么干活?她想干,我还舍不得呢。往后,苏运财反复交代母亲,再不用送东西。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的,你老就放心。孩子生了也不用你带,她妈会来管的。苏母一听,巴不得,反正那丈母娘家有贴的,我还省事了。也就不大登门,不和儿媳照面,眼不见心不烦。

许琴左等不回老公,右也等不回。哈欠连天,天边都露出鱼肚白了。村里陆陆续续有人回来,听得门吱丫一声,关上了,狗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得也不起劲了。许琴坐得腿酸,觉得脚又肿大了一圈。不得不上床去躺着。这一躺下,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许琴醒来,是被拍门声惊醒的。

村长陈三贵的声音尤其大,再拍几下那木门似乎就会轰然倒下。许琴趿拉着鞋,把木栓拉开。陈三贵等一干人一涌而入。一干人全乌青着眼,满脸疲惫。陈三贵说琴丫头,你猜猜偷牛的人是谁?你男人啊!德秀婶和几个女人一边拍着酸痛的小腿,一边骂骂咧咧,人不可貌相啊,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居然敢当贼!

许琴有点懵,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丈夫偷牛,怎么可能?斯斯文文一个人,说话都怕声音惊了别人耳朵的一个人,怎么能去当贼?许琴有点站立不稳,她扶着门框,说陈叔,你们不会弄错吧。章会计跑上前一步,脖子上的青筋直爆,抢过话头说,你不晓得你男人跑得多快。我们在新江渡口追上的他,他躲在那稀稀拉拉的芦苇丛里,等船过河呢。看见我们追来,他逃得比兔子还快,陷进稀泥里拔不出腿,才被我们捉到。现在满身的泥巴,已经被我们送派出所了。

一听这话,许琴整个人就顺着门框滑下去了,且人事不省。一帮人马慌了手脚,他们并不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忙活了一夜,这贼是他们意料之外,想象不到的。谁想错了也不会想到苏老师身上去。苏老师那无地自容的尴尬劲,一脸的惶恐,眼泪哗哗的。那番景象历历在目。他们宁愿相信苏老师诗性大发了,牵着牛,踏着月色,在酝酿那些搞不大懂的诗句。可是苏老师的狼狈,狂奔,深陷泥潭,又不得不相信他就是个贼,胆大的贼,不要命的贼。

人们先前发狠要打死偷牛贼的话,没应验。善良的村民们,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扭送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领导让陈三贵通知他的家里人,送些衣物被絮来。这不,一干人就涌到苏老师家里来了。

一看许琴晕倒,人们连忙把她搬到床上,德秀婶掐她的人中,抱着她的脑袋急慌火忙地喊:琴丫头,你醒醒啊,别着急上火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别怕啊,我们明天去把他取回来。

苏醒过来的许琴,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流泪。好像大堤决了口子,扔再多的沙石也堵不住。好一会儿,她才强撑着站起来,说大家回吧,谢谢乡亲们了。我得收拾东西去看他。

村民们各自散了,一路摇头,觉得苏老师是鬼迷了心窍,怎么想着偷牛呢?

这也是许琴想知道的。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傻事?

许琴收拾好东西,一个大包袱背了,像个负重的骆驼,步履沉重地向镇上走去。

镇子离村子也就几公里的路程,赶到镇上时,正赶上饭口。值班的民警把许琴带的东西收了。然后带他到看守室,许琴从铁窗口望进去。苏运财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像个小孩样的嘤嘤抽泣。一碗米饭放在旁边,原封没动。民警大喝一声:苏运财,你老婆看你来了。苏运财扭过头,迅速地奔向门口,从铁窗口伸出一双手。许琴忙把手迎上去,交到他的手上。任他紧紧地握住。眼泪哗地就涌出来了。她气狠狠地哽咽着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苏运财的泪眼紧盯住她,说,我只想弄些你生产的钱,让你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你那么瘦,我怕到时候大出血,我得大人小孩都顾上,抢救得花钱,我不想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许琴说,你就敢偷牛?你怎么面对大家伙?你还能在村子里待?你的那些学生会怎么想?苏运财痛苦地说,我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牛能换钱,村里再找不出能换钱的东西啊。琴,你得救我,赶快去找你爸,救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

许琴说,嗯,我这就去找爸,你安心地待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许琴父母住在镇子的东头,跨过一座小桥就是。父母家里一把锁,也不知去哪了。

许琴的脚似乎又大了一圈,鞋子把肉勒得生疼。到家,见父母蹲在她家门口。一见父母的影子,许琴就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父母扶她进了屋。母亲一边骂那不争气的,丢人现眼的东西,一边去灶间给她做饭。父亲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咕噜咕噜几大口就喝了。父亲说,想开点,他这罪大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别哭坏了身子。他的罪肯定不轻,就算村里人去求情也是没办法的事,也挽回不了什么。过些日子就得开庭受审,我一个小小的文书,也说不上话,再说我也丢不起这人。我一辈子不留话给人家,这到好,一生的清白算是毁了。

许琴听了这话,知道只能听天由命了。判是肯定会判的,就看轻重的问题。面对母亲做的饭菜,味同嚼蜡,不是个滋味。而母亲还一直叨唠个不停,说一看嫁他就不得好,这下子好了,看你今后拖着个孩子怎么办?他要判个一年两年还好,要是判个十年八年的,你可怎么过啊!许琴听得烦,冲她母亲吼一句,不要你管。然后躺床上去,半天不吭声。父亲小声斥责许母,说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成心不让孩子活?两人小声地说着话,带上门,出去了。

许琴每天去派出所,民警面对一个大肚子的孕妇,也不好拒绝。都是乡里乡亲的,每次都让他们短暂地见上一面。苏运财一脸菜色,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的,度日如年。一脸的憔悴,一脸的惊恐,像霜打了的茄子,没半点精神,提溜不起来。许琴只是安慰他注意身体,秋露夜重的得把被子盖严实了。还告诉他别担心自己,宝宝好好的,自己也好好的,这几天住娘家了,父母照顾得很好。苏运财听了很是安心,说这就好。许琴说你别怕,无论你怎样我都会等你,你坐了牢,我带着孩子给你送牢饭,我会隔三差五的去看你。苏运财一听这话,嘴唇一咬,眼睛一闭,大颗大颗的泪就滚了下来。

不久,苏运财的判决书下来了。盗窃耕牛罪,影响生产罪,数罪并罚,刑期十年。

苏动财双腿发软,被法警带上警车,拉去沙洋农场服刑。许琴跟在车后跑,伸长了手,嘴里哭喊着:我等你回来!你得保重啊。车子丢下这个悲痛欲绝的孕妇,扬尘而去。

许琴无颜面对父老乡亲们,把家里的一应物件都搬回了娘家。彻底离开了猴儿店。德秀婶很是抱愧,要不是自己那么大闹,惊动一村的人,自己偷偷地把苏老师劝回来,把牛带回来,也不会害了他啊。二十郎当岁的青年,出来就三十几了,等他出来,娃儿都快十岁了。哎,看把人家害得。村里人把许琴送了老远,个个都像做了亏心事的。

