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这份手稿,出自一个在驴行活动中失踪的诗人的遗囊中。
深山鸟惊鸣
月落空谷中
寒宫夜如故
人去楼已空。
我从未曾置身过这般的境地——即或在那恶梦中!-----这里的凄凉;这分愁惨——纵然是那最伟大的颓废派诗人恐亦难用言语准确描述——恍惚与世隔绝已经好些许世纪!
踏着凹凸不平的青灰石板路我亍步独行,靴跟敲击地面产生的尖锐“铿铿”声,在岑寂中显得十分刺耳!我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打量着两旁,那些静静伫立着的房屋阁楼,说不清是哪朝哪代的建筑了,阴郁郁冷沉沉的,古朴遗风尽展无余:灰蒙蒙的青瓦,晦暗泛黄的白墙,飞翘的屋檐,暗红色的柱子,陈旧的木门有的紧闭着,有的半遮半掩,透过虚掩的门缝隐隐可以窥见里面那古色古香的黒木桌椅的一角,窗户呢——全都是一个个空洞洞的黑窟窿,因为裱在窗棂上的那些遮风物早已荡然无存了;这些窗户,我怎么看着都像那一只只幽灵的眼睛,正冷森森地盯着一个不速之客的悍然闯入呢。
至始至终就没见到过旁的人——一个都没有。哪怕死掉的。真的是诡异啊!来到这条诡异的空街的尽头,朝东的一堵光溜溜的高墙下,“吱呀”一声——我推开了墙上那扇沉重的吊着两个铜环的朱红色檀木门,映入眼帘的景观,跟外边那一派萧索荒凉迥然不一:一碧空荡荡的池水虽说不上澄澈倒也清绿的可爱,清风拂过,微波荡漾,令人心怡;岸边的垂柳苍翠葱郁,婀娜婆娑,假山石桥,八面玲珑的清亭秀阁一应俱全,端的一般闲庭信步的悠然境界!我踩着滑腻腻的青苔小心翼翼地过了桥,钻过一道围墙上的圆形拱门,穿过一条幽静的落叶纷纷的林荫小径之后,伫立在一个阔大的庭院中了。正面对着我的那幢四面坡青瓦阁楼,高大巍峨,墙面暗黄,一共有三层,每层楼都有一条通廊衔接两边,廊边的红木护栏则由许多大小不一的圆形.矩形和菱形构成,虽说有些陈旧倒也完整无损;东西两侧各有一排平层廊房,造型典雅别致,门窗上的锼花真是龙翔凤翥千姿百态,空空的窗格子里面黑魆魆的,阵阵阴风渗出来,拂得我浑身直打哆嗦;院子的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干枯了的古树,生得奇形怪状盘根错节,光秃秃的树枝上一片叶子都没有,那树干——真是老皮老脸满身皱纹,中间开了个黑黝黝的大洞,正对着那茫茫苍天。——这洞,我怎么愈看愈似张正在凄声历嚎的嘴——愈看愈像,愈看愈骇怕,莫非?——这就是它的临终哀号的那一永恒瞬间?!我惶恐地打了个寒战,赶紧推开阁楼的正门闯进去,迎面扑来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令人十分不爽。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我粗粗打量了一番四周,天顶上,檩桁间,檐角处,无一不挂满了一层层残破紊乱的蜘蛛网,上面垂吊着许多成团成结的秽物。墙面上的涂料大片大片剥落,露出了褐色的泥巴和灰白色的砖,民间常见的字画一幅也没有,哪怕是腐烂的半耷拉着的碎片。残积在地板上的灰尘,不知覆盖了多少年了,踩过的每个脚印,鞋底上的每条纹路都清清晰晰。百姓所用的家什,什么桌子啦椅子啦床具啦箱柜啦盏碗茶壶啦.......统统地没有。一样都没有!偌大的房间就这般地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在阴暗的转角处,低矮狭窄的过道里,摸着扶手我踏着楼梯的横橕一步步地往上爬,每走一步,木楼梯都会发出一声可怕的“嘎吱”——似那刀尖扎在我的心口上。在二楼,我推开了通廊上的每间房,里面的境况跟楼下没有任何差别。最后,在顶层,最西端的一间房,推开房门之后,一张硕大的床赫然呈现在我眼前。
