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奶奶在病重的时候，她的床畔，常摆着一盏烛火。

天气冷清或清明的时候，烛火时常在矮小的房间内，轻轻摇摆，袅袅不断。

有飞舞的蛾子在屋内飘摇，围绕着烛火跃动，最后干脆的往烛火的焰心冲去。

“趴”，烛火闪耀了一下，飞蛾的小尸体就掉在了奶奶床畔的桌子上。有在一旁玩耍的曾孙子立马兴冲冲的跑过去，抓到飞蛾就跑了。

奶奶便是在这个时候颤颤巍巍的醒来。

“把烛火用罩子罩起来。”奶奶的声音同样颤颤巍巍。父亲听到了，赶紧拿来了纸罩利落的罩在了那盏烛火上。奶奶轻轻的动弹了一下，又昏昏的睡了过去。

周湾的这个年头，我们所有的孩子便是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和沉睡的奶奶一起度过的。奶奶一直没有说话，和她以往鹤发童颜的状态完全相反。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像那盏烛火般的安宁。

摆放烛火是奶奶以前就交代过了的事情，这个习俗大概也是在周湾里风行了很多年。人在久病不愈的时候就在床前摆放一盏烛火，合上门窗，任烛火燃烧。人这辈子所有的往事还有记忆便会在不停燃烧，不断闪现。

有很多人最后会醒来，他们会因此忘却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熄灭烛火，他们仍是会安宁的生活下去。而有些人可能至此都不会醒来，他们已经走向了另一个世界，那寓意生命的烛火就会被家人奉于堂中燃烧，直到自己熄灭。

奶奶曾经说过，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盏在燃烧的烛火，她自己也不例外。

奶奶就是在这样安宁的心态里走进了她的80寿辰。

我记得奶奶那时候是坦然的，在面对我们所有孩子给她的祝寿话语时。她只是静静的应道，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能够安宁的活到今天，已经是最大的福祉。所以，她不期望还要活多少年，只要是安稳的过下去就成。

奶奶屋子堂内的香火，便是她80岁寿辰那天点的。奶奶笑呵呵的点燃香烛，敬上大堂，然后拜首。我们所有人就在旁边鼓掌，庆贺。

02

奶奶点燃香火，然后再和我们说，烛火的事情。

香火是给先祖的，烛火是给自己的。只是香火可以每天都点，烛火，却只能点一次，点燃了就不能灭，灭了就无需再点。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盏烛火，每个人的前尘也皆是一杆香火。

奶奶就曾经为爷爷点过烛火，那已经是我记不起来的事情了。

父亲说过，爷爷在病重的时候，就是奶奶为他点燃的一盏烛火。烛火缭绕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也是像现在守候奶奶一样的守候着爷爷。

爷爷生前是长于卜算的，他能在手掌之间拨弄着那些我们都不懂的手势。人生而有之的运势，姻缘都能够被他惟妙惟肖的说出来。然而，对于自己的运势，爷爷从来都是只字未提。

爷爷最后是在一家人的哭声中离开人世的，烛火熄灭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奶奶干干的拿着烛火，也没有再点燃它就将它奉于房子里的大堂上了。

周湾里的丧葬习俗有很多，大多是和烛火有关。烛火燃烧的时候，一般也会点上檀香。檀香烛火，香纸爆竹，就是这些带着香味的东西，往往却成为点缀悲情氛围的装饰。

奶奶总是说，爷爷在世的时候，她大概就猜到了他的命。爷爷的肺不好，有很重的肺痨，在世的时候却还要四处忙碌。爷爷也不听她的劝，生命就那样波折着，一年又一年。

爷爷不为自己不算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爷爷是不想再为家里拖累什么的，因而他会说，自己的病情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其实最清楚自己病情的是他自己，这没错，他却故意装作，那病情是多么稳定又健康。

人在年少的时候大概总是不能够明白，那些年长些的前辈们不能言及的苦衷。只有等到真正长到那个年纪，才会或多或少的体味到一点，两点，那些对于生活以及人情世故的无奈应对。

03

我记忆里的烛火还有檀香因而被笼罩上了悲情的色彩，我也时常回味着奶奶那些用生命成全的黑色句子。人的一生，其实就如一盏烛火。烛火随风缭绕，便是人最纠结动荡的时候。然而，也正是因为有烛火缭绕，才有缭绕之余的馨香味道。人的一生，也正是苦与乐，悲与喜的交集。

奶奶的沉睡依旧是在继续，她并没有因为这一年的年味渐渐消隐而醒来。我们所有的孩子，也都在轮流交换着照顾奶奶。

烛火在奶奶床畔缭绕的时候，我们大家也都在房间里静静的坐着，即便说话，也只是轻声的呢喃着一句，两句。在烛火缭绕中，我们也常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种曾经在周湾悲情的氛围里流传极广的檀香的味道。

烛火缭香，不停不歇，不灭不长。在新年过后的第一个春天里，那些被我们用来寓意奶奶生命的烛火还在安静的气氛里悄悄的飘舞，守护着那一段苍老的脆弱的生命。

我们都是在紧紧的呵护着那一间房子里的烛火缭香的，烛火长，檀香长，此生不断，生若哀伤。对生命烛火的坚持，传递，是我们所有孩子最真挚的心愿。

-全文完-