许琴在娘家刚安顿好,苏母就上了门。她不是来看媳妇和未出生的孙子的,她是来骂这个害人的妖精的:成天在我儿子耳边嚷钱钱钱,我儿子没活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好端端的一个人,坐了牢,出来能找什么工作?你个害人精,你害死人不偿命啊!我那苦命的儿子啊,还不晓得在牢里受怎样的苦。你个好吃懒做的婆娘,你成心害死他好嫁人是吧?你们许家想给你找个新女婿是吧?妖精婆子,从今往后,你不是我们苏家的媳妇,休想踏进我们苏家的大门。我老婆子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苏母的大吵大闹,许母也不甘示弱。许母也是个厉害的主。甚至动起手来,把苏母推得仰面朝天,像个翻了个的乌龟,头发还被扯掉几缕。许琴看着扭成一团的两个人,不敢上前,怕伤了孩子。只是冲看热闹的人求救似的喊:快拉开她们啊!快把我妈拉走啊。苏母的脸上也挂了彩,几个血红的爪子印从眉毛下一直划拉到了嘴角,看起来怪吓人的。许母的秋衣撕成了几片,像彩旗飘飘,半个干瘪的ru*房都露出来了。不过许母强健的体魄还是占了上风,但嘴角在出血。许血伸手抹一把血,朝地上“呸呸”吐了好几口血水。不依不饶地被人拖走了。

打输了的苏母在地上捶胸撒泼,呼天喊地:老天爷啊,这叫人咱活啊!我那可怜的儿子啊,你也不来帮帮你这遭业的妈啊。许琴拉拉她的手臂,想扶她起来。苏母用泪眼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甩手就是一个大耳光,起身,拍拍屁股上面的灰,头也不回地走了。许琴捂着脸,愣在了那里。

一连许多天,许家妈妈都在做许琴的工作,让她把孩子打掉。你才刚二十岁,看看你的那些同学,复读的,上大学的,谈恋爱的,哪有你这早结婚抱孩子的?你打掉这孩子,将来还能遇到个好人家,你别傻等他了。十年啊,丫头,这十年你怎么过?没工作没能力的,你怎么养活孩子?你看看他们家,别指望了,人家都不认你了,不许你进苏家的门了。你背着一个害人精的名儿呢,丫头,我是为你好,当妈的不能害你,只想着你今后能过好日子。

许琴一开始油盐不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等苏运财。

她想到刚高中毕业那会儿,心情郁闷,谁都不想理。苏运财约上她的几个同学,死磨硬泡,拖她出去看电影。而后,苏开始一封封的给她写信。那些信啊,每一句都是浪漫的符号,每一个字都是跳动的精灵,每封她都能一字不差的背出来。那么才华横溢的一个人啊,那么细腻体贴的一个人,那么懂女孩心思,能让你心底化成一汪溪水,清澈而缓缓流淌。让她在静夜里,满眼都是他清瘦的影子,都是他情意绵绵的话语。

苏运财是真的对她好。两人不顾双方父母反对,很快的结了婚。婚后苏运财一直觉得对不起她,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吃上顿没下顿的。但凡家里有点好吃的,苏运财都拔拉到她的碗里。

后来她怀了孕,苏运财晚上打着电筒去打鳝鱼,捉青蛙。有时还借了推网去网鱼虾,只想让她改善生活补充营养,养得胖一些。有一天晚上不小心被蛇咬了,腿肿得碗口粗,躺在床上疼得冷汗直冒,还强忍着不吭声。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没事的,明天就消肿了。

许琴想到苏运财每天给她洗脚,家里的大件衣物全是他的,吃过饭抢着去收拾碗筷,只要他在家,家里任何事都不消她动手,他说娶你,就是想疼你,爱你的。

一想到这些,许琴会忍不住摸摸肚子,那小东西是用小拳头还是小脚丫踢她呢?弄得肚皮这里鼓一下,那里鼓一团的。但许琴也得考虑目前的处境。

自己能做什么?吃住都靠娘家呢,娘家也不宽裕,家里有一个妹妹在上学,还有一个常年生病的弟弟。拿什么来养活孩子?母亲的话也并不是没道理。

家里的表姐妹,相好的同学朋友,都被母亲请来当了说客。许琴本身就是个没多大主见的人,说得人多了,想想自己的处境也为难。答应母亲去引产。母亲到菩萨面前千恩万谢,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不过手术之前,许琴坚持要去趟劳改农场,把自己这个决定告诉苏运财。

许琴的表姐陪着她,舟车劳顿地赶到了农场。见到了苏运财。苏运财黑了瘦了。看见许琴,暗淡的眼神放出异彩。许琴不知道怎么开口。表姐把苏母打上门的事说了,说苏家至今没有任何人来看过我妹,不许她上门,更不会管她,我姨也没办法,让我妹把孩子打掉。

苏运财一听这话,盯着许琴看了半晌。末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打掉吧,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不会怪你的。琴,你也别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吧。许琴也不顾一旁的管教,跑上前去,一把抱着他。说我对不起你,来生当牛做马还你,但这孩子我一定得做掉,我养不起啊!

苏运财摸了摸她的长发,使劲地掰开搂着他的手。冲管教喊一声:管教,带我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远远地,许琴见他不停地抬起手臂,他的眼泪流成河了吧。

回家,许琴就去了医院。医生打了药物,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母亲陪在她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肚子那个痛啊!撕裂,坠胀,翻江倒海,疼得死去活来。许琴扭动着身躯,呼天喊地:妈,让我死吧!我受不了啦!我不想活了,呜呜……啊!啊!直喊得声嘶力竭,筋疲力尽,晕死过去,又悠了回来。两天一夜,那个血肉模糊的东西终于脱离了母体,出来了。

那是她的孩子啊!一个已经长了手脚,有了鼻眼的孩子啊。本来,还等三个月,他就能响亮地嗷嗷大哭,会拿黑葡萄般的眸子看她,会牵动嘴角露出丝丝的笑意。会挥动四肢,甩动白嫩如藕节似的胳臂小腿呀,那小手上的梨窝啊,肯定一个个圆而可爱。一想到这,解脱出来的许琴,不禁哇哇大哭起来。如今,他只是一团血淋淋的肉,不会叫她妈妈,不会伸出小手让她抱。医生收拾完一切,许琴的哭声也停止了,两眼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这种直愣愣,失魂落魄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你喂她汤,她喝,喂她饭,她吃。她谁都不理,两眼空洞。好像没了思维,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周后,许琴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冲他爸。爸,我要离婚,帮我起草离婚协议书。

离婚对苏运财的打击很大。一念之差下,家毁了,老婆孩子都没了。农场的改造工作很是繁重,他被安排在砖厂拖砖坯。用平板车把压好的砖坯拖出来,然后交错地码在晒场上。每天都是机械地工作,瘦小的男人,那臂膀都练出了少许肌肉。

农场的夜晚是难熬的。虽说大厅里有电视可看,但得按时回监舍,按时熄灯就寝。同舍里的储大头,是个过失杀人犯,外形粗壮,力大无比,且会些拳脚功夫,呼噜打得山响。像空寂的山野里杀出的一列火车,一路上“咣当咣当”地过来,且使劲地拉响汽笛。任你塞棉花,蒙枕头,招数使尽也抵挡不住那声响。苏运财就坐上那列火车,一路向南,恍恍忽忽和许琴在梦中相会。

苏运财是吃过大块头的苦头的。

既来之则安之,十年的漫长路,都靠这个小窝了。他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进了监舍,处处给人陪笑脸,父母带给他的烟啊食物啊,都拿给大家分享了。外出干活,他也不偷半分懒。累得瘫倒在铺上,也不哼一声。