我无法形容当时我是怎样地一种狂喜的心情——实际上我已没什么力气来支撑狂喜了。这张黑漆雕花木床倚着南边的墙头,靠着西面一扇赤luo的半圆形窗户,光秃秃的床桅除了蛛网外一丝不挂:没有帷帐,亦没有被褥枕头——对我来说绝不啻于皇帝的龙床!要知道我已经好久未曾尝到过床的滋味啦!自从那天黄昏跟伙伴们走散之后,整整几天几夜,我独自在莽莽原始森林中失魂落魄地摸索着,直至如今,总算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板上了,尽管它硬的跟块花岗石差不离。
恐怕,唯有栖息在墓穴深处的魂灵,方能体会到此刻笼罩在我身上的那种死寂了!天完全黑下来,纯得毫无瑕疵的夜色彻彻底底湮没了我的双眼:我看不见一丝光明,听不见一声喧嚣.......我喘息着,抽搦着,不经意的咳嗽着,渐渐沉入梦乡,冥冥之中,隐隐听见那深山幽谷里传来的阵阵奇禽怪兽的惊叫声.......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啊!一轮落日正在西边的山头熊熊燃烧着,喷放出来的滚滚烈焰将那云天耀得绚烂极了!我瞅着那苍凉的丘岗,沉寂的古镇,这 庄园里的山水草木——就此沐浴在一片灿然炫目的金辉中,心中不由暗暗惊叹,冷不防却给吓了一跳,因为——有双眼睛似乎在盯着我哩!定睛一瞧:嘿!我这才发现,原来,对面朝北的墙壁上,赫然贴着一幅长长的帘画呢。
这是一幅全身肖像画。 画中的这个女子,其身高大小完全依照真人一比一比例描绘而成。但见她一头乌黑的发髻高高盘起,其中缀满珠宝花饰,穿着一件满清时期的那种大红旗袍。这幅画,说真的,只消瞧上一眼便足以令人刻骨铭心!我之所以这么说,并非全然因那画中人美轮美奂的绝色,倒是画师的技法——这个画师,究竟运用了怎样一种神秘的.一种究竟出自何方流派的技法,竟让自己的作品这般地具有令人震撼的立体感和三维性!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妖媚动人的大眼睛,那长长的仿佛是粘上去的眼睫毛,那秀气挺拔的鼻梁,那丰满圆润的朱唇,那一副栩栩如生的神韵,那一种呼之欲出的动态,简直令人目瞪口呆!画师似乎有意在他的作品中注入了一些西洋油画的概念,这使得整个人物形象十分的丰满真实,然而着色却又不像西方同行那般地浓郁艳丽,倒是更多了几分中国水墨的隽秀清雅,真的是妙不可言啊!我忘神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望着我,渐渐地——那双美丽的眸子开始透出些许无情来了;的的确确是这样。我这里所谓的无情,并非指的是因自身的天生丽质就此有意无意滋生出来几分冷漠的那种,而是切切实实的没有精神气儿。我瞧着她——仔仔细细地瞧着,愈瞧愈觉得异样,愈瞧愈觉得蹊跷,愈瞧愈觉得诡秘。凡间任何事物东西你只要用心仔仔细细地瞧上一番,将其彻彻底底瞧个够,定能瞧出些表象下的端倪来——这对大大的眼睛,妩媚不可谓不妩媚,妖艳不可谓不妖艳,却缺乏一股子与之相呼应的热情,似那靥靥星光没什么生气,其间——蕴涵着着的些许淡淡的忧伤.怨怼.甚至愠怒却依稀显露出来了且莫名地攥住了我的心,不知道是为什么。种种迹象似乎表明——我这么臆测道:画中人的真身——或者说那个模特在配合画师创作的时候是不开心不快乐不情愿的,因为她极可能正忍受着某种可怕的病痛的折磨,却又因种种原因而不能诉诸于表。画师天生敏感,捕捉细节的能力无与伦比——只是显然,他不忍将眼前这个绝代佳人的一副病态就此毫无保留地跃然于这张画纸上,于是——他让她强作欢颜了,用那支神来之笔。她嘴角边挂着的那道微笑是他添上去的,虽是做得近乎天衣无缝,不过——只要你细细用心洞察,还是能够窥出一抹微渺的人工凿迹的。
她的额面上有一条细如蚕丝的裂纹,从天顶处一直延伸至眉宇间,同样须得用心方能觉察到。这是它历尽沧桑的见证——时间的杰作。除此之外,这画——倒也未见其他破损的地方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画中人那美轮美奂的绝姿,竟不能让诗人想入非非地陶醉?竟唤不起他那激情盎然的诗趣!究竟是什么原因?这画——我真是愈看愈难受,愈看愈心酸——说真的,还没有过哪件艺术品能让我这般地寒心压抑呢!我深深吸了口气,正欲上前将那画像探究个彻底,刚一起身,啪——一本书掉落地上了。我这才知道床上原来还躺着一本书哩。于是好奇地捡起来翻了翻。这本线装书看起来还不算太旧,浅蓝色封面没裱书名,里面除了满满一页页黑白图画之外就没有一个文字。一个都没有——一本有点奇特的书。我从新坐下来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少女倚坐在一张阔大的镜妆台前,台面上一支蜡烛就要燃尽,她左手握拳支着太阳穴,颦眉蹙额的似乎心事重重,她的发型及服饰,一眼即可辨出乃满清时代的产物。接下来她背对着我,望着对面的一道门开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丫鬟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衣着靓丽的公子哥儿,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少女把丫鬟拉到一边叮嘱些什么。丫鬟似乎心领神会了,提着灯笼出去了。她赶紧关上门——然后一头扎进那公子哥儿的怀里,脸上溢满幸福——这几幅画看着实在让人乏味。我打了个呵欠,继续一篇篇地往下翻。
那公子打开包裹取出一样东西来——天——竟然是件龙袍!布面上绣着条条生动的飞龙,华丽尊贵!
她吓得捂住了嘴。他附在她耳边嘀咕着,女人眉开眼笑了——那笑,真是奸刁诡异耐人寻味。
两人来到一扇屏风后,地上摆着四个大箱子。她打开其中一个,把那件龙袍放了进去。
接下来的这一幅——是整个房间的立体全景图:正面窗扉的那副竹帘已经拉下来,上面画有几株并蒂莲;窗台下边摆了一张奢华大气的梳妆台,台面上那支蜡烛只剩团小火苗在一滩水中苟延残喘;右边墙角处立着一个硕大的青花瓷瓶;左边占据大幅版面的那张雕花古木床帷幄坠地,那一男一女已相拥倒在床上。骤然间——
门开了,一个头戴红缨官帽,身着海马补子服的清朝官员冲进来了,但见他双目圆睁,髭须怒翘,手执一柄锋利宝剑,剑尖上正滴着血,他的身后,那个婢女已经身首异处躺在血泊中。他一剑向那公子劈去,公子侧身躲过,辫子在空中飞荡,同时双手抱起那青花瓷瓶,她在一旁惊叫。他将瓷瓶狠狠扔出去,那官人一歪头,瓷瓶在墙上粉身碎骨了。公子哥儿转身推开窗扇正欲逃遁。他一个箭步上前,大喝一声,怒剑一挥,生生卸掉了他的右臂,同时把那右边窗扇的左下角切去个斜边。
仿佛一声惨叫在耳畔响起,我抬头一看,那扇空荡荡的窗叶正在风中轻轻颤抖,左下角缺了好大一块。
我咽下口唾沫继续往下看:好一个满清朝廷大武官呀——跟着有递一剑,一下子就将那刚刚把一条腿迈出窗外的可怜人儿穿了个透心凉,那妇人顿时昏阙过去。
涌进来一群兵丁把她绑了。
森森大堂内,清廷官员坐在正中央,威严无比;在他身后——后脑勺对着的墙上,挂着一个身着朝服头戴翎帽的老爷,坐在一把有扶手的太师椅上凝视前方,神气又得意;大厅两边各伫立着一排全副武装手持长矛火把的家丁,个个杀气腾腾;那女子,五花大绑跪在堂中央。两个兵丁分别摁住她的左肩右膀,一个厖眉老者持刀握剪,生生将她那颗小脑袋剃了个溜溜光,绺绺秀发散乱一地。
烈日当空——看来天大亮了,朝廷命官——穿着神气的海马补子服,两手背在后面站在一幢高楼下,左右各立了个叉腰持刀的护卫;那楼房共有三层,四面坡结构,屋脊高翘,每层楼都画有一条长长的通廊,屋檐下挂着一盏盏灯笼;阁楼两旁各有一排两面坡平层瓦房;一队兵丁把庭院围出一个宽阔的圆圈,圈外簇拥着些男男女女老老幼幼,圆圈的中间,那给剃光了头的女人被绑在一棵大树下;那树生得奇形怪状盘根错节,穷惨得没一片树叶,树身上有个黑黝黝的大洞。