大家都是好久没女人的,外面偶尔能遇见几个女的,但远看得,碰不得。晚上的时间,大家都用嘴皮子享受女人。各种荤话,各色的女人都放在台面上了。用嘴皮子剥了个净光,从皮肤,到丰乳,细腰,肥臀。甚至细微到女人小巧柔软的手脚,女人柔软的耳垂,女人身子的悸动,和低低浅浅的呻吟,及撕破夜空的狂呼乱喊。室友们谈笑甚欢。

强j*犯何得水讲得最起劲,他经历的女人最多,老少通吃,最终毁在一个邻居小丫头手上。

那个小丫头上初三,成绩非常好,父母都外出打工了。女孩跟着爷爷过。那天爷爷去地里干活,女孩在家门口洗衣服。何得水在窗前看得真真的,女孩虽小,但身子也发育得差不多了。那小ru*房随着搓衣的上下推动,而荡漾起伏着。何得水看得眼馋,见她扭着小屁股进了家门,也像条狗一样的紧跟了过去。他在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把她按倒在床上,褪去衣裤,一手捂着她的嘴,任女孩挣扎踢打,还是强行进入了她的身体。

事后,他警告女孩不许告诉任何人,说你要是去告发我,我大不了坐几年牢,但你这辈子就完了,谁敢要你?何得水坦然地回了家。听得女孩在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何得水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这女孩每次见他都叔叔前叔叔后的,懂事又勤快,读书又肯下功夫,这真是毁她前程,遭天谴啊!

哭声停止后,女孩没事人一样把晒干的衣服收好,做饭,和爷爷一起共进晚餐。第二天,传出了女孩喝农药的消息。女孩写了遗书,里面有何得水如何强*恐吓她,她没脸见人,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今后的生活,她是个坏女孩不干净的女孩了,她只有选择死。尽管死了对不起养育她的亲人们,但她只能选择离开。她说:妈妈,我好想你,好想你抱抱我,安慰一下我,好想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们的好女儿。爸爸,妈妈,我说过的话不能兑现了,我说将来把你们接到城里去,安享晚年,不再打工受苦,不再为生活奔波劳累。等来生吧。爷爷,我再不能给你洗衣做饭,当你的小帮手了。再见了,我的亲人们。来世再见。

何得水一说到这个女孩,就万箭穿心,愧疚难当。就会遭到室友们的唾弃。室友们都是养儿养女的人,那个可怜的孩子啊,人家还是孩子,你他妈的也下得了手。何得水低垂着头,把头埋进了裤裆里。储大头为了缓和气氛,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苏运财说,你个傻逼为了老婆偷牛,老婆要是为你守个七年八年的,也值当。你看刚进来就被老婆踹了,后悔不后悔啊?

哪曾想柔弱的苏运财一听这话,冲下来,抡起拳头,照着储大头的脸上就是一拳。储大头毫无防备,打得鼻血直流,牙齿松动。储大头何时吃过这等亏?提溜起这不怕死的,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他鼻青脸肿,满地找牙。苏运财发的这通无明火的结果,是在床上躺了三四天。管教问他怎么回事,他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不露,咬定说是自己半夜小解,摔的。管教也拿他没办法,只是瞪着一室的人,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谁要是打架斗殴,关他禁闭!”

后来苏运财也学乖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任他们说破了天,他也不参与,说到他身上,他左耳进右耳出,提醒自己要冷静。惹不起,躲得起么。

同室的人知道苏运财是个秀才,都求他写家书。苏运财一一代劳。包括储大头的。储大头的老婆是个死心眼,非要等他出狱。储大头让苏运财在信中骂她:你他妈的就是不离婚,老子出去了也不要你。老子在外面有女人,比你年轻漂亮。你怕嫁不出去想赖上我?老子偏不要你!离婚协议老子已经写好了,随信寄去,赶快给老子签字。赶快给老子改嫁,把儿子带好。

苏运财没按他的话写。他好言相劝,说大嫂啊,你还年轻,储大哥判的是二十年,你家里两个小孩,靠你一个人太累了。你要是离婚,改嫁,怎么着也有个男人帮衬你一把,拉你一把,你那日子也好过点吧。别傻了,大嫂,你把大哥对你的情意放心底,有空念念他,有空来看看他就行了,也对得起他了。苏运财还把许琴要离婚的事告诉了她,说男人是天,这男人入了狱,孩子被人看不起,受人歧视抬不起头,让他们如何做人?你找个老实安稳的男人再撑起一片天,是为你好,为孩子好。

苏运财苦口婆心地写了不知多少封信。终于说通了女人。女人拿了好多东西来看储大头,签字,离婚。还见了苏运财,说,兄弟,让你受累了,老储你帮着照应点。你说的那些我都懂,我真是为了两个孩子才答应离的啊。我真不忍心把老储一个人丢在外面。老储,就算我嫁人,我也会常来看你的。

那个晚上,储大头居然没打呼噜。难得安静的监舍,让苏运财没有半分睡意。相反,他听到了好几处传来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苏运财的眼泪滑落下来,泅湿了枕头。

许琴依然没外出做事,守在母亲身边,干些简单的家务活。她很少外出,家里也是有少量农田的,母亲把棉桃摘回家里来,让她翻晒棉花之余,剥那些棉桃。这种工作许琴是喜欢的,安静,没人打扰,除了那些觅食的鸡鸭外,就数那只小黄狗蹦跳得欢了。它们不会背后议论她,嚼她舌跟,说她闲话。它们围绕在她身旁,满眼都是干净透彻。

许琴的二姨家做新房,二姨对她好,她得去帮忙,重活做不了,去做饭,烧水,递砖头也是好的。

她负责给一个小伙子递砖头。小伙子手脚很快,把许琴累得够呛,还供不上他的手。小伙子注意到许琴不是个干活的人,慢下来吧,怕老板不高兴,依着自己的手脚做事吧,这女人只怕得把腰累断不可。

于是,小伙子跳下跳板,忽拉拉搬了好些砖头在跳板上。也不说话,一看许琴供不上手了,就跳下来,自己搬一些上去。许琴看在眼里,不由得注意起这个细心的男人来。

男人个头高大,五官也端正,只是很腼腆,稍有眼神的对碰,男人的脸“唰”的一下就红得像番茄。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你看他干活就知道,从不晓得偷懒耍滑,人家都晓得坐下来歇口气,他到好,像头埋头耕地的牛,不到他心目中定的高度誓不罢休。许琴给他打了半个多月的下手,手上磨出了老茧,房子越砌越高,许琴也帮不上忙了。换了二姨夫上来。

二姨家的房子完工后,收拾停当。也是冬闲没事做。二姨来串门子。说起那个老实的小伙子,叫虢四虎,家住山区,兄弟四个,二十七八了还找不到老婆。二姨和许母说,那小伙子人品没说的。我悄悄试探过他,看样子好像对我们家琴丫头有点意思。二姨回过头对正在摘菜的许琴说,你觉得那小伙子怎样?蛮老实可靠吧?人家手艺也好,在谁家做活都没话说。许琴脸一红,只知道他叫四虎,一起十多天,话都没说上十句。许母说,我看成,你找人去说和说和,快点定下来。

没多久,小伙子提着礼物上门了。许琴父母盛情款待,嘘寒问暖,一家子人围着火盆烤火。许母说,从我们那多灾多病的儿子去世后,我们就想找个上门女婿,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四虎说,我们家四兄弟呢,父母有兄长们照应着,不需我操心,我愿意当上门女婿,伺候你们二老。许母说这就好,还有我这丫头,不大会做事,做个事也慢,你得担当些。四虎看了看许琴,柔柔弱弱的。说不会做事没关系,也不消她做得,我有手艺,能养活她。

四虎和许琴结婚,办得热热闹闹的。山里的亲戚们也都赶来了,四兄弟往前一站,就像四个门将,威武得很。山里婆婆一看就面善,拉着媳妇的手,给了一个丰厚的红包。婚后的日子过得那叫幸福。男人话不多,在被子里把这媳妇宝贝得不行。他贴着她的耳朵说:给我生个胖小子!许琴痒得呵呵笑,说一定得要胖小子?闺女不好?他默想了一想,说丫头也行,像你,好看。

许琴的肚子很争气,不久就鼓起来了。四虎的活干得越来越好,挣的钱也不少。后来自己当了个小建筑老板,自己接活,带着村子里一大帮子人天南海北四处跑。四虎逢人就说,这老婆有旺夫运。周围那些小看许琴的目光,渐渐地也羡慕起她来。人家的老公都靠四虎吃饭了呢,看许琴这命好得!

挣了钱,四虎全花在许琴身上也不心疼。金首饰一件一件挂在了许琴的身上,金晃晃地耀眼。那衣服比县城里的人穿得还要好,城里兴什么,四虎就买什么。四虎不让许琴在家闷坐,让她学会打牌混时间。输得再多,也不让许琴难过。说我挣钱就是让你花的,你怎么高兴怎么花。

许琴的牌打得越来越大,有一次居然输了五千。许母知道后,骂她败家子,你男人在外容易吗?赶早摸黑的,就不知道心疼心疼?这钱又不是打水漂打来的,是你男人用汗水换来的啊。

许琴是真不会心疼男人,大大咧咧的,从不把男人当孩子哄。但男人也怪,就喜欢她不冷不热地待他。似乎你越这样,我越得想尽办法把你的心暖过来。

第二年的秋末,许琴生了一个女儿,一个五官和她一样精致面目白皙的女儿。许琴抱着这个小生命,爱不释手。如果不出意外,许琴应该是第二回当母亲,可那个孩子,没有体会过母亲怀抱的温暖。这个孩子啊,我得好好爱她!许琴边想,边暗暗发誓得让女儿享受无尽的爱,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四虎看见这个粉嫩的宝贝,高兴得不行,大摆宴席,鞭炮放得惊天动地。

不久,虢四虎闯深圳了,他有了资格证,成立了个小公司,公司虽小,但他几个侄子全拉在了他的门下,侄子们学的建筑专业,装璜设计,防水材料,进他的公司,算是如虎添翼了。

许琴一心在家带孩子,她是个心静的人,也对老公一百个放心。尽管那里是花花世界,但她的老公她清楚,你就是放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许琴从不主动打电话,一直都是四虎单线联系她。四虎偶尔也抱怨:你就一点也不想我?主动打一次问候我一下也行呀。许琴就笑,说想你怎么办?你能回来?一听这话,四虎就高兴,刚刚有点小脾气也散了,说还是想我的?说不定我连夜赶回来哦,亲亲你,亲亲我们的小宝贝儿。小女儿就抱着电话“咿咿咿”,把电话啃得“嗒嗒”响,四虎在那边笑得合不拢嘴,说女儿在亲我呀。一个家,聚少离多,但彼此信任,比每天守一起还要恩爱。

许琴对目前的生活状态很满意。虽说常年见不到老公,但她守着女儿,守着家,打牌消磨时间,也没感觉到寂寞。加上老公大把大把的钱寄回家,准备盖大楼房了。

一晃苏运财已经在狱中度过了五个年头了。这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不敢去想。现在,可算是挺过来了。五年里,他在空寂的夜晚和闲暇的时光里,用笔墨抒发他的感情,用文字去宣泄人世间的真情冷暖。他的文字常见报端,在狱中也小有名气。这时候的他,不仅仅只代人写信了。狱中的黑板报,甚至有些材料,都出自于他的手。

他的黑板报,办得有声有色,图文并茂。他还有一样拿手的,就是学会了吹笛子。夕阳西下,夜幕临近时。他的笛声时而百转千回,柔肠寸断。时而如声声鸣啼的翠鸟,清脆而悠扬。他的笛声一响,狱中就安静了,人们支愣起耳朵,享受着这美妙的乐声。

这笛声也吸引了新来的女警耿乐乐,有时乐乐正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她会停下手中的活,走到窗前,伸长了脖子望向远处,望向那个瘦弱的身影,感受着他笛声中传来的阵阵惆怅,和短时的欢愉。只要他的笛声出现,耿乐乐都能把他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她从没和他交流过,但她深信自己读懂了他。

耿乐乐出自警察世家,她的父母都是前不久从这个监狱退休的。乐乐算不上美女,但是个看上去就喜庆的女孩。圆盘大脸,眼睛笑起来似弯弯的月牙儿,一米六八的个儿,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大大方方的。

她会协助苏运财办刊,帮他查找需要的资料。收到他的信件和样报,会及时的让人转交给他。有时队上派出的任务,她完成不了,会急急地让人把他请来。

耿乐乐喜欢这个沉默而有才情的男人。一开始只是同情加喜欢,她觉得这个男人不应该来这里,他有更广阔的天空,应该在属于他的领域里尽显才华。那时候耿乐乐有个男友,是看守所的一名警察,双方家长是世交,理所当然的帮他们配成了对儿。

可耿乐乐不喜欢那个大炮筒子,两个从幼儿园就熟悉的人,似乎没有半点隐私了,没有一点新鲜感了。好像已经是老夫老妻开始厌倦了。十天半月不见面,也不会想念问候一下,连亲吻的激情都没有了。

自从耿乐乐心中有了苏运财,尽管苏运财对她半点意思也没有。但她还是坚决和男友分了手,全然不顾父母的好言相劝,软硬兼施。她是下定决心要走进苏运财的心中。她开始给苏运财写信,说他的笛声,说他孤寂的背影,谈那些满怀深切爱意的诗句。最后说到自己对他的爱。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好好爱她。

苏运财有些愕然,有些惊惶失措,他不知自己何时在女孩心中埋下的爱的种子。一个一无是处的犯人,怎么能爱上一个女警?不能,他不能害了她。

面对耿乐乐的猛烈进攻,苏运财非常冷静,他一封封回信中婉言拒绝,晓以厉害。跟着他,爱上他,都是自毁前程。就算是见了面,面对那热辣辣的目光,苏运财也会回避,很是冷漠。苏运财为了减少和她独处的机会,申请去了砖厂,干他的老本行。他在烈日下码砖,晒得像条黑泥鳅。他不再去空场里吹笛子,只躲在自己的监舍里,站在窗口吹。

但耿乐乐的信不见少,很多时候苏运财都不会拆开,让信静静地躺在他的枕边,在他的怀里。信离他很近,女孩的心离他很近。深夜里苏运财默默地流泪,打湿了那些信件。不能保护她,不能给她任何东西,拿什么去爱?