我禁不住瞟了一眼楼下那棵已经仙逝的古树。
官人踱到大树下,俯视着女人;她仰望丈夫,泪脸上写满哀求。他转身走开了。两个家丁死死将那颗光头往下摁,一个长满络腮胡生着胸毛的彪形大汉走上来,手中攥了把长而锋利的牛耳尖刀。刀尖在那颗光溜溜的天灵盖上刓了个“十”字,竖起那一刀从后脑直入前额鼻梁处,横着的一下刚好连接两耳顶。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夕阳的余晖洒在画像上,她的脸——忽然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了!额上那道裂纹——那条从天顶直至鼻梁的细线,我先说过非得费尽心思方能瞧得出来,现在却一目了然了,因为——那根细线——那道裂纹,竟渐渐朝着两边扩展愈变愈粗了!廓边也开始渗出些緅色液珠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我使劲眨了下眼睛,裂开的口子又变回条不易察觉的细线了。我的手指颤颤地翻到下一页:那刽子手捻住她的头皮,顺着十字分别往四方撕,生生地掀开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我嘴一歪咧吸了口气,仿佛蛀虫正在啃啮大牙——画面虽是黑白二色,我却分明看着红兮兮的!——一个兵卒一只手托着一个瓷坛的瓶口,另一只手高高托起尾部,一股液体从瓶口流出来,泊泊流入了一个由另一个兵卒掌执着的漏斗中,然后顺着漏嘴倒进了那道血肉模糊的口子中;瓷瓶身上印着一个大大的黑字:汞
在水银的作用下,那层外皮黏着肌肉一点点地往下褪落,里面那个肉身则不住地往外蹿——先露出头来——接着是身子——大半个身子——终于,她从那皮里面挣脱出来了,活脱脱像只烤熟了的猴子,张牙舞爪夺路而逃,颌面露出森森白齿,两个眼眶里只剩下不住淌血的窟窿眼儿。
她高呼大叫的穿过一片竹林——一座座假山——趵跳上那座漂亮的石拱桥;桥下的水池中漂浮着一片片阔大的荷叶,一朵朵莲花支在空中,游弋着一对对悠闲的鸳鸯;岸上的翠柳枝上驻立着几只肥硕的黄莺。
她推开一扇门跑出去了;那门嵌在一堵光秃秃的墙壁上,上面吊着两个圆环,我一看便想起了曾在哪儿见过。
大街上车水马龙繁华极了,人们惊恐地捂着嘴,纷纷避让这个突如其来浑身冒血的“猴子”,一队兵丁追了出来,后面跟着那位清廷命官,大摆一家之主威风,怒气冲冲地指着她。
逃出市区后,她从一处兀立的悬崖跳下去了。
天色愈来愈黯淡,我从兜里掏出一只袖珍手电筒,拧开开关,一束微光打在画面上:那棵古树下,官人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捻着髭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妻子褪下来的那张有鼻子有眼儿的人皮,仿佛若有所思。他将那皮铺放在一个木盆里面用清水濯洗——然后晾在那棵古树上;就在那个大洞旁。人皮晒干后,他把她平铺在一张书桌上,用一支画笔在上面精心描绘——然后将其裱在一张长长的白纸上——挂在一面白墙上。末了,“画师”坐在墙对面的那张雕花木床上,津津有味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来。
陡然——一大群清兵涌进庭院,见鸡戮鸡,见人砍人,庄园里顿时血肉横飞哭声喊天。
清兵们登上那幢气派的四面坡阁楼的最高层——闯进一间房里,那官员正端坐床头赏画哩。
他们不由分说把他绑了,他满脸愕然。
一个清兵来到屏风后面,地上摆着四个大箱柜——他打开其中一个,从里边提出一件衣服——一件龙袍!唯有真命天子方可加身的威风凛凛的龙袍——递到呆若木鸡的画师的鼻子下。