这种拉锯战历时两年。女孩坚持不懈,态度非常坚决。苏运财因为在狱中表现突出,减刑两年。在服刑的最后一年里,苏运财答应了女孩的请求,接受了她,同意和她恋爱。

他们一同出现在板报前,一个念,一个写。一个画草图,一个描颜色。他们不拥抱,不接吻,也不谈情话。他们只要眼神的碰撞,内心就会激荡不止。他们爱得简单而纯粹,他们的爱只在文字中传递。

不久,苏运财刑满出狱。耿乐乐泪眼相送。苏运财说你等着我,我安顿好就来接你。

苏出狱后到的第一个地方,是猴儿店村,去看望了那里的乡亲,八年了,第一次对他们说对不起。主要是对不起那些孩子们,让他们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创伤。一个为人师表的人,教书育人的人,在孩子们内心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陈三贵和德秀婶很是过意不去。德秀婶做了一桌的好菜给他接风。苏运财又黑又瘦,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孑然一生。乡亲们心里都不好受。陈三贵问了他的打算,他说看完父母就去广州了,自己在狱中学了不少手艺,应该用得上,找工作没问题。听他这样一说,乡亲们心里才好受些,才坦然了一些。

苏运财打听许琴的下落。知道她已经在镇上盖了楼房,日子过得像神仙,那老公就是个财神爷。苏运财笑了,说那就好,那就好。

告别了乡亲们,苏运财来到了镇上。几年来,镇子变化很大。许琴的家坐落在一条新街上。一溜整齐的楼房。许琴的家很气派。四层,临街面全是宽大明亮的落地窗,挂着淡紫的窗帘。许琴弯腰在哄劝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发了脾气,踢掉了脚上的鞋子,一屁股坐地上打滚,双手使劲地揉眼睛,“哇哇”大哭。许琴好脾气地拉她起来,拍打她身上的灰尘,好言哄劝她。直到给女孩穿好鞋子,两人这才手牵着手奔街上来了。

苏运财远远地看着这一切,躲在一个角落里,生怕许琴认出他来,生怕许琴看到他。许琴生活得很好,如果他们的孩子在,应该也有这么大了。那应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和这个孩子长得有点像吧?这个女孩长得极像许琴,眉眼秀气,肤色很好。只是脾气比许琴坏。

许琴过来时,他把脸转向玻璃窗子,假装看柜台里的服装。他站在一家婚纱摄影的门前,他记得许诺过许琴,等有钱了,带她来照婚纱照,穿上这样的拖地长裙,打扮得仙女样。她再婚时照了吗?许琴没认出他,牵着女儿的手,向前径直走了。

苏运财很心安。他希望她过得好。一定要过得好。在父母家做了短暂的停留,苏运财就上了去广州的火车,去一片新天地,好好工作,最好能让耿乐乐走到阳光下,和他正常的,快乐的生活。

苏运财在一家造船公司暂时落了脚,月工资两千多。他写信告诉了耿乐乐。耿乐乐一听到这消息,班也不上了,假也不请,卷了包衣物就来了。苏运财说你怎么不请假?她说没想回去啊。她很妩媚地冲他一笑,说我想日夜守在你身边,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苏运财摸摸她的头,说你个傻瓜,我值得你这么爱吗?你爸妈知道吗?

我留了纸条给他们的。耿乐乐说父母反对他们两在一起,要是直接说,他们肯定不会放她出来,只好先斩后奏了。

果然不错,耿乐乐的父母急得在家团团转,又不敢声张。单位来电话,老人家只说亲戚家有事,她来不及请假就跑了。耿乐乐的父亲,一个刚强的老警察,陪着老伴淌眼泪,他扶着老伴的肩头说,别急,你这一急血压又得上去了。你还不放心我老头子?我这就把她找回来。

老头子的神通还是比较大的,通过蛛丝蚂迹找到了他们的小窝,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窝,仅够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吃饭是在食堂打的。耿乐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老头心里那个疼啊,不能说。

他对苏运财说,我闺女这样爱你,你得好好待她。但你也能为她想想吧,目前有个稳定的工作是多么难,她丢掉正式工作在这里打零工,太不值当了。你先让她回去,我们把手续办好再来好不?就是办个停薪留职手续,办个病假也比这自动离职好吧。

苏运财开始做耿乐乐的工作,说你回去吧,你就是在那边上班也行,年假我们也可以在一起啊。我有空也会去看你的。

无奈,耿乐乐万分不情愿地跟着父亲回去了。

一进门,老头的脸就虎了下来,一改往日的慈祥。他一把大锁把乐乐锁在了家里,不许她迈出家门半步。急忙给耿乐乐找人家,要把她飞快地嫁出去。耿乐乐的妈妈发了狠,说你要不答应,我就死在你面前,你这样自毁前程我们都不活了,死了干净。

耿乐乐完全失去了自由,完全和苏运财失去了联系。耿父托苏运财给耿乐乐写了一封绝交信,信中言词冷淡,不带半点儿女私情,他说我从来就没爱过你,只不过想试试一个警察是如何爱上一个犯人的,我心里只有我的前妻,任何女人都不能取代她的位置。如此云云,看得耿乐乐呆若木鸡,心如死水。

她说爸,你开门吧。我好好上班,好好相亲。

耿乐乐说到做到,安静地上班,相过两次亲后,选定一人,觉得那个男人还算老实,细心。没多久就嫁了。从此苏运财在她心中彻底消失,不留痕迹。那只是每个人年轻时都会犯的错。

不久苏运财当上了车间主任,在厂子里是个难得的人才,文武双全,文质彬彬的,身上有纯爷们的坚韧和成熟。车间里新来了一个大学生小姑娘,来自广东的一个无名小岛。叫彭浪花。她朴实,纯真,皮肤黝黑,一口牙齿像晶亮的小贝,胸无城府,简单可爱。

她比苏运财小十三岁,一开始叫苏运财叔叔,后来觉得不妥,红着脸改口称他师傅。她给师傅带好吃的饭菜,带她家乡的土特产。只要得知苏运财回老家,她就把家里的海产品收罗来,让苏运财大包小包的带回去。让苏母吃不完左右送人。

此时的苏运财已经三十大几了,苏母急问这个浪花姑娘怎样?你再不找个人结婚,我都等不到孙子了,莫非你要打光棍一辈子?我这死了也不瞑目啊,你老了谁来照应你?谁给你端茶递水?儿啊,只要人好,你就把婚结了吧,也让你老娘安心。

苏运财也挑不出浪花的毛病,人家姑娘不嫌弃,人家的父母看他也一百个顺眼,知道他吃过牢饭,没说一句多余话,认定他这女婿了。

苏运财是去小岛结的婚,海岛的人不多,但聚得齐,把彭浪花家小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喝多了的苏运财全无睡意,等家里安静后,苏运财牵了浪花的手,一起走在柔软的沙滩上,舒适的海风拂面而来,一排椰子树高大挺立,远处浪花翻滚。苏运财说,傻姑娘,你嫁给我不后悔吗?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呢,什么样的人不好找?浪花面对着奔腾的海浪,说,不悔,我就要嫁给你,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知道吗?你的眼里有特别的东西,那是别的男人所没有的。眼里有什么?苏运财不解地问。有忧郁,坚定,有放浪不羁,有一种闲散。反正只要一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欲罢不能了,就深深地爱上你了。

苏运财搂紧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傻姑娘,也许你爱错了人呢。浪花一把抱着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他的嘴唇,轻声低语道:你不能抛下我,一辈子得对我好。苏运财回吻她,含糊地答一句,是的,一辈子对你好,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夜里,丰满而光洁的浪花躺在苏运财的怀里,苏运财紧紧地搂着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许琴光着身子,醉眼迷离地说:来呀,来抓我呀!苏运财看见那对坚挺的莲蓬乳,一伸手紧紧地抓在手中。只听得彭浪花一声惊叫:哎呀,弄疼我了!苏运财猛地惊醒,他的手正死死地握在浪花的ru*房上。苏运财内心好一顿愧疚,这个时候,怎么能想她呢?真是阴魂不散!

许琴已经有第二个孩子了,是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四虎的生意越做越大,给许琴的钱也越来越多。但两人的感情却越来越淡。四虎回家的日子不多,回来了也就是开着车四处走亲威,喝得酩酊大醉的倒床就睡。许琴好像对性事越来越淡薄,淡漠到忘记自己是女人,忘记自己还会有那种生理需求。

这人的身体一“死”,心也就“死”了。

虢四虎忙昏了头忘了汇钱来。许琴会把电话打过去,报一下家里的开销,然后再报一个要寄来的钱数。三两句电话就挂了。让旁边听着的人,怎么都猜不到他们是夫妻,冷冰冰的话语,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

一向本分的许琴,肯定是寂寞的。男人在外有女人?有女人也正常。她要在这边带两个孩子,根本抽不出空去深圳。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两个孩子丢给父母照看吧。她在深圳又不习惯。四虎成天往外跑,谈事接业务。把她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空房子里,简直是受罪。过不上几天,许琴就回来了。

许琴在深圳玩的几天,把这电脑鼓捣会了。回家就装了一台。

一个差几分没考上大学的许琴,和苏运财一样,也是爱好过文学的。感情细腻,喜欢写一些小文字。那些小文字一弄上空间,就吸引很多人来踩。

其中有个叫“红尘有爱”的人,是每天必看,每看必踩,留下脚印一串串。许琴好奇,加上了他。这是本城的一个中学老师。很健谈,知识面也丰富,夸她文章里的好,挑她的不足。两人聊得很投机。

每当夜深人静时,是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两人不光聊文学,也聊到了各自的家庭。许琴抱怨这日子过得没劲,婚姻一长,两地分居的时间一久,就没有爱情和感情可言了。红尘有爱也感慨到家就是个旅馆,是个安放身体的地方。妻子是学校食堂的炊事员,两人话都说不到一起,两人那点工资,也就刚够生活的。

有一天,男人打出两个字:宝贝!这一声,叫得许琴内心一阵悸动。这一声呼唤已经遗失好多年了。应该是苏运财叫过的。那时候他每天晚上搂着她,忙得浑身汗浸浸的,像条从水里钻出来的鲢鱼,溜滑滑地不停地叫她宝贝。四虎从没这样叫过她。女人的心,是经不起这久违记忆的轻唤的。

男人说:宝贝,我爱你!许琴脸红了,是真的红了,她发过去一张羞红的脸。男人说,呵呵,脸红什么呀,我是真的喜欢你。

许琴的内心,一开始是固若金汤的。她本不是个多情的女人,她本分,生活中也不苟言笑。从不和男人主动搭讪。但再本分的女人,也经不起那句:我爱你。女人需要爱,男人的爱。不管这爱是真心还是欺骗,女人都会如飞蛾扑火般的迎上去。

两人在网上爱得死去活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谈了一年多,两人没见面。许琴始终走不出那一步。许琴没想过背叛老公,背叛这个家。

有一天,男人很是沉闷,向他诉说着苦恼。说要去省里进修,但手上的钱不够,不去吧,这职称评定又是个问题,工资也加不上去。许琴问,你差多少?男人迟疑了一会,说一万吧。许琴说,没关系,把卡号告诉我,我给你打一万过去。

钱打过去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在网上不冷不热地聊,也不知是谁先冷的。总之许琴再看见那些诱人的字眼,再也不会心动了。她整天隐身,生怕他看到她。她也从不提那笔钱的事。他要,她给,但她从没想过要他还。

有一次,她去城里,在他学校的大门口,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们视频过无数次,那脸是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她不知道他如此之胖,胖得像尊弥勒佛,一个大肚子像要临产的孕妇。他和一位女同事谈笑正欢,一脸的猥琐。许琴一阵恶心,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红尘有爱”拉进了黑名单,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有些人有些事,还是不要走得太近,看得太清。任何事,只要和钱扯上关系,那就变得俗不可耐了。清风明月,朗朗乾坤下,就看到阴暗的一面了。

苏运财中年得子,让苏母高兴的老泪纵横。苏母赶到广东,跑前跑后的伺候月子。把个彭浪花和孩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屋里太小,一室一厅的屋子,四个人的吃喝拉撒,着实太挤。母亲在客厅里打地铺,白天收晚上睡,咯得老腰生疼。苏运财怕挤着母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只是偶尔媳妇那边稍有动静就奔过去,换尿布,喂奶。折腾来折腾去,这苏运财的小脸就更小了,上班都得强打精神。直到孩子满月,苏母才回家。孩子交给彭浪花一个人带。

一家三口就指望着苏运财那点工资了。这苏运财就是当牛做马,家里的开销还是不够用。手上一紧,人就会烦。彭浪花阴一句阳一句地抱怨,这日子没法过了。某某朋友家都买房子买车了,班上那个最不起眼的鼻涕虫都经营着一家自己的店了。任何人的日子都比我过得强!苏运财就听不得这话,当初是我逼你嫁的?你当初就应该嫁个大款去,瞎了眼了。

就是瞎了眼了,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没用的!吃没吃好的,穿没穿一件像样的。

两人这嘴仗是三两天就得吵一次。彭浪花的父母跑来劝过几次,说她毕竟比你小那么多,你就让着她点,成天带着个孩子也是心烦。以后苏运财一见她发脾气,就躲着,不和她正面冲撞。彭浪花一个人吵得也没趣,两人就打冷战。好像谁扛到最后谁就是胜者似的,都憋着劲不说话,埋头吃饭,埋头收碗。两人唯一的共同点,是逗弄孩子,让孩子“咯咯”笑。

苏运财不由得想到许琴,许琴是不会把气生到第二天的。惹急了,含着两泡眼泪望着他,这一望他就心软,就忍不住抱着她,连声赔礼道歉。可彭浪花再急再气也不流泪,硬气得很。

两人赌气,浪花把儿子抱进睡房,逗乐去了。苏运财在客厅的电脑上游荡。很久没有许琴的消息了,不知她最近过得好不好。这想法一来,苏运财就在qq上搜好友,专找荆州地区的。加上许多女人上来,开口就问人家是荆州哪的?知道不知道猴儿店村。被人骂过无数次神经病后,苏运财有些自嘲地笑了,人海茫茫的要找到许琴确实有点难了。

但苏运财还是抱着希望去搜。一天,他加上一个叫冰凌花的女人,问到猴儿店,凌花冰说知道啊,我就出生在它旁边的老庙村。苏运财激动万分,连忙问你认识一个叫许琴的吗?冰凌花说,认识啊,她是我同学,我们现在一起陪孩子上高中呢。苏运财简直要高兴疯了,一堆密密的文字打过去。说许琴是他前妻,找她找得好苦啊,她过得好吗?你和她说一声,让她在视频里让我看一眼怎样?