庄园主一家老小给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地上,每人身后立着一个手执鬼头刀的刽子手,周边围了圈持枪扯旗的士兵,街道上,楼廊间,窗户里,看热闹的老百姓挤得满满当当的。
一个头顶宝珠花翎帽的大官向跪着的犯人们宣读“罪状”。
刽子手们手起刀落,寒光划过,十几枚人头齐齐落地,血流成河,旁观者们振臂欢呼。两个清兵在庄园正门上交叉贴上封条。——末了,众官兵骑上高头大马,纵辔离去。
人们扯下封条,撞开大门冲了进去。庄园给疯狂劫掠了:大家伙扛着大箱小柜,抱着坛坛罐罐,捧着瓷器花瓶——个个笑颜呵呵欢天喜地。那间挂了画像的屋里,两个人抬起了硕大的梳妆台,一个人卷走了床上用品,四个家伙分别抱着个大箱子,还有个肩上扛着那扇屏风。一个携着纸扇的书生正饶有兴趣地瞅着那幅画——伸出双手欲将其取下——猛地他转过身来看着我,骇得五官变形。之后,夺门而逃。
天空中烈日炎炎,大地给烤焦了:禾苗枯死了,田土裂开了,河床里的水亦快干涸了。
大山的深处,好些老弱病残的动物都死掉了,活下来的强者争相撕啃它们的尸体;一匹饿狼正在大啖同伴。
是夜,皓月当空,繁星满天,月光下,数不清的豺狼虎豹,毒蛇虿虫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朝着那座栖息在山沟里的小城步步逼近。
它们涌进城里,大肆食人。吃得片甲勿留尸骨无存。——最后,这些血足肉饱的魔鬼们舔着嘴,心满意足的又从四面八方回去了——回到大山里。
屋檐下的灯笼依旧亮着,空空的大街上,碎布破鞋满地都是,庄园的门紧闭着,两个圆形吊环清晰可见;那轮明月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将大半个身子钻进黑云中去了。
轻轻地合上书的最后一页,我叹了口气——黑暗的深处也跟着叹了口气。
黑夜是不见五指的那种,手电筒的最后一息昏光亦熄灭了,因为电池已经耗光。黑夜——简直像口巨大的无情的冷冰冰的棺材,将我罩在一个只有活腻了的家伙才有可能向往的那种世界里。仿佛坠入冰窟中我浑身颤栗,嘴唇哆嗦,呼吸急促而由艰难——是哪个混账创作了这本画册呢?突然间我这么想着——意欲何在?仅仅是供大伙儿消遣的无聊八卦吗?——我正这么想着,左眼角处忽然亮起来了,扭过头看去,一轮巨大的红月正沿着窗檐悄悄降下来,令人头晕目弦,霎那间——小屋里像似陡然升起把火般地亮堂堂了,那幅画像依然挂在墙中央,画中人——依然身着那件艳丽得怕人的大红旗袍,直愣愣地盯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却没了那两颗用以传情的圆溜溜的黑珠子,尽是白生生的巩膜,仿佛蒙上了层蜡一样。渐渐地——她居然咧开嘴笑起来了,黑洞洞的口腔里竟连一颗牙齿都没有,我着实受不了了,一跃而起,抓起背包便往外跑,连滚带爬地下了楼,跌跌闯闯的逃出了庄园,逃离了这座可怕的死城,踏着荒草荆棘没命地狂奔,冷风在我两耳边呼呼作响,伴随着似那万马奔腾的轰轰隆隆声,惊天动地.......终于我精疲力尽了,靠着一棵松树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回眸一望:山谷里,那轮巨大的月亮正好悬挂在古镇的上方,猩红的月光倾泻大地,大地仿佛血流成河了,数不尽的豺狼虎豹.毒虫猛兽正从四面八方往那古镇奔去,争先恐后挤进城里,气势汹汹杀入庄园,锐不可挡地朝着那幢高高的气势不凡的四面坡阁楼扑去........
2012.2.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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