冰凌花觉得这世界真是个地球村了,巧巧的妈妈生巧巧,一不小心就当上联络员了。

第二天,冰凌花把昨天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许琴。许琴的电脑没搬来,女儿要陪,儿子也要管,两头跑着呢。许琴听到苏运财的消息,有些烦。说都有各自的家庭了,还找来干嘛呢,不见。

苏运财并不死心,对冰凌花说你把她哄把家里来,偷偷的把视频打开,然后用个页面挡着。我不出声,只看她一眼好不好?冰凌花觉得人家这男人也没图别的,只是忘不了,记挂着前妻,还算是个有情有意的男人。觉得这办法行。

那天下午她就把许琴好言哄到她家。冰凌花把许琴安放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她自己坐在床上。两人家长里短的聊了一两个小时。直到许琴惊呼,呀,都快放学了呢,得回家做饭了。

送走许琴,冰凌花移开那个页面,见苏运财留了几页的话语。冰凌花仿佛看见那个无助的男人,泪流满面地盯着许琴,恨不得把手伸出屏幕,摸一摸她。苏运财一个劲地喊:琴,琴,你转过来一点,让我好好看看。琴,你怎么还是那么瘦?你过得不快乐吗?他对你不好吗?琴,我想你。我想见你。我的电话号码给你,你一定要联系我。

冰凌花把他的号码抄下来,并告诉了许琴实情。许琴说你怎么这样啊?偷偷开视频不告诉我,我不想理他。电话我也不会打。

冰凌花没办法,只得背着许琴把她的qq号告诉了苏运财,让他自己想办法加她。别的,她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苏运财是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撬开许琴的大门的。许琴的意志还是很坚定的。觉得两人已经分手了,就没必要纠缠不清。一开始两人只是聊些孩子啊家事啊,并不聊感情。就是旧事,许琴也不准提。浪花带孩子辛苦,睡得早,一躺下就会沉睡过去,好像那瞌睡虫缠上了她。苏运财也只是偶尔上床睡,多数时候都在沙发上将就。浪花也不管他,自睡自的,孩子晚上也不用她管,有他苏运财呢。

苏运财晚上的时间就全交给许琴了。许琴很寂寞,白天陪孩子午睡了,晚上怎么都睡不着。两人就在电脑上天南海北的聊,聊着聊着就聊到过去了。那些美好的时光,一经提起,就再也放不下。苏运财从始至终都没有抱怨许琴打掉孩子,他没有半句责怪,只是心疼,觉得对不起她。许琴是有愧的,就是把孩子生下来,送给苏家姆妈代养着,也比打掉强呀,那是他的种呢。

许琴一愧疚,就不忍心顶撞他,打击他。就只想着让他快乐高兴。他说还爱着她,想着她。许琴会回一句,我也是。他说想抱着她的身体,亲吻每一寸肌肤。她的身子就有了反应,她说,我愿意。两人就在网上偷着情,愉悦着。渐渐的就离不了对方了。苏运财说宝贝,你等着我,我要去找你。许琴反对,说不能这样子,你爱我,想我,放在心里就好,你还有老婆孩子呢。苏运财说不管了,我心里只有你,我这就去找你。许琴说不可以,我老公知道了怎么办?你来了我也不见你!

一连几天,许琴都没见苏运财上网,电话也打不通了。许琴觉得苏运财生气了,失望了。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份了?见就见吧,了他一个心愿也好,不让他这么痴迷。我一个黄脸婆怎么能和那么年轻的女人比呢?他见了我就会死心了,就会回到他老婆的怀里去。

但苏运财是在来的路上?还是怎么着了?怎么就音信全无了呢?

苏运财家里已经鸡犬不宁了。

上网陪着许琴到半夜,苏运财可能烟瘾犯了,电脑没来得及关,就奔楼下了。正好彭浪花起床小解,听见电脑上一阵“滴滴滴”,她好奇的跑到电脑前。许琴因久不见苏运财回话,不停地在喊他。

浪花把聊天记录翻开,懵了。这还了得!他有前妻?而且现在还和前妻如胶似膝!把我当什么了?什么东西!浪花一伸手,把苏运财的qq号彻底删除了。让你的前妻见鬼去吧!看你叫唤。苏运财的手机在桌上,浪花把卡抠出来,丢进马桶用水冲走了。她用力地把手机扔地上,一通乱踩。我让你们有联系,我让你去找她。浪花正又踩又揣又吼时,苏运财叨着一根烟进屋了,一看这架势,坏了。扑上前去抢手机,手机已经粉身碎骨,英勇就义了。

彭浪花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老不回房睡,躲这里偷情呢,你个没用的男人,良心让狗吃了?你当初就别离呀!你怎么不和她白头到老地过下去?把我害成这样子,你还有点责任心没有?

儿子被吵闹声惊醒,哇哇大哭大声喊妈妈。彭浪花哪有心思去管他。苏运财跑过去,抱起来,边哼哼边拍儿子的后背,儿子的两只小手不停地拍打他的脸,嘴里一个劲地骂:坏爸爸,打死坏爸爸。浪花还在不依不饶地骂。苏运财有点烦。说过不下去就不过了,离吧。你说得轻巧,离?想得美,我偏不如你的意。彭浪花恶狠狠地说。

不离,那就守家里好好过,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得去找她。马上就去。苏运财冷冷地说。

彭浪花气得差点吐血,这男人真是疯了。浪花打电话给在深圳工作的小叔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让他弟好好劝劝苏运财。他现在是铁了心,要去寻前妻呢。

小叔子在电话里愣了愣,我哥好日子不过,幼儿老婆不管,发的哪门子神经啊。

苏弟在电话里把哥好一顿痛骂。苏运财冲他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苏弟没办法,只得把家乡的父母请来,让老人来讲道理。

苏父苏母进门就板着脸,一把把苏运财拉到小屋里,关上门,说尽了好话。说那许琴有什么好的?一点情意也不讲,能活的孩子呢,还引产。去监狱里看过你几回?把你当个数了?你什么都没有,浪花跟着你吃苦受罪的,也不嫌弃你,人啊,得讲良心。

苏运财并不买父母的账,面无表情地说,讲良心?当初你们要是讲点良心,许琴也不会那么做。我一出事,妈你就打上门,也不接济她,也不帮衬她,她但凡有一点办法会把孩子引产?孩子是她身上的肉呢,她死的心都有。你们谁也别劝,谁也拦不住,我就要去找她,就想和她一起过。

父母气得翻白眼,拉开门,说你怎么不死监狱里!

彭浪花的父母兄弟得信赶来,先还能忍着气说好话。劝合不劝离么,离婚毕竟不是个多光彩的事。一个女儿家的,虽说还年轻着,可拖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改嫁也难吧。苏运财是个硬骨头,不听劝,那就别怪渔夫们不客气了,拉大网的手呢,有力道得很,打起人来也不是吃素的。打得苏运财口鼻流血,走路打颤。岳父大人留下一句狠话:要再敢欺负我家阿花,把你丢海里喂鲨鱼去你信不信?说完带上女儿外孙回渔村了。

苏运财铁了心不在这里待,辞了工作,什么也没带,就出门了。

到达许琴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许琴怕人看见,急忙把他带到县城的宾馆,安顿他住下。这是分别后二十几年第一次坐在一起。苏运财那柔软的头发搭拉在额头,枯黄而没有光泽,满面风尘的。人还是那么瘦。穿着一件灰不拉叽的t恤,一看就穿了无数年头的。一条马裤皱得像腌菜。脚上居然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这身打扮在县城里也难得找到一个,就算是农民,人家出门也讲究呢。这让许琴心里不好受,从前的他可是风度翩翩,讲究仪表的。

许琴点了好多菜,让他吃好喝好。然后要拉他去买衣服。苏不肯。说在家里也一直这样穿的。许琴安顿好他,起身想回家。苏拉着她的手,一把把她拖进怀里,寻到她的嘴唇,吻了下去。这个吻像经历了半个世纪,一旦吻上,久久不愿意分开。许琴就沉浸在这缠绵里,迷醉,飞扬,升腾。苏运财咬着她的耳朵,轻声喃语:宝贝,不回家了,留下来陪我好吧?许琴已经软弱无力了,任他抱着搂着吻着耳语着。她闭上眼睛,任他抱到床上。褪下她的衣裤,任他抚摸,任他的嘴唇舌头一寸一寸地触碰她的肌肤。她一点点的溶化,化成了一汪水,软弱无骨。苏运财就像一个勇猛的将军,挺身而入。许琴的内心轻微的一颤,迎合着他,纠缠着他。像两条绞成一团的蛇,任你费上千钧之力也休想拉开他们。

很久很久,苏运财喘着粗气,侧身躺下。许琴枕着他的胳膊,一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张汗淋淋的脸。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千言万语都在眼神里。这种快感许琴好久没体验过了。这种升天的感觉,虢四虎从没给他过。虢四虎从没这样细致,没有这样的深吻,不会这样缠绵温柔。在很多个寂寞的夜晚,许琴都是靠回忆苏运财的细腻过来的。

许琴一连陪了苏运财七个晚上。而后两人来了一次深谈。许琴说你还得回去过你的日子,我不可能离婚。我现在的生活并不是你认识前的那种,吃碗饭就饱,来一根萝卜就是菜。虢四虎每个月给我一万,任我海花他也不管。你能给我什么?

苏运财说,你等我,给我五年时间,我什么都能给你。许琴轻声的笑了一下,说就凭你那每个月三千?不说你还要养儿子,就是全给我也不够呀,我现在打牌一个月也不止输三千。我爱你,心里有你,这是真的,但我能离得了我的两个孩子?我也知道,虢四虎在外有人,在他手下打工的人早把话传我耳朵里了,他女人不少。他一年难得回来一次,电话越来越少。但他有人没人,我从不过问,只要他能让两个孩子吃好穿好,不比别人差,还顾着这个家,就够了。夫妻间的感情是扯淡,我要那感情做什么?吃不得花不得。我现在就要钱。

苏运财说大不了我去抢银行,只要你和在一起,我一定会给你好生活。

许琴好笑,说你傻呀,非得把牢底坐穿?十年不够还想来个死刑?亏你想得出来。好了好了,你也看到我了,也爱够了吧,明天就给我回去。回去后别再想我,不许想我!真是鬼迷心窍,年轻漂亮的媳妇不要,找我这黄脸婆。

苏运财一把搂过她,吻她,说这么多年,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谁也替代不了。琴,跟我走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吃几年苦,日子就好了。

一感受到这份真情,许琴真是有点动心了。真想抛下两个孩子,丢下丈夫。跟着他,恩恩爱爱,缠缠绵绵下去。但是,还能吃苦吗?能丢下现在好多人眼红羡慕的日子?把自己的家供手让给别的女人?不能。这肯定做不到。四十来岁的女人了,大好的年华已经没有了,不比当初十八九岁,什么苦都能吃,为了爱,吃糠咽菜的日子也能过。

许琴很是坚决地说,回吧,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苏运财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停顿了好一会,说好吧,我回去,不过今晚你得最后陪我一夜。

两人做完爱,这场爱比前几天做得更猛烈,更持久。不一会,许琴就沉睡了。苏运财没半点睡意,看着熟睡中的她,想着我要是得不到,也别想让别人得到。他把双手放在她的颈上,做了一个深掐的动作。他想着只要一用力,许琴就会瞪大双眼,做垂死挣扎。只要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掐住她,她就会蹬动双腿,奄奄一息。

可是苏运财不忍心那样做。他收回了双手,放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挪动手指,一点一点地在她的脸上滑动。他就那样久久地看着她,一丝睡意也没有。

十一

一切错误都来源于那条该死的牛。

那天晚上,天上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也不太亮。他从好友家喝酒回来,路过德秀婶门前,那头老牛卧在树桩前瞪大眼睛盯着他,嘴里不停地咀嚼着,像一个孩子没事做,专心致志嚼着口香糖。夜里很静,只有秋虫东一声西一声地叫。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一个子灵光一闪,就想到偷这头牛了。牛很听话,牛也认识他。任他解下绳子,起身,也不叫唤,跟了他走。一人一牛就这样默默地走在田垄上。

他也后悔过,也曾想过把牛牵回去,就算德秀婶或者村里人发现了,就说没事带牛溜达一圏。但一想到刚才好友的话,说一朋友的老婆生孩子大出血,没钱抢救没钱买血,那血又像坝水一样流得飞快,很快流干,一下子就死了。他一想到这就后怕。许琴那么弱,该不会那样吧?但万一那样呢?也是没钱去救的。于是,下定了决心,一门心思地要偷这头牛卖钱了。

可是往哪里走呢?周边村子里的人都认得他,卖不掉。只能过河去邻县卖了。可是那渡船又久等不来,牛和人蹲在芦苇里喂蚊子。牛的尾巴不停地扇,蚊子全吃成了大胖子,都飞不动了,一抹一巴掌血。牛等得不耐烦了,站起来“哞”地一声长叫。这一叫不打紧,陈村长他们一行人就顺声找来了。

要不去偷这牛,他一定和许琴生活得很幸福。守着小家,守着孩子。他知道许琴并不是一个只注重物质享受的人。可是弄成如今的局面,他也拉不回许琴的心了。

他想到自己孩子马上要上幼儿园,入托费就是个天文数字。彭浪花的絮叨听得人头大,他觉得自己在浪花面前是个抬不起头的人。浪花把他贬得一无是处,一钱不值。也是的,房子这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起早摸黑的那点工资,还不够塞牙缝的,更别说给浪花好的穿戴了。拿什么让人瞧得起?

他想着从前和许琴住的那个小仓房,破旧漏风,许琴从没抱怨过。他们吃着缺油少盐的饭菜,一样香甜。如果一直那样下去。能写诗吟对,风花雪月的过田园生活,怎么也比在这城里当牛做马强吧。可是许琴已经今非昔比了,她不可能回到过去。锦衣玉食惯了,还去住寒窑破屋,跟着他下地刨食,找不到那么傻的女人了吧?苏运财七想八想的靠在床头吞云吐雾。抽得嘴皮子发麻。他觉得人活着真没意思。

许琴眯着眼,被烟薰得眼都睁不开,连声咳嗽。说你早醒了?收拾东西我送你去车站吧。苏运财说好的,走吧。

到了长途客运站,许琴见苏运财上了车,挥手再见。车开动了,许琴还呆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过了几天,许琴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说她是苏运财的老婆,问:他和你在一起吗?许琴说没有啊,早就回去了,应该到家了吧。女人一听这话,就挂了。

苏运财确实没回去,他就像初冬的雪,一落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的家人四处寻找,音讯全无。他就在这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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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曾为枯叶点评:

很现实的文章,很细腻的描述,对于小说来说,本身像是一个故事,但是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欣赏,问候作者

文章评论共[2]个
月下的清辉-评论

茶一杯,热情千顷,欢迎坐客小说版,顺祝龙年鸿图大展。(:160)再拜个晚年。at:2012年02月02日 下午6:34

郑佳仪-评论

(:012)(:012)问好朋友,欣赏了。at:2012年02月02日 晚